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读书很辛苦,但是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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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读书很辛苦,但是不痛苦

美国的学校是尽量把每个孩子教育成不同的。中国的学校是尽量把每个孩子教育成相同的,就好像生产线一样。

——张益肇

张益肇每天往返于家庭和学校之间,路途遥远,坐车也要20分钟。诸位也许以为他如此

努力奔波,一定是单调乏味的,就像大多数中国孩子那种“两点连一线”的生活,日复一日,没有变化。可是事实并非如此,他的生活很快就变得丰富多彩。在他的种种乐趣中,最重要的是读书。一个人幼年时的读书习惯和读书内容,往往能左右他的一生。

这是益肇到美国来学习的第五个年头。他已经是美国加州一所中学的十年级学生,相当于中国的高中二年级。来到异国的最初感受,仍然萦绕在他心里:这个国家的一切似乎都非常大,房子大,车子大,高速公路也很宽。他在台湾的时候总是觉得空间狭小,跑都跑不开,从没想到世界居然如此辽阔。

新奇的感觉接二连三地涌出来,包围了这个中国孩子。比如他第一次上课就发现很多奇怪的事情。在台湾上学,同学们总是整整齐齐坐成一个方阵,他除了看着老师,就只能看到一个个后脑勺了。而美国的教室是半弧型的,一个班只有二十多个孩子,还要分成好几个小组,每个小组围成一个圆圈,对面而坐,能看到彼此的脸。别人说话的时候,益肇可以看到人家的表情,他自己说话的时候又会想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所以要把一个很好的表情给大家。这种空间的变化让他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力量,他开始关注别人,并且开始注意表现自己。

老师也是不同的,不仅是肤色和语言不同,而且让益肇感到,这些老师一点也不像老师。台湾的老师总是站在讲台上,从头到尾不停地说。这里的老师没有讲台,虽然有一块黑板,却又总是不在黑板前站着。老师在学生们中间穿行,一边走一边讲,不时坐在学生身边,和大家讨论。有时候孩子们唧唧喳喳,弄得老师的话没人能听到。老师也不生气,只是站起来笑着大喊:

“孩子们,孩子们,能不能让我说几句话?”

益肇还发现,美国学校里衡量学生的标准和台湾完全不一样。校园里面最走红的学生不是分数最高的,而是那些“体育明星”。自我感觉最好的学生,几乎都是那些兴趣广泛、热衷于户外运动的人。如果有个学生功课平平,但却特别乐于助人,或者在学校参加很多学生会之类的活动,也会得到同学们的赞扬。

所有这些都让益肇感到惊讶。然而更让他惊讶的是,他觉得在台湾读书并不辛苦但却很痛苦。在美国读书很辛苦,但不痛苦。

他希望能够尽快听懂老师在课堂上说的话,所以拼命学习英文。母亲知道语言是孩子到达智慧殿堂的必经之门。所以离开台湾的时候,把中学三年的课本全都带到美国来了,现在让儿子一天学一堂课,一个暑假全部学完。

70年代末期的美国学校,和70年代初期开复在那里的情形有了很大不同,外国孩子已经多起来,华人的孩子也不少。学校总要专门指派一个老师来教这些孩子英文,教给他们怎样适应美国的环境。

美国孩子和中国孩子的最大区别也许在于,美国孩子的活动范围要大得多,远远超过学校和家庭。就像周围的美国孩子一样,益肇的精力和热情也渐渐超越了课堂,活动范围越来越大,不光是在学校和家这“两点一线”,还去医院做义务工,去做家教,去都市的图书馆。到周末,去看电影,去和朋友聚会,还有很多时间去看书。

