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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发烧!”凯文又用手背靠了一会儿,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
“怎么可能?”奥斯维德想也不想就回了一句,“一没受寒二没感染,发的哪门子烧?”
“过度疲劳也可能会导致这种结果,你别忙着否认。”凯文答道,“今天动不动就眼前一黑的人难道不是你?别忘了医官说的话。”
奥斯维德毫不客气道:“那是放屁!同样熬了一晚上,那帮头发白一半的都没事,我会这么大反应?还发烧……”他臭着脸嗤笑了一声,“我长这么大就没生过几回病,哪有这么矫qíng。”
凯文:“……”
年轻的皇帝越说脸越黑,显然是被戳了G点。可惜刚说完,脚下的步子就又是一阵发飘,头昏沉得更厉害了。
凯文眼疾手快地给他搭了把手,没好气道:“承认生病能死?”
奥斯维德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能。”
凯文:“……”
伟大的前光明神头一回生出了“良心”这种东西,他看着皇帝这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有心想给他两脚。但他自认为,身为长辈,偶尔也要对年轻人体现出充分的理解和包容——嘴硬就让他们硬嘛,反正到时候晕的也不是他。
“好好好,你不是有病,你是火烧心,行了吧?”凯文没好气地略微撒开手,“你走两步试试还能不能保持直线,能我们就继续赶路,不能就在这里歇一会儿。”
奥斯维德:“……你是不是分不清醉酒和头晕。”
皇帝陛下堵完这一句,冷着脸抬着下巴便走,一副非常高傲的模样。然而刚走没两步,就被凯文一把薅住手腕,道:“行了,还是在这里歇会儿吧。”再走下去指不定头一歪就能撞墙。
“不用!”奥斯维德一摆手否决了这个提议。
凯文哭笑不得:“刚才说不急着赶路的是谁,现在让你歇你又不用了,这么多年过去你逆反心理还没好是不是?要不要我再给你治治?”
奥斯维德哼了一声。
“好,我腿累得要断了,一步都走不动了,英俊的皇帝陛下请你纡尊降贵地原地坐下,歇一会儿成么?”凯文抱着胳膊斜睨着他,不冷不热地说着,心里暗道:看在你小子生病的份上……
奥斯维德心里知道这混账难得给了个台阶,再不顺着台阶滚下去,过会儿指不定真要动手。于是他也不硬撑着了,沉沉地“嗯”了一声,哼唧了一句:“那行吧。”
凯文:“……”真够蹬鼻子上脸的,说你胖还喘上了。
两人也不再讲究,直接倚着墙壁坐了下来。
奥斯维德刚才qiáng撑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并不严重,这会儿一松懈,所有症状都变本加厉地扑了上来。头晕脑胀、天旋地转。心脏及其连通着的全身血管都有种异常的饱胀感,像是被人往里面充了气,随时都有可能爆开似的。
凯文虽然嘴上一直在挤兑他,心里却还是担心的。说来滑稽,他担心的理由跟奥斯维德嘴硬的理由其实一模一样——只是熬了一夜而已,以奥斯维德这种体格和身体素质,怎么可能会出现这么大的反应?!这显然不是什么疲劳过度,也不会是简简单单的发烧。
这条密道为了方便行军,修得并不算窄,刚巧够一匹半张翅的马鹫通过。凯文坐在奥斯维德的对面,手肘架在曲着的膝盖上,一边摩挲着短刀刀柄上的纹路,一边盯着奥斯维德。
就见皇帝闭着眼垂着头,眉头紧蹙,一手拇指缓缓按压着太阳xué,已然没有了开口说话的jīng力。
会是受什么影响呢……
凯文在脑中把这一天一夜出现的人、发生的事走马观花地过了一遍——他这种模样不像是长期积累下来的,病得这么急只可能是某种突然出现的因素导致的。会是什么呢……
是神官院的水台暗藏玄机?还是十二人会议中的某个大臣或指挥暗地里动了手脚?又或者是——
安杰尔?
凯文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清早在悬宫直廊上碰到的少年,他手里捧着一捧多罗圣花,说是找来给辛妮亚看的。那花有问题?
细想起来,奥斯维德第一次感觉眼前发黑,就是在那之后。
可是同样在场的自己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辛妮亚看起来也活蹦乱跳的……
其实对于安杰尔,凯文的想法一直有些复杂。他一方面觉得这少年来历并不算明晰,看起来又太婉转含蓄,不如班直慡,所以不太容易让人全盘地信任他。但是潜意识里,他又跟辛妮亚这小姑娘一样,觉得安杰尔温和无害,让人不忍心对他起戒心。
所以他才一直让安杰尔住在军营里,尽可能地让他处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一方面不至于有明显的疏远和戒备,一方面又能把握他的举动。
可相处至今,这小子确实没出现过什么值得狐疑的状况。
如果不是安杰尔,那就只剩借着“西奥多”的皮闯进悬宫内的沙鬼了。难道在捕捉沙鬼的过程中,奥斯维德不小心受了伤,当时没注意,现在开始发作了?
