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杭州打流

2020年2月1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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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春风被学校开除出来,东西丢得精光,只剩身上穿的便装。时值盛夏,一天不洗澡其臭难闻。为了不让人摸清底细,他想出了一个“绝招”。

戴春风自以为聪明,没想到他那张百里难长的马脸令人过目不忘。头两次来看旧大衣,就已经引起了掌柜的注意,第三次他还出现在街上,掌柜的就明白了他的来意,提早吩咐手下道:“注意那位马脸。”

两位虎背熊腰的店伙计认为最好是埋伏在外面,可以人脏俱获,令对方没有抵赖的余地,果然,半途就将戴春风逮住了。

店伙计将戴春风扭送到掌柜面前,仍然狡辩道:“不借就不借,没什么大不了!”说着把大衣脱下扔在地上,抽农药溜之跑也。两位店伙计还欲追,掌柜制止道:“不必了,我已看清他胸部上别了省立第一中学的校微。想必一中举有几个马脸。”

戴春风满以为又一次逃过大劫,还来不及得意,已被学校叫去。掌柜的老远用手一提,叫道:“没错,就是他!”

这回戴春风再也赖不掉了,校方鉴于他平日逛窑子,不认真听课,用镜子去厕所窥看女人,数罪并发,贴出告示,交他开除出校。

戴春风提了铺盖离校的时候,先是孤零零一个人,待出了校门,毛人凤才追上来送他。

虽在校门外,毛人凤也是小心翼翼的,仿佛有很多眼睛在看他,脸上火辣辣,怕别人看见影响不好。

他是出于同情才来相送的,心想,如果他戴春风这样肯定受不了这打击。不仅对不起父母,更对不起供他上学的亲戚,看到戴春风现今的结局,毛人凤暗暗庆幸循规蹈矩,克制自己的么欲,否则一旦开除,这一生都会抬不起头来。

毛人凤估计戴春风一定很难过,因想不出一句很得体的安慰话,只是默默地相送。

走了一程,毛人凤见出了校门的祖母,内心也轻松了,开口打破沉默道:“春风兄,我希望你挺住,不要气馁,世界这么大,总会有一条属于你走的路。”

戴春风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毛人凤。他以为毛人凤在跟他开玩笑,见他一脸认真的表情,便明白意思了,当即仰头哈哈大笑。

毛人凤不解,发愣。

戴春风道:“告诉你吧,这学校我早就不想呆下去了,他就是不开除我,我也会走。世界这么大,在这沸腾的革命时代里,好男儿当投身到大潮浪中去,在那里大显身手,留在这死气沉沉的书斋有何出息?”

话虽然说得轻松,毛人凤内心里说什么也无法接受戴春风为一件大衣丢掉学籍的事实,总觉得划不来,这代价太大了,凭他个人的感觉,戴春风的豪壮语是装点门面的,不想让人知道他内心的悲哀——这正是戴春风极其脆弱的一面。

毛人凤吁了口长气,道:“这类事但愿以后不要再发生了。”

戴春风见毛人凤懂他的意思,又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道:“道理很简单。如果不破斧深沉舟去行窃,我会一天到晚想着那件大衣,长久地折磨我,这种折磨是很痛苦的,会把人逼融会贯通、逼疯!这下好了,我被掌柜的抓住了,那件大衣这辈子再也不必去盼了,我也死心了、轻松了,这岂不坚固耐用祸得福?至于失学籍的事,说真的,我根本不在乎。一生那么漫长,打击和挫折不知会有多少,我天生就不是一个安份的人,如果连这点打击都承受不了,我还有什么出息?”

毛人凤搔着头皮道:“我有点想不通,你对失学一点都不在乎,为何对一件旧大衣反而那么认真?”

戴春风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不在乎失学,是我跟命运过不去,如果随便放弃那件旧大衣,那是跟自己过不去。就像一只鸟宁肯放弃一片庄稼,而不愿意放弃眼前的一粒粟,这道理你懂么?”