我们中国人看到美国人家里很少藏书,就以为这是一个不读书的民族,其实这是偏见。那些在美国微软总部工作的中国人看到自己的孩子都拥有一张借书卡的时候,一定不会怀疑,美国孩子的业余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读书。张正友是微软公司的研究员,在华盛顿州雷德蒙市拥有一处漂亮的住宅。平时忙得不可开交,每逢周末,就带着女儿们去图书馆(这座城市的每个小镇都有一个图书馆)。学校的老师总是给女儿开出读书单来。小女儿才5岁,还没上学,也来寻找自己喜爱的书,然后兴致勃勃地拿出自己的借书卡,卡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在计算机上一划,就把书拿回家去。有些书图书馆里没有,她就留下书名和自己家的地址,用不了几天,那本书就能寄到家里来。“我觉得图书馆制度太好了。”张正友说,“我在她们这个年龄,在中国上学,只看课本,不看课外书,我是在初中才看到《林海雪原》的。”

张益肇也喜欢看书。20年前上中学的时候,总是到图书馆去寻找各种各样的书和杂志,这些书跟学习本身没什么关系,但他还是要花很多时间去看。他在那里面体会着无穷的乐趣。他就是在那段时间里读了金庸全集。说来真是奇怪,“微软小子”在他们的少年时代,大都有一段酷爱金庸的经历。李开复、张亚勤、沈向洋、张宏江、张益肇,都是“金庸迷”,全都有过废寝忘食手不释卷的经历。他们显然从金庸的小说中吸取了无穷无尽的东西:疯狂、执着、激情、充满幻想,和以人力去抗拒那些超自然的力量。

到了初中三年级,益肇的英文已经足够,不必去补习英语了。他觉得属于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多,对美国教育特色的感觉也越来越清晰:

美国的教育不在乎你是不是把知识全都放到脑子里,他们是尽量鼓励每个人发挥自己的潜能。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模式,都有自己的个性,都有自己特别喜欢的东西和特别不喜欢的东西。在中国,就是要大家把每一门功课都学得很好,把大家塑造成全部学科都齐备的这种人。中国的教育就好像生产线一样,每个孩子进去的时候形形色色,出来的时候都是一样的,因为有一个统一的标准。

说着说着又想到了台湾的学校,他不由觉得自己很幸运,“在美国读书虽然很辛苦,但比起在台湾的那些准备考高中的同学,还是轻松多了。”

因为不喜欢才烦恼,不是因为烦恼而不喜欢

选择是你的自由。

——张亚勤

《中国青年报》的记者吴苾雯,在她的令人感慨万千的《逃离大学》这本书中,公布了一项调查结果:在中国,有40%的大学生不喜欢自己的专业。中学生里有多少人不喜欢他们现

在的读书方式呢?没有人去调查,但我们可以相信,一定超过40%。

事实上,今天中国的大多数家庭中,孩子都扮演着中心的角色,他们享受着前所未有的物质条件,可是他们对自己生活的被动、不能控制和不能选择,比历史上任何一代人都要严重得多。他们的烦恼,至少有90%是来自学习。这现象的确值得关注。因为一个人在20岁以前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学习上。如果他要读硕士和博士,那么他至少要用21年来读书。学习占据了除睡眠之外90%的时间,假如它真的带来那么多烦恼,那么烦恼就不仅控制着孩子的时间,它肯定还控制着孩子的精神。

当父母斥责他们的不肯熬夜做练习题的孩子“不能吃苦”的时候,一定是忘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孩子是因为不喜欢才会烦恼,不是因为烦恼而不喜欢。事实上,每一个孩子都有为了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废寝忘食、甚至通宵不眠的经验。他们都在期待着学习也能有这样的魔力,都在期待着有一个与他们的天性相吻合的学习环境,都在期待着学习给他们带来快乐。他们希望学习自己热爱的东西,并且希望父母和老师和他们有同样的愿望。

潘正磊就是在这样的希望中读了12年书,却一直没有能够如愿,然后她到美国读大学。多年以后回想刚刚来到美国的情形,她是这样开头的:“当时可傻了,真的是傻傻的。”其实这女孩子不仅一点不傻,还很聪明。只是在中国读书多年,每天跟着老师和教材走,让学什么就学什么,从来不用自己决定事情。当她走进华盛顿州立大学的时候,立即发现,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来选择。

