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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接下来,是一段相当忙碌的日子,韩青的大学生涯,已将结束。毕业考,预官考——都即将来临。大学四年,韩青荒唐过,游戏过,对书本痛恨过——然后,认识鸵鸵,历史从此页开始,以往都一笔勾销。鸵鸵使他知道什么叫“爱”,鸵鸵使他去正视“生命”,鸵鸵让他振奋,让他狂欢,让他眩惑也让他去计划未来。因而,这毕业前的一段日子,他相当用功,他认真的去读那些“劳工关系”,不希望在毕业以后,再发现在大学四年里一无所获。

五月一日,预官发榜,没考上。换言之,他将在未来两年中,服士官役。五月三十日,星期二,韩青上完了他大学最后的一堂课,当晚,全班举行酒会,人人举杯痛饮,他和徐业平都喝醉了。徐业平的预官考试也没过,两人是同病相怜,都要服士官役,都要和女友告别。醉中,还彼此不断举杯,“劝君更尽一杯酒”,为什么?不知道。六月一日开始毕业考,韩青全心都放在考试上。不能再蹈“预官”考的覆辙。考试只考了两个整天,六月二日考完,他知道,考得不错,过了。

六月十七日举行毕业典礼,韩青的父母弟妹都在屏东,家中小小的商店,却需要每个人的劳力。韩青的毕业典礼,只有一个“亲人”参加,鸵鸵。他穿着学士服,未能免俗,也照了好多照片,握着鸵鸵的手,站在华冈的那些雄伟的大建筑前;大忠馆、大成馆、大仁馆、大义馆、大典馆、大恩馆、大慈馆、大贤馆、大庄馆、大伦馆——各“大馆”,别矣!他心中想着,不知怎的,竟也有些依依不舍,有些若有所失,有些感慨系之的情绪。善解人意的鸵鸵,笑吟吟的陪他处处留影,然后,忽然惊奇的说:

“你们这学校,什么馆都有了,怎么没有大笑馆?”

“大笑馆?”他惊愕的瞪着她。“如果依你的个性的话,还该有个大哭馆呢!”

“别糗我!爱哭爱笑是我的特色,包你以后碰不到比我更爱哭爱笑的女孩!”

“谢了!我只要碰这一个!”

她红了脸,相处这么久了,她仍然会为他偶尔双关一下的用字脸红。她看着那些建筑,正色说:

“我不是说大笑馆,这儿又不是迪斯奈乐园。我是说孝顺的孝,你看,忠孝仁义,就缺了个孝字!念起来怪怪的。而且,既有大慈馆,为何不来个大悲馆!”

“大悲馆?你今天的谬论真多!”

“大慈大悲,是佛家最高的境界!我佛如来,勘透人生,才有大慈大悲之想。”

“什么时候,你怎么对佛学也有兴趣了?”他问。

“我家世代信佛教,只为了祈求菩萨保平安,我们人类,对神的要求都很多。尤其在需要神的时候,人是很自私的。可是,佛家的许多思想,是很玄的,很深奥的,我家全家,可没有一个人去研究佛家思想,除了我以外。我也是最近才找了些书来看。”

“为什么看这些书?”

“我也不知道。只为了想看吧!我看书的范围本来就很广泛。你知道,佛家最让人深思的是‘禅’的境界,禅这个字很难解释,你只能去意会。”

“你意会到些什么?”

“有就是没有,真就是假,得到就是失去,存在就是不存在,最近的就是最远的,最好的也是最坏的——于是,大彻大悟;有我也等于无我!”

他盯着她,不知怎的,心里竟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阴影。谈什么真就是假,谈什么得到就是失去——他不喜欢这个话题,离别在即,所有的谈话都容易让人联想到不安的地方,他握牢了她的手,诚挚的说:“我不够资格谈禅,我也不懂得禅。我只知道,得到决不是失去。鸵鸵,今天只有你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你代表了我所有的家人,所以,愿意我用‘妻子’的名义来称呼你吗?最起码,你知我知,你是我的妻子!”

她抬头看他,把头柔顺的靠在他肩上。

“知道就是不知道——”她还陷在她那一知半解的“禅”的意境中:“愿意就是不愿意,所有就是一无所有——”

“喂喂!”他对着她的耳朵大叫:“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天就是地,地就是天,阴就是阳,阳就是阴,干就是坤,坤就是干,丈夫是我,你就是妻!”

她睁大眼睛被他这一篇胡说八道,弄得大笑起来。于是,他们在笑声中离别华冈,车子渐行渐远,华冈隐在雾色中,若有若无,如真如幻。离愁别绪,齐涌而来,韩青望着华冈那些建筑物从视线中消失,还真的感到“有就是没有,存在就是不存在,最近的就是最远的——”他摔摔头,摔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摔掉这种怆恻的悲凉——摔掉,摔掉,摔掉。

可是,有些发生的事会是你永远摔不掉的。

这天,徐业平兄弟带着方克梅和丁香一起来了。徐业伟拉开他的大嗓门,坚持的喊:

“走走!我们一起去金山游泳去!今天我作东,我们在那儿露营!帐篷、睡袋、手电筒——我统统都带了,吴天威把他的车借给我们用!走走!把握这最后几天,我们疯疯狂狂的玩它两天!丁香!”他回头喊:“你有没有忘记我的手鼓?如果你忘了,我敲掉你的小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