毛人凤这才领教了戴春风超乎寻常的天份,认真会点了点头。

戴春风离开了学校,离开了毛人凤。按道理,他应该马上回家去。

但他不会这样做,他考虑到,第一,让母亲和妻子知道自己已经失学,会给她们带来一定的打击;第二,目前身无分文,没有路费加之自己是游荡习惯了的,回去也无所事事,不如留在杭州,挨到年关,想办法弄点路费,再编个说得过去的谎言搪塞母亲和妻子。

主意打定,接下业的具体问题就是住处了。

学校是住不进的,那帮三教九流的朋友家里也去不得,一旦自己露馅,让他知道自己并非富家弟子,岂不要遭小瞧?这年头势利几乎成了一种流行病。

戴春风在街上游荡了一整天,到天黑也没有寻得一个理想的安身处,忽见一座桥下有一洞,里头极为干净,窃喜道:“天助我也。”

戴春风把背包打开,铺在地上,刚躺下,肚子咕咕叫个不停,才记起一天没有吃东西,摸摸身上还有几个银角,拿去就近处买一瓶酒、一只鸡腿,边啃边喝边回了桥洞。于是又半躺着喝酒吃东西。

吃完了,人也醉了,倒头睡下去,呼噜打得出响。

大约十点钟左右,到处一片黝黑,一伙人吵闹着来到桥洞里,见躺着一条醉汉,叫道:“不好呀,我们的地盘被人抢了!”

又有人道:“不怕他,我们这么多人,一个出一只手,把他抬起来扔桥下喂鱼!”

接着,有人点了火把来照,戴春风仍然滥睡如泥,在梦里和女人快活呢。

原来,这伙人都是无家可归的乞童,为了对付别人的欺侮聚集在一起,白天各处行乞,也干些顺手牵羊的勾当,等天黑了,又以这个桥洞为家。

拿火把的照着是一个醉汉,还盖着一条被子,喜道:“好财喜,好财喜,这条被可以卖好几文钱呢。哟,这里还有一个大包,难怪今早一起来闻得喜鹊叫,原来是他给我们送财喜来。”

又有人点了火把,把桥洞照得通亮。几个人一涌而上,把包袱打开,见里头全是衣服,裤子、鞋子。当下你争我夺,连包袱袋也被一个小乞丐塞进被裆里了。

现在只剩下一条被子和枕着的一个包,有人正要动手,领头的道:“慢着,”这醉汉长着一副马脸,相书道:“脸上无肉,做事最恶毒,就是说马脸人最凶残。一旦惊醒了他,敢情有一场好打,不如先莫动他,由我来试试他睡熟的程度,再动手不迟。”

众乞丐果然不动了,站在一边观看。

领头的摘了一根草,捅到戴春风鼻孔里。戴春风先还动了一下头,到后来就不现动了。

领头乞丐站起来道:“好了,弟兄们,来几个力气大的,把这醉鬼抬到一边去,好抱被子也!”

于是,大家七手八脚把戴春风抬到一边,夺了被褥,见枕着的包很沉,打开一看,竟全是书!

小乞丐们见这许多书,嚷道:“我要我要,我要拿着揩屁股!”

于是你争先我夺,把书也抢光了,有胆大的还在戴春风身上摸,只搜得几枚铜板,向他脸上啐一口痰,骂道:“呸,穷光蛋!”

领头乞丐见抢完了东西,叫道:“兄弟们,此地不能久留,我们换个地方睡也!”

众乞丐异口同声:“好呢,换过地方睡也!”

众乞丐离去,只剩下戴春风一个人躺在空空荡荡的桥洞里。夜半天凉,酒力一过,戴春风冻酸了,发现东西已丢,暗叫苦也。

丢了被子不心痛,反正夏天来了,不要也行;丢了书也不心痛,他本不再读甚么鸟书呢!他心痛的是那些换洗的衣服,没衣服换,如何在杭州城里混?

对了,还是找个安睡处,夏天一来,蚊子子呢,专咬穷人,穷人一身汗臭它老远就能闻到。

想着想着,突然一拍脑门,叫道:“有了,我不有个很好的安身处嘛!”

戴春风在惶恐之中想起的住处是杭州城里有门亲戚,姓徐开着一家柴店,出售木炭柴火之类。

这位徐姓亲戚是妻子毛秀丛的近亲,戴春风结婚时,他还送过礼,并在岳父家同一桌吃过饭,考入浙江省立一中,岳父毛应什曾叮嘱过,若有什么事可去找他。

杭州城虽宽,但戴春风都熟习,为了尽快找到,他向就近的柴店询问徐记号在什么地方。一般同行大多认识,一问,果然问着了。

戴春风此时身上仅穿着一套由军装改成的夏装,一双白胶鞋,他找着地方,先不急着进去,花一个铜板去补鞋匠那里涂一层白粉,使鞋子看上去又像新的一样。再去理发让理发,把脸刮得干干净净。这才干咳几声,把一套谎言在返回的路上就编好了。

到了徐记柴店近处,他躲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看到徐老板出来了,装成偶尔路过的样子与之撞个正着。

戴春风先叫一声:“哎哟——”

徐老板马上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戴春风接着尖叫道:“啊呀,表叔,真是幸会,怎么是你呢?太巧了。”

徐老板也认出了戴春风,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嗫嚅道:“这这……原来是春风呀,撞伤没有?屋里坐,屋里坐,哎呀!”