在美国的大学里,选择是学生的家常便饭,甚至是学校的一种制度。新生入学后,第一件事情就是选择学什么课程。每一门课程都会安排在不同的时间,所以你又要为自己选择什么时间学——是在每天上午还是下午、是在这个学期还是在下个学期。每一门课程都由不同的教授来讲授,比如华盛顿州立大学的“微积分”,有6个教授讲,所以你还要为自己选择教授,可以选择一个诺贝尔奖获得者,也可以选择一个默默无闻但却真有学问的人。不同的老师在讲授同一门课的时候,可以使用不同的教材,教学方法也不同。如果学生在两周之内发现自己不喜欢这个老师,那么他就可以拒绝再去听课(这有点像中国人说的“炒老板”),而且不用交学费,直到自己选择了一个新老师为止。课程结束之时,每一个学生不仅可以从教授那里拿到自己的成绩,还有机会来评价教授,而学生的评价都将记录在案,作为教授业绩评价和升迁的依据之一。

潘正磊说她“始终对教育很感兴趣”,因为“教育是一个人能改变自己的唯一方法。”但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教育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来改变她。有时候想起自己在中国读书的那种方式,比如背那些政治课,她“觉得很可笑。花了那么多时间,一次一次地考过来,对你的成长有什么好处呢?”可是学生没有选择的权力。课程不是自己选择的,每个学期第一天,学生把课本领回来,然后是课程表,不管喜欢不喜欢,都得跟着学。“我从小就是每天跟着老师做功课,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喜欢什么,从来没有一个自己的喜好。从教育来说,我觉得那时候学的很多课程根本是在浪费时间。”

在美国,她看到一些完全不同的学习方法。这让她更自由,也有了选择的权力。也正是从这时开始,她意识到,选择是更富有挑战性的境界。“我记得一个项目课,让我做得半死。”课程开始的第一天,教授不是说自己想讲什么,而是问她:“你想做什么?”她说她要做个自动售货机,教授问她“怎么做”,她花了几天的时间来回答“怎么做”的问题。然后教授找来两个学生做她的顾客,告诉她,“顾客”将是她的自动售货机的“购买者”,她要让他们满意,最后的“产品”要由他们来验收。结果就像她自己说的,这门课程让她做得“半死”,但她成绩突出。然而她得到的东西不只是分数,她真正理解了什么叫“选择”。

大学本科毕业后她来到微软,在这里一气工作了9年,这中间有很多机会去继续读书,像卡耐基梅隆这样的名牌大学已经录取了她,但是她选择继续留在微软。“我觉得这个环境很好,我学到的东西比任何时候都多,为什么还要去读书呢?”几年过去,她已成为微软公司的开发总监,有些很要好的同学拿了博士学位回来,她也不羡慕。“我想的就是我喜欢什么,我想要什么,而不是别人有了什么自己也要有什么。”她这样说。

除了同为女性,朱丽叶与潘正磊几乎没有什么共同的背景了,她是美国人,对中国的学校一无所知,但是她对教育的看法,却和潘正磊不谋而合。她在几年前是爱尔兰一所中学的教师,现在是微软公司自然语言小组的经理。她的儿子沃伦秉性聪慧,才14岁,就已完成高中学业,可以上大学了。2003年秋天的一个下午,我们和这母子二人在一起谈论“天才少年”的问题。在这种情形下,大多数中国父母都会很自豪地叙述孩子的成功,却不料这对母子竟有另一番看法。

“我不想让他现在就上大学。”朱丽叶说,“我想让他更多地享受童年时光。让他做他喜欢的事情。”

“学校也是这样的想法吗?”

“也是。学校只想让他保持对学习的兴趣。”

“我从来没有被强迫去学习,”沃伦说,“我只是学有兴趣的东西。碰到不感兴趣的东西,我就非常不爽。”

“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根本进不去,一碰到脑袋就弹回去了。”沃伦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自己的头上比画一个弹出去的动作。

“如果是他感兴趣的东西,就学得很快。”朱丽叶补充。

我们在朱丽叶面前写下四个单词:成绩、兴趣、快乐童年、道德。然后问她,“作为老师,你觉得什么对学生最重要?”

