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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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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他问。“不渴吗?”

“不,”她轻哼着。“问一个问题,你别生气。”

“好。你问。”

“这杯水里面——”她细声细气的说:“有没有放迷幻药什么的?”他瞪着她。生气了。她把他想成什么样的人了?会有那么卑鄙吗?怪不得从不肯跟他回家呢。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抢过那杯水来,仰着头一饮而尽。

“啊!”她轻呼着:“说好了不生气的!”

“没生气。”他简短的说。坐在床沿上,他打开她的英文课本,拿起字典,帮她查起英文生字来,一面查,一面头也不抬的说:“你去听唱片吧,有你最喜欢的披头,有奥丽薇亚纽顿庄,有好多歌星的歌。”

她偷眼看他。他很严肃的样子,低着头,不苟言笑,只是不停的翻字典。她有些心慌慌,从没看过他这样。呆呆的坐在那儿,她一个劲儿的用手指绕头发,半天,才说了几句话,很坦白的几句话。“很多同学都在谈,你们住在外面的这些男生,都有些鬼花样。而且——而且——你的名誉也不是很好。有人警告我,叫我离开你远一点。”他从字典上抬起头来了,正色的看着她:

“我知道我的名誉并不很好,我也没有隐瞒过你什么事,我交过好多女朋友。但是,我不需要用什么迷幻药,如果我真要某个女孩子,我想,我的本身比迷幻药好。”

她瞪着他,迷惑的。“看着我!”他说,忽然把手盖在她那紧张兮兮的手上,握紧了她。“我可能永远只是个小人物,但是,我有很丰富的学识,有很高的智慧,有很好的涵养,有第一流的口才——像我这样一个人,会需要用卑鄙的手腕来达到什么目的吗?”

“噢!”她轻呼着。“你凭什么如此自负?”

“我培养了二十年,才有这一个自负,你认为我该放弃吗?”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他们说你狂妄,我现在才明白你有多狂妄!奇怪,在我前面那些女孩呢?她们都不能在你心里刻上痕迹吗?都不能占据你的灵魂吗?还是——你从没有真正想要过她们?想奉献过你自己?”他不答,只是静静的凝视她。半晌,他才说:

“你要我怎么回答?过去的一切不见得很美很美。你要我细说从头,来剖析我自己吗?来招供一切吗?如果你要听,我会说,很详细很详细的说——”

“哦,不不。”她慌张的阻止。“你不必说。”

“因为你还不准备接受我!”他敏锐的接口。“好,那么,我就不说,反正,那些事情也——”

“不算什么!”她冲口而出的接了一句,只因为这“不算什么”是他的口头语,他总爱说这个不算什么,那个不算什么。她一说出口,他就怔住了。然后,他瞪她,然后,她瞪他,然后,他们就一块儿笑起来了。

笑是多么容易拉拢人与人间的距离,笑是多么会消解误会。笑是多么甜甜蜜蜜、温温暖暖的东西呀,他们间的紧张没有了,他们间的暗流没有了,他们间的尴尬没有了。但是,当她悄悄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去的时候,他才知道,他绝不能对她孟浪,正像方克梅说的,她是个保守的、矜持的、乖女孩。他有一丝丝受伤,接受我吧!他心里喊着。

可是,他却又有点矛盾的欣赏和钦佩感,她连握握手都矜持,一个乖女孩,一个那么优秀,那么活泼,那么有深度,那么调皮,却那么洁身自爱的女孩!如果以前从没有男孩沾惹过她,那么,他更该尊敬她。越是难得到的越是可贵。他生命中所有的女孩都化为虚无——只有眼前这一个:温柔的笑着,恬然的笑着,安详的笑着,笑得那么诱人那么可爱,却不许他轻率的轻轻一触。他叹口气,挺直背脊,打开书本,正襟危坐,继续帮她查英文生字。“去去去!”他轻叱着:“去听你的音乐去!”

“好!”她喜悦的应着,跑去开唱机,翻唱片,一会儿,他就听到她最喜爱的那支AllKindsofEvery
Thing在唱起来了。他抛开字典,倾听那歌词,拿起一张纸,他不由自主的随着那歌声,翻译那歌词:

“雪花和水仙花飘落,

蝴蝶和蜜蜂飞舞,帆船、渔夫和海上一切事物,

许愿井、婚礼的钟声,

以及那早晨的清露,万事万物,万事万物,

都让我想起你——不由自主。

海鸥,飞机,天上的云和雾

风声的轻叹,风声的低呼,

城市的霓虹,蓝色的天空,

万事万物,万事万物,

都让我想起你——不由自主。

夏天,冬天,春花和秋树,

星期一,星期二都为你停驻,

一支支舞曲,一句句低诉,

阳光和假期,都为你停驻,

万事万物,万事万物,

都让我想起你——不由自主。

夏天,冬天,春花和秋树,

山河可变,海水可枯,

日月可移,此情不变,

万事万物,万事万物,

都让我想起你——不由自主!”

哦,美好的时光!美好的青春,美好的万事万物!就有那么一段日子,他们每天下午窝在水源路的小屋里,她听唱片,他查字典,却始终保持着那么纯那么纯的感情,他只敢握握她的手,深怕进一步就成了冒犯。直到有一天,他正查着字典,她弯腰来看他所写的字,她的头发拂上了他的鼻尖,痒痒的。他伸手去拂开那些发丝,却意外的发现,在她那小小的耳垂上,有一个凸出来的小疙瘩,像颗停在花瓣上的小露珠。他惊奇的问:“你耳朵上面是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