戴春风摆摆手,大度地说:“不碍事,不碍事,怎么,表叔的宝号就在这里?”说着,就跟了进去。

喝了茶,聊了一些闲话,徐老板问道:“贤侄,你不是在省立一中读书么,今天……”

戴春风道:“唉,真是运气不济,学校寄宿生太多,住不下来,要放一批人自己出去找地方住。可是谁也不愿意出去,只好抓阄,没想到刚巧被我抓了,您老说这倒霉不?所以,我这几天都在设法找个地方安顿安顿,可我从没出过校门,杭州城这么大,真不知去什么地方找好。”

徐老板是老实人,对学校情况不了解,喃喃道:“学校也真是的,怎就不多修几间住房呢?”

戴春风一边察颜观色,一边附和道:“学校只顾自己挣,一点也不考虑学生的事。”

徐老板沉思了一会,想起自己和毛应什的关系,觉得如不收留会影响关系。便道:“这样吧,只要你不嫌这里脏,就不用去处面找了,先住下再说,到不习惯时,再搬也不迟。”

戴春风喜不自禁,忙道:“这就麻烦您老了。我也曾把这事告诉家里泰山大人,也说要我找表叔,我怕太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来找。”

徐老板道:“都是内亲,客气的话就不用说了,说出去反而见外,你这两天就把东西搬过来罢。”

戴春风如今已一无所有,无东西要搬,道:“也没什么东西,就一些书,一些换洗的衣服,这些东西我天天要用的,就寄放在同乡毛人凤那里。还有一床被褥,因毛人凤家里穷,一直用我的,如果我拿出来,同学见他连被子都没有一定会小瞧,所以,我每天就空手来空手运送,这样也好,省得给你添麻烦。”

徐老板是个直道人,不喜欢罗嗦,听得有点烦,好容易才等戴春风说完,道:“你就和徐缙璜睡一个铺罢,他是我的亲侄儿,自家人。”说着,手指了一位正给顾客称些的20来岁的青年人。

徐缙璜是才从农村来城随叔父做生意的,人很地道,冲戴春风傻笑一下,就算是招呼了。

说妥了,戴春风又假模假样说是去学校回话,等晚了再回来睡。

走出徐记柴店,戴春风暗自好笑,觉得老实人太好愚弄了,心想如果天底下的人都像徐氏叔侄一样老实,那他绝对可以鱼肉天下,为所欲为。

戴春风在附近转悠一圈,熟悉熟悉环境,待天一擦黑就钻进徐柴店,从此,就住了下来。

徐缙璜是属于那种三锤子砸不出一个屁来的人,对戴春风很客气。开始的时候,戴春风还算老实,等熟悉了环境,了解了徐缙璜,他就开始不安份了,像《黔子驴》中的老虎一样,开始了攻击,晚上睡觉,他四仰八叉占很宽位置,不时还把腿架在徐缙璜身上,一派喧兵夺主的势头。

每天徐老板起床后,戴春风也跟着起来,用徐缙璜的毛巾、肥皂洗脸,然后再装模作样“上学”去。

戴春风只把徐记当一个“窝”,他的心还在杭州城里。他喜欢的就是这种东游西荡的生活。

这时候,他的主要活动是去以前认识的那帮纨裤子弟朋友家里,混饭吃。他的那帮朋友中有问他近况的,道:“春风兄从学校出来后现在在何处高就?”

戴春风不假思索道:“没干什么,混饭吃而已,家母见我失了学,就要我留在杭州城,寄来千把两银子,我就用这些钱开了一家柴店,请了两个伙计,生意还算可以,只是穷忙,可不,今天我特意抽时间看你的。”

朋友道:“什么生意不好做,为什么偏要开柴店?开家妓院不是更好么?到时弟兄们也好来快活。”

戴春风道:“怎么说呢,也许是家母太保守了罢,还有,我那两位伙计,论起来算了亲戚为人厚道可靠,可就是没有多少文化,只会做粗活,家母对别的人不放心,所以就开了间适合这两位伙计做柴店,今后要买柴,木炭什么的,找我行了,我给你留个地址。”

朋友连连摆手,道:“罢,罢买柴买炭是我家下人们干的事,我可没那闲功夫!”