“兴趣!兴趣!”她用手指点着,毫不犹豫地说,“兴趣永远是第一。没有兴趣就没有一切。有了兴趣,伟大的成绩便随之而来。”

“那么,作为母亲,你觉得什么对孩子最重要?”

“兴趣,还是兴趣。”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希望他有一个很快乐的童年。不过,兴趣还是第一位。有兴趣才有快乐。”

这时候沃伦插进来:“如果学生对他的功课没有兴趣,学校是不可能培养出一个天才的。”

热爱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无论是生活、工作还是学习。这一点对不同国家不同文化的人来说,没有什么差别。可惜在中国,大多数父母和老师并不这样想,无论在课堂上还是在家里,都很少有人谈到它。我们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激情虽然重要,但却是所有教育的场所最缺乏的。大多数人说到学习的时候,总是会从潜意识里冒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概念,几亿个孩子在小学的课本里读到“头悬梁,锥刺骨”的故事,老师和父母都在向孩子灌输这种境界,都在借助压力把数不胜数的知识塞进孩子的大脑。大多数学生也是把压力当作动力,他们最经常的感受就是在压力之下生活,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担心成绩不好,担心在学校里被老师排在后面,担心在家里遭受父母的白眼。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在拿到通知书之前的几个月里,他们心中的压力达到了顶点,焦躁、紧张、恐惧、神经失常,甚至自杀,通常都是发生在这个时期。中国自古以来就有所谓“十年寒窗苦”的说法,表明中国的孩子多少年来都不能从学习中感受到乐趣。

但是在我们的研究对象中,没有一个人被功课占据了所有的空间。他们的共同特点就是,在功课之外全都有着广泛的兴趣。张亚勤喜欢围棋、绘画;李开复喜欢打桥牌;沈向洋喜欢足球和桥牌。此外,喜欢绘画的还有王坚、刘策、郭百宁、高剑峰、徐迎庆。喜欢体育的还有朱文武、凌小宁、林斌、初敏、张黔、高剑峰。喜欢诗歌的有张峥。

每个孩子都有他特别喜欢的东西,也一定有特别适合他做的东西。只要他去寻找,就能找到,只要他找到了,就会感觉到有一种激情从心里往外冒。

另外一方面,父母和老师可以强迫孩子读书,可以强迫孩子得到100分,可以强迫孩子按照大人的愿望去拼命获得一张大学文凭,但是,你无法强迫他为此投入热情,你无法强迫他得到快乐。最后,就像沃伦说的,你无法强迫孩子成为“天才”。

对一个孩子来说,“热情的驱动力”特别重要,因为被热情驱动和被压力驱动有着重大的区别:一个是主动的,一个是被动的;一个目标明确,一个无所适从;一个再累也觉得快乐,一个即使很轻松也不快乐。前者将成为“e学生”;后者则只能停留在“第三级”,甚至有可能滑向“第二级”。

让我们体会一下,你内心深处的渴望和学习之间的关系有多么密切。你只要想一想哪一个早上你醒来时感觉到特别快乐,想一想那一天你的课程是什么,想一想那一天有没有一个瞬间触动了你的渴望。如果有,那是什么?

渴望是建立在热爱的基础上的,并且有你自己的成就和自信来滋润。正是这些因素决定了张亚勤的一个观点:“选择是你的自由。放弃了这个自由的学生,很难体会什么是真正的兴趣、激情和成功的快乐。”

美国孩子按照意愿读书,中国孩子把读书当志愿

如果一个美国孩子不喜欢学校的课程,而更喜欢画画,爸爸妈妈也会说:“他有他的自由。”

——张益肇

14岁那年,益肇要决定自己到哪一所学校去读高中。

他知道台湾海峡两岸的孩子在这种时刻个个紧张万分,都希望去一所好高中,这在台湾叫“明星高中”,在大陆叫“重点高中”。他也知道美国的教育不同于中国。在美国,没有一个全国统一的教育制度,每个州有不同的办法。每个城市有不同的学区,学区的权力非常大,学校的权力也非常大,可以制定自己的规则,设置自己的课程,可以用自己的方式选择学生,只要不违反基本的法律(比如不能在课堂里进行宗教教育),就没有人来干涉你。