也不太像……
凯文暗自在心里琢磨了一番,提出了几种可能,又一一推翻了,一时间还真没找到最合理的解释。
他垂下眼皮扫了一圈,在萤石光芒的映照下,地面上显露出明显的马蹄印记,踩踏过的压痕几乎连成了两条深色的路线,乱中有序。想必是下午被奥斯维德提前差遣去往玫瑰旧堡的那两支队伍。
有马鹫在的qíng况下,行军速度必然不会慢到哪里。从军队出发到他们两个躲进dòng里,这段时间几乎足够军队穿越过小半个金狮国了,追起来够呛。
只有奥斯维德早点恢复,才能尽快跟上大部队。
然而他们两人身上除了武器,以及凯文整天随身携带的装着打火石信砂的那只牛皮袋,什么都没有。大部分医官都在隔壁的密道里,此时也不知道走了多少个岔道了。
“这下真得靠你的体质硬抗了。”凯文抬头看了眼奥斯维德,略有些担心地说道。
奥斯维德并没有回答,他按压着太阳xué的拇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因为垂着头的缘故,从凯文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紧蹙出两道皱褶的眉心,以及蒙了一层薄汗的额头。
“睡着了?”凯文压低了声音轻轻又问了一遍,对方依旧没有回音。
他迟疑了一会儿,gān脆悉悉索索地爬起身来,调转了一个方向,坐在了奥斯维德的身边。
年轻皇帝的侧脸便清楚地落在了他的眼里,奥斯维德双眸紧闭,眉弓凸起,棱角分明的轮廓使他的眉眼藏在了深沉的yīn影里,显得有种说不出的疲累感。
他额角的发根有些微微的濡湿,显然难受得很,就连睡着了也并不安稳,呼吸粗重,节奏也有些乱。
凯文摸了摸他垂着的手掌,依旧有些烫人,甚至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甚至光是坐在这里,就能感觉到身边的人身上传来的一阵阵烫意。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并不太妙啊……凯文心里嘀咕了一句。
然而这种烫人的感觉持续的时间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久,黑暗的空间里时间很难估算,但是凯文感觉顶多不到半个小时,奥斯维德身上散发出来的热烫感便弱了很多。
他再次抬手摸了摸奥斯维德的掌心,果然快趋于正常状态了。
“好了?”他对奥斯维德的恢复速度很是诧异,又不放心地用手背贴了贴奥斯维德的额头,“还真不烧了……”
但是皇帝却并没有要立刻醒来的迹象。
想到他昨天熬了一夜,今天又应付了这么多事qíng,凯文也没立刻把他弄醒,打算让他再睡一会儿。
想到奥斯维德的体温降了下去,凯文放下了心,也不再继续盯着了。他后脑勺靠上石壁,也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可这份平静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凯文的双眼再度猛地睁了开来。
他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奥斯维德,就见他垂着的手指尖泛起了微微的青白色,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身体似乎还在以几不可见的幅度微微打着颤。一股跟这个季节完全不相符的寒冷气息正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就连凯文都跟着降了些温度。
“奥斯维德?”凯文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发现冰得吓人。这么冷的qíng况下再睡下去只会更冷,而这里又没有什么可以给他御寒的东西。
平日里睡觉并不实沉的皇帝这会儿却好像陷入了什么梦靥之中,根本叫不醒,只本能地动了动手指,企图抓住唯一的热源凯文。
“喂——”凯文正打算把他弄醒过来,却见他皱着眉动了动嘴唇,含含糊糊地说了几个字,音调古怪而奇特,凯文一开始完全没听懂。
片刻之后,他突然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欧拿族惯用的语言,而是shòu语。

第46章

从奥斯维德有记忆以来,他几乎从来没有梦见过自己的父母,极少的几次也只是在梦中某个佣人嘴里听到“帕赫老爷”“夫人”这样毫无亲近意味的字眼。
归根结底,原因在于帕赫这对所谓的父母当得实在乏善可陈。更刻薄点儿来说,比起父母,他们更像是收容者,除了一座老旧的庄园、一个老管家和几个眼睛长在头顶的佣人,他们没有给予奥斯维德任何正常父母会给予的东西,比如亲近和关心,抚慰和教导。
别说这些了,甚至连棍棒与呵斥都是不存在的。
对于帕赫老爷的模样,他仔细回想还是能想得起来的,毕竟碰上一些节日,帕赫会偶尔想起老庄园里还有一个儿子,带着人过来看一眼。不过,名义上虽然是来看儿子,实际也不过是找管家伊恩问上几句qíng况,跟奥斯维德反倒说不上什么话。
而对于帕赫夫人,奥斯维德甚至连模样都回忆不起来了。毕竟在那么些年里帕赫夫人久病缠身,常年卧chuáng。他跟她的接触少得可怜,见面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而时间最长的一次,就是她的葬礼。
不过即便如此,奥斯维德对他们也没什么恨意,毕竟恨也是要有深刻的感qíng作为前提的,而他并没有这种前提。只是小时候的他偶尔会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帕赫夫妇对他会是这种态度。比起帕赫其他的孩子,他也并没有多个脑袋少只眼睛,为什么独独是他被这样区别对待?
小孩子不懂分析什么爱恨qíng仇,也很难分辨感qíng之间细微的差别。但他依靠本能也能看出来,至少帕赫夫妇对待他的方式并不像对待儿子。
如果是对待儿子,不论是喜欢还是讨厌,都会表达得更理直气壮一点。而不会像帕赫这样,总带着股犹犹豫豫的反复感。
后来的后来,直到诺尔皇帝派人来把他接进乌金悬宫的时候,他才明白帕赫夫妇对待他的态度究竟是什么——那是对待一枚烫手山芋的态度,不敢丢得太远也不敢拿得太近,人之常qíng,实在再正常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