就这样,戴春风懒着不走,直至吃饭——这正是他的目的所在。这一天就算这么过来了。

第二天,他又换一位朋友,又把那编的谎言重演一次,骗得一顿饭吃,如此轮回反复,今天“特意”探望张三,明天又专门去李四府上“做客”几乎把所有的朋友家里吃了个遍。

然后又倒个头来,加之,他又新认识一些三教九流的家伙,日子倒也过得极快的。

夏天来了,麻烦也来了,由于出校门第一天就把衣服丢了,就剩身上一套由军装改成的便服,天气冷还可以,走动走动发发火也就顶过去了,天一热,他就难为情起来了……

最要命的是如果是逢上醒热天气,一天下来就汗臭难闻,衣服穿得和肉贴在一处,难受极了,这还在其次,他要探望的朋友,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公子哥,总不能一身臭汗去别人家吧,何况戴春风的面子观念比谁都强。

大凡聪明才智多是逼出来的,为了度过难关,戴春风很快想出一个绝招:每隔一两天,躲藏在西湖灵寺入口的湖滨,假装洗澡游泳,抢时间将脏衣服脱下洗干净,摊在草皮上晾晒。等到衣服干了,才出水穿上,继续东游西逛,探亲访友,使别人摸不清底细。

戴春风很得意,认为衣服只有一套,却比别人穿得干净,比别人穿绸着纱要好。这是一种本事。

另外,他的鞋子也只有一双,这更好办,每天去补鞋匠那里花两个铜板涂一层白灰,又像新的一样。

这是一个晴朗清爽的夏天,戴春风在朋友家酒醉饭饱,又感觉浑身不舒服来——又是到了该洗衣服的时候了。

他七转八拐,又来到每次“洗澡”的湖滨。

灵隐寺附近景色如画,碧绿的湖水倒映着四面青葱的树林,知了在声声歌唱,鸟儿掠过湖面,在对岸的树枝上停下啁啾。

戴春风仍像以前一样,来到僻静的湖畔,瞅四处无人注意,和衣跳下水里。

水很清,很凉。戴春风在水中把衣服,裤子脱下,一件一件搓洗干净,确认差不多了,举过头顶,在空中把水拧干,扔上岸去——岸上长满茸茸绿草,很干净。

戴春风这才用手在身上搓揉,搓出一条一条的汗垢,好不展开意。完了,又四下张望,确认没人注意时,连忙赤身裸体地爬上岸去,迅速把衣裤晾在草地上。

这时,一阵风儿吹过来,想起等会衣服干了禁不起吹,提心给风刮走,随手捡起几块卵石压在上面。

湖风很大,戴春风抬头看天,恰在这时,看见一群人向这边踽踽走来。

戴春风连忙蹲下来,用手捂住下身的羞处,迅速钻进湖里,确认安全后,定眼一看只见一位教员领着一群小学生来西湖游览。

好险啦,戴春风心想,如果再慢一点发现就要丢脸了。

学生们见湖里有位青年人在游泳,都停下来站在岸边观看。戴春风想游几个花样给他们看,转而想到这样不好,因为西湖出奇的透明,仰游会露羞处,蛙游给人看到白生生的屁股。于是,他只好“泅水”,不时用手击水,以掩饰内心的慌张。

戴春风盼望这帮人早点离去,更害怕孩子们好奇,把衣服上的石子拾走。

最担心的还是无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个孩子见那几块卵石好看,且不知道他们的用处,顺手拾了起来。

登时,戴春风急了,失态地大声叫喊:“把石子放下,放下!不放下我打死你!”

拾卵石的孩子明白了,很显然,他也和春风小时一样,是一位喜欢恶作剧的顽童,他故意想看戴春风难堪,竟拔腿飞跑。

这下完了,戴春风既不能出水,又怕一股风把衣服吹跑……戴春风急得青筋暴起,喉头干结叫不出声来……

此时此刻,孩子们都睁着眼睛看热闹,接着,那位领头的青年走了过去,在衣服面前弯下腰……

戴春风脑子“嗡”地一下懵了,那位青年人比他大不了多少,最是善于恶作剧的纪,一旦他抱走衣服,那么戴春风就得光着屁股在杭州城里行走……

不,绝不!戴春风一咬牙,也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拚命游向岸边,准备光着屁股上岸夺衣服。

正在这紧张的时候,那位青年,原来是弯腰捡石子压衣服。并冲湖中的戴春风善意地一笑。

戴春风吓出一身冷汗,这下总算松了口气,感激地回岸上的青年一笑,千言万语尽在这一笑里。

青年人压好衣服,领着学生走开,有意给戴春风一个上岸的机会,这举动更令戴春风感动,他立即趁机从水中窜出,穿起已有六七成干的衣服,尾随学生队伍。

大约跟了三四里路,身上的衣服全干了,前面的青年见戴春风跟在后面,对学生宣布道:“就地休息,不要跑远!”说完转身对戴春风:“你好,我叫胡宗南,字寿山,浙江孝丰县鹤落溪人,我们可以做朋友吗?”说着,伸出一只右手。