这样看来,在美国,选择学校的意义更加重大。可是,当益肇开始考虑这件事情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美国孩子的心里根本没有什么“明星高中”或“重点高中”。

从教育制度本身来说,美国实行“12年义务教育”,所以无论从政府还是从家庭来说,都有让孩子读12年书的义务。孩子们初中毕业以后去读高中,本来不存在淘汰的问题。孩子不去念高中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本人不愿意。有些孩子选择不去读高中,因为他觉得在家里学习比在学校学习更自由,也更有效。另外一些孩子则不喜欢学校的课程,他们更喜欢画画、音乐、艺术,或者体育。他的老师和同学们都会尊重他的选择。爸爸妈妈也会说:“他有他的自由。”

在某种程度上,美国孩子的很多梦想与接受良好教育并不吻合。他们崇拜的那些体育明星,歌星和好莱坞影星,往往都是很糟糕的学生,可是却都名利双收。他们的成功之路,对很多孩子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不过,谁都知道在这条道路上走着的人少之又少,对大多数人来说,接受良好教育仍是一个获得稳定工作和收入的途径,所以读书的动力存在于广泛的人群中。事实上,美国的人均在校读书时间,要比中国人多很多。

这样看来,美国孩子与中国孩子的差别,不在于他们可以不读书,而在于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读书。中国孩子中那种“择校”的概念,在大多数美国的孩子中间是没有的,他们的爸爸妈妈也没有。没有一个美国家庭会不顾一切、跨越好几个街区去选择一个心目中的好学校,花上一大笔钱,然后让孩子每天把好几个小时花在路上。

这倒不是说美国的学校不分好坏。学校总有好坏优劣之分,这在任何国家都是一样。益肇在一所公立学校读初中的时候,总觉得公立学校不够好,而私立学校要好得多,那里的设施好,老师好,课程的设置也好,但读私立学校要花很多钱,一般家庭无法支付。益肇小小年纪,已经发现只有华人家庭和印度人的家庭,才会把孩子送到很远的学校去读书,而美国家庭总是让孩子就近在自己社区的学校读书。

这个国家的特色之一,就是学校的教育水平通常与社区的档次相一致。高级住宅区里总会有好学校,而下层社区的学校通常也都质量不高。你在“购房指南”上寻找房产信息,就会发现,房主通常会把房子附近学校的优劣作为吸引买家的一个指标。所以,一所好学校能把周围的房价大幅度抬升,一片豪华住宅也能吸引优秀老师来举办一所好学校。这也说明美国的家庭不是不关心孩子的教育,只不过,他们不像中国的家庭那样为这件事情那么焦虑,那么兴奋,那么费尽心机,那么生死攸关,那么不惜一切代价。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区别,所以益肇仍然觉得有必要进行调查。这个高中学生发现,美国的高中也有指标,比如加州“教育网”上,把从小学到高中所有的升学率都统计在册,还可以查出哪个学校在哪次考试当中表现如何,可以看到高中的毕业生都进入了哪一所大学。不过,校长在表述他的成就时,不用“升学率”这个概念。他们不是说“我们毕业生中有90%考入大学”,而是说“我们这个学校90%的学生毕业后都选择去读大学。”听上去好像是,“只要你喜欢,就可以去读大学”,而不是“只要你努力,就可以去读大学。”

益肇如此这般调查一番,到头来发现全都没有意义。因为他那个社区有四所初中,却只有一所高中,所以把500名初中毕业生合并到一个高中,就算完事大吉。没有任何升学的动员,没有任何“战前演练”,没有“第一志愿”和“第二志愿”,也没有中国学生所谓“一模”、“二模”和“三模”,更没有那“最后的一博”,这些都没有。焦虑,期待,兴奋……这些也都没有。还是这些学生,大家一起走,一起来,只不过换了一个门,他就成了高中一年级学生。

但是益肇心里明白:“这所高中每年大概有20多个毕业生进入美国最好的大学。”这数字满足了这个华人家庭的某种心理期待。

“几年以后,我将成为这20多人中的一个。”益肇这样想。

排队的文化

我每次去见女儿的老师,都要问:“她是第几名啊?”老师就是不告诉我。我也没有办法,因为美国的家长都是不问这些的。

——李开复

“我是中国教育制度中饱受摧残的一代,‘填鸭式’的教育、一级一级地考上来。”韩

这样说。

韩现在是微软公司的部门主管。也是一个中国人,他出生在北京。他说他经过了一个“没有快乐的童年”:从清华附小,到清华附中,然后是清华大学。这样一个学生,一定对“分,分,学生的命根”这句话有着刻骨铭心的体会,懂得那是他获得社会认可的唯一标准。可是,他后来进入美国芝加哥大学商学院遇到的一件事情,彻底颠覆了他的这个观念。

那一天,学校里的一群学生发动了一场投票运动:决定是否需要向招聘者提供毕业生的成绩。结果超过三分之二的学生反对公布自己的分数。老师们为此不满,在他们眼里,这学校一直是美国最好的商学院之一,过去几十年里,出了很多诺贝尔奖获得者,所以他们一直为学生的优秀而自豪,也乐意向招聘者公开学生的成绩。尽管如此,校方还是不能不尊重学生的决定,对外宣布:今后学校将有义务为学生的成绩保密,招聘者也不得过问学生的分数和名次。

韩对这种事情闻所未闻,甚至无法想象。事实上,他在那天投了赞成票。他认为自己是个好学生,所以从不担心公开分数。恰恰相反,他担心,如果不说明分数优秀、名次靠前,将会影响自己未来就业的机会。让他惊讶的是,那时候美国大多数商学院已经采取不公开学生成绩的制度,更让他惊讶的是,他毕业之后几次应聘,人家果然不问成绩,而且这个制度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就业。这时候他才发现,分数在一个学生未来的道路上,真的不能决定什么。这同韩在中国积累的那些教育经验,真有天壤之别。

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的教育文化是一种“排队的文化”,这一文化后面包含着两个东西:

1.大家都必须遵循同一标准——分数。

2.大家都想得到同一个东西——大学录取通知书。

高考前的三个月里,“排队的文化”放射出最耀眼的光彩,你不仅要知道你在班里是第几名,以及在学校里是第几名,还要能够计算出,你在你居住的城市是第几名,甚至在全省是第几名。然后所有的父母都带领他们的孩子酝酿“志愿”。志愿表上有十五栏是空着的,所以在理论上你可以填写十五所大学和专业。这时候,“名次”让人兴奋也让人悲伤,而且无论多好都不能让人心安。如果那“名次”能够上一所普通大学,父母会想:为什么不是重点大学呢?如果能上一所“重点大学”,父母会想,为什么不是清华北大呢?如果能上清华、北大,家长会想,还有那几个最热门的专业呢,还有哈佛麻省呢!

可是在美国,无论是学校、社会还是家庭,衡量一个孩子的标准都是很不同的。有些家长注重孩子的数学,有些家长注重孩子的演讲。有些学生毕业后去了哈佛麻省,大家都知道他很好。有些学生去了一般的大学,大家也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好。有些孩子不想上大学,父母不会强迫他上。美国父母看到自己的孩子有一个a就会觉得很光荣,可是中国家长要孩子全部都是a,才会说你好。那些在美国读过书的“微软小子”,有一个共同的经验: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成绩是第几名。等到他们成了父母,又从来不知道自己孩子的学习成绩是第几名。

现在让我们重新回到朱丽叶和她14岁的儿子沃伦这里来。

有一天,有个中国记者告诉他们,在中国,学校有时候会把学生的成绩排出名次表,张贴在墙上,这位美国母亲闻声惊讶不已:“怎么会这样呢?”