戴春风激动地抓过胡宗南的手,道:“我叫戴春风,江山人,认识你感到非常荣幸。”

两个人马上寻了个偏静处席地而坐,通了年庚,胡宗南生于光绪二十二年四月四日,比戴春风大一岁,两人当下结拜为兄弟。

胡宗南生得五短身材,圆脸,宽嘴,头发生得上,一双不算很大的单眼皮,两条粗而宽的八字眉,一眼就给人一个“敦厚”的印象。他现在的职业是教师,刚才那帮学生就是他的学生。

胡宗南道:“宗南家有老父,母亲早逝,娶得一位继母,早年入私塾,读四书五经,后辛亥革命起,废科举,又读孝丰县立高等小学,毕业后考入湖州吴兴中学,毕业时,侥幸考取第一名,受聘于孝丰县立高等小学做教员,今天是带同学来杭州旅行游览的,没想碰上了春风兄,今个是前生有缘,才有此幸会。春风兄,你呢?现在何处高就?”

戴春风摇头叹道:“小弟的经历和宗南兄大同小异,家父早逝,由家母操持,早年也入私塾,废科后,又读县立文溪高等小学,毕业考入省立一中,谁想小弟天生好自由,受不住省一中的诸多管制,现已出来,四处为家,连换洗的衣服及书本都丢了,刚才的事真是不好意思,还望兄台不要见笑。”

胡宗南连连摆手道:“春风兄说到哪里去了,皇帝老儿都有落泪的时候。相比想来,我也好不到哪里,唉,虽谋得一个差事,可因祖籍是浙江镇海人,属钱塘江以东的客籍过江人,在学校里倍受本地教员的欺辱,有时真想发作,弃职不干,可这天下之大,就是没有容我之处!”

戴春风本是落泊之人,见胡宗南心情忧郁,大发寄人篱下的感慨,于是引为知己同病相怜起来。

两个人倾心相诉,越来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时间不早了,胡宗南不得不起身领学生回返。

戴春风等的正是这样一句话,反正他有的是空闲时间,当下答应下来,把地址路线记牢了。几天后,果然去了孝丰,在不话下。

一晃年关将至,徐缙璜说:“春风,我要回江山过年了,我这套被褥已破旧不堪,想带回家去给媳妇缝补。你如不回学校去住,最好把你同学那里的拿来。”

戴春风窘了,原来自己睡觉不安份,把人家的被子蹬了不少洞,再不缝补实不也盖不下去了。又想,如果没有了被盖,天这么冷,不冻死才怪呢,不如随他回江山去,结伴而行,省了路费,岂不更好?

要得要得,好主意,自己离家一年,也该回去探望母亲,抱抱老婆,享享天伦之乐。主意打定,便道:“缙璜兄,学校放假了,我也要回去,不如我两兄弟结伴而行,好有个照顾。”

缙璜兄咧嘴憨笑一下,道:“那敢情好。”就算是答应了。

人在他乡,一旦动了思乡之情,就归心似箭,第二天,俩人告别徐老板,起程返乡。

从杭州到江山,分水、陆两条路,徐缙璜因经常运货,认识不少船家,于是搭了顺路船,省了一笔费用。戴春风自然也跟着借光。

货船停泊在杭州南星桥码头,戴春风一双空手,徐缙璜提了一些年货。上了船,出钱塘江、入富春江,溯流而上,较为缓慢。

第二天,船到了浙江富阳码头,船家把船靠了岸,抛了锚,对徐缙璜道:“你们不上岸打尖儿?”

“打尖”就是吃饭的意思。其实,徐缙璜并不是如他自己所说:“十分开心”,其实是舍不得他几个钱,认为反正要到家了,能节省的尽量节省。

船家上岸,徐缙璜从包里掏出几块干粮,也分几块给戴春风,就着水吃了起来。这些干粮是临行前准备的。

富阳是浙江有名的风景区,只是盯着徐缙璜那大包小包的年货,想起自己一双空手回家见老母、妻子,心中极不是滋味。同样都是出门在外,人家热热闹闹地回,自己没缺胳膊小腿,凭什么就不如人呢?

想着想着,只见身边有船只擦过,顺流而下,回眉头一皱一个锦囊妙计就诞生了……

戴春风叫道:“缙璜兄,我想上岸买样东西,去去就来。”

后面转来徐缙璜的叮咛:“要快点哟,千万别误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