沃伦:“不管学习好不好,每个学生都应当是平等的。”

朱丽叶:“美国的学校鼓励你和自己竞争,比你自己更好,不是和别人比。我们在爱尔兰的时候,那里的学校就是鼓励学生超过别人,这也许有点像中国。”

记者:“你在班上比其他学生小两岁?”

沃伦:“对。”

记者:“有没有人说你是神童?”

沃伦:“没有。我也不希望别人这样说,大家都是平等的。”

记者:“有没有人欺负你?”

沃伦:“没有。”

记者:“你知道你的成绩是第几名?”

沃伦:“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记者:“老师有没有说你是大家学习的榜样?”

沃伦:“没有。我的老师从来没有说我是榜样。”

朱丽叶:“我也不希望他是榜样,如果他是最好的,那么就会有另外一个学生被用来做比较,这样不利于那个学生的自信。比如,你在学习画画,一个老师拿来‘蒙娜丽莎’,然后对你说,你看人家画得多好,你画得不好。这有利于学生学习吗?”

这种想法在美国的教育中是很自然的,但是那些到美国去留学的中国学生,都会对美国学校的“不排队”感到意外。李开复在70年代初期到美国读书的时候,就发现“美国的学生没有排队的概念,他们不关心自己的分数,也不知道自己的名次。”大约十年以后,张益肇在美国读高中,也有一番感受,和李开复完全一样:

我们这些华人的家庭,都希望孩子读好书。可是美国的学校里几乎不存在“排名”的概念,美国父母也没有“名次”的感觉。这种信息根本就不存在。美国学校一般会把学生的成绩做成一个曲线图,比如100分的有几个人、90分以上的有几个、80分以上的有几个。你看到这个曲线,就会知道自己大概的位置在哪里。每个人的分数只给个人,别人是不知道的,学校把成绩单给家长,不过家长也不知道你的位置。父母只是看到a,b,c这样的成绩。如果你都是a,那肯定是不错的,但如果你都是b,也不一定不好,因为你不知道这是在什么位置。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是第几名。美国学校强调的是你个性的发展,你的独特的地方,而不是你的名次。当然也不是不分优劣。美国的孩子高中毕业的时候,前20%的学生可能会颁发个类似缎带的东西,表明你是比较优秀的学生,作为纪念。后80%的学生也不会给你排列出来,无论前面的还是后面的,都是不公布的,自己的位置是属于私人的东西。有些人满意,有些人不满意,都是自己的事,由他自己来决定要更加努力还是保持现状,别人都无所谓。

又过了20年,李开复的女儿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入学之后有一次考试,考完之后分成三个班,起的名字叫“黄班”、“蓝班”、“绿班”,不分先后,至于哪个班好哪个班差,无论孩子还是孩子的父母,都不在乎。李开复每次去见女儿的老师,总是要问:“她是第几名啊?”老师就是不肯说。他没有办法,只好打道回府,去问女儿,可是女儿也不知道。

女儿在一所私立小学读书。学校设在山上,被郁郁葱葱的红杉环抱着,规模很小,只有大约100个学生和9个老师。副校长名叫多维特,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女人。“我们每学期都有一次考试,每个星期还有测验,但我们不公布成绩,也不分名次。”她坚决地说,“美国人不喜欢把孩子分成好的坏的。这会伤害孩子,影响孩子的成长。好还是不好,都是个人的事情,与别人无关。这是美国的文化。”

李开复的童年在台湾度过,那里的教育和中国大陆如出一辙。他还记得,那时候他特别清楚每一门课考了几次,平均几分,期末考试又是多少分,排第几名。他说:

说实话,这种“排队”的心态,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完全脱离,总是想让女儿也有个好名次。有一天她的成绩单来了,三门100分,三门95分,对她来说,这是很好的成绩,可能是她考得最好的一次,也许是班里第一名。我跟她开玩笑,说:“你的成绩怎么越来越退步啦?”她说:“是吗?可能是没有很努力吧。”她考了3门100分啊!可是她的脑子里完全没有这个概念。虽然她也想有个好成绩,她也知道我们在乎,想让我们高兴。她也知道考试成绩好了有奖励,可她还是不知道“3门100分”算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