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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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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很快,他耸着的肩膀就垮了下去。

令人窒息的枪声与灰尘中,他紧贴着墙,弓着身躯,警惕地向前走去。

突然,迫击炮的可怖尖啸刺穿空气,他连忙跪在地上,双手抱头,脸完全贴在黄沙里。

“轰!”t

一声巨响,大地震颤,土墙成片倒塌,砂石在冲击波中飞速射丨向四面八方。

男孩顷刻间被埋进崩塌的土墙碎片中。

武装直升机在空中盘旋,投下巨大而残忍的阴影。

地面上浓烟四起,遮天蔽日,就连火焰都黯然无光。

直到整座村庄几乎被夷为平地,枪声才渐渐平息。

直升机旋翼的声响远去,周围只剩下濒死的呻丨吟,垮塌的土墙里突然伸出一只灰黄色的小手,小手在颤抖,一枚指甲翻开了,流出暗红色的血。

正是那个瘦小的男孩!

男孩从废墟里挣了出来,头破血流,身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他茫然地看着被战火笼罩的世界,挂在眼皮上的黏稠的血令他的视野腥红一片。

可他似乎并不害怕,脸上也没有任何悲戚,好像早已习以为常。

彻底从砖石中钻出来后,他抬起手臂,揩掉头上的血,吹了吹指甲翻飞的手指头——好像这样就能吹走疼痛,然后一瘸一拐地朝一处垮塌的平房走去。

“妈,妈妈——”

他小声喊着。

没有回应。

他又喊了两声,小小的身体忽然一僵,连忙躲进一旁的废墟死角里。

就在他躲好的瞬间,已经停歇的枪声再次响起。他将自己尽可能缩得更小,颤颤巍巍的,几乎听见了子弹打入肉体的沉闷声响。

生与死将时间拉得无限长,他死死咬着牙,几乎不敢呼吸,待到枪声不再响起,也不敢从死角中离开。

天黑了下去。夜色像一位魔术师,十指一张,就掩盖了尸山血海、满目疮痍。

黑暗里,有脚步声正在靠近。

男孩抱着膝盖,屏气凝神地听着。

来人弯下丨身来,将石块、土块,还有一些残肢从他身上扒开。

他抬起头,倏地睁大双眼,“妈妈!”

头发蓬乱的女人一把将他抱起来,颤抖得比他还厉害,哭着说:“没事了,没事了……轩文别怕,那些人都走了。”

他受了伤,伤口不断淌血,周身发冷,之前一直撑着不敢睡着,此时被母亲抱在怀里,终于松了劲,身子一软,眼皮轻轻合上。

可是下一秒,女人就狠力摇晃着他,“不准睡!起来,给我起来!”

被尸体覆盖的村庄安静得渗人,女人的叫喊愈加狂躁:“你给我醒过来!轩文,你给妈妈醒过来!你不能死,死了谁给你父亲报仇?”

从头上滑落的血一些笼罩住了他的眼睛,一些堵住了他的双耳,视野是血红色的,而听觉渐渐变得模糊,像被人按在水中一般。

他听不清母亲的话了,身体也变得飘忽,好似从那具伤痕累累的幼小身躯上浮了起来,正飘在半空中俯视自己,与自己唯一的亲人。

女人在不停拍打着他,哭着喊道:“你不能死!你还要给你父亲报仇!”

可是我根本没有见过我的父亲啊。

他在晕眩与疼痛中想,我不想给他报仇,我只想……

不用再逃命。

好好地活着。

这是秦轩文与母亲周俊杉颠沛流离的第五年。他正好五岁。

而这里是战火纷飞的B国,有能力逃往别国的人早已拖家带口离开,留下来的全是最底层的无力挣扎的平民。

还有像他们这样趁乱混入,逃避追杀的可怜人。

这座村庄位于B国北部,不久前被分裂军阀占据,没过多久又被政府军袭击。人命在这里,是真正如草芥。

但即便如此,躲在这里,也比待在和平国度强。

最起码,“风柏”雇佣兵团的杀手们,不会追到这种战乱地区来。

秦轩文醒来时,正躺在一个窑洞里,而周俊杉正坐在一旁抹眼泪。窑洞里还有很多人,都是男人,个个手中夹着烟。

他是被呛醒的。

听见咳嗦声,周俊杉踉跄着跑过来,又哭又笑地看着他,近似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轩文醒了,轩文是妈妈的好宝贝。”

他的头还是很痛,但他努力忍耐着,朝母亲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男人们也围了过来,商量着离开这里,逃去别的地方。

他有些难过,倒不是因为周身的疼痛,而是不得不再次上路。

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他跟随母亲和各位“叔叔”辗转奔波,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从不超过三个月。

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也不知道好日子是什么样。

陷入政府军和军阀拉锯的村庄不能再待下去了,他浑身的伤还没有好,就被母亲用一张粗糙肮脏的毛毯裹着,扔上了卡车。

卡车在炮火中颠簸,他睁大双眼,在血色中望着漫天星辰,悄无声息地哭了起来。

“妈妈,停下来好吗?”

“妈妈,我好痛啊。”

“妈妈,我不想再逃命了……”

“妈妈,你说爸爸死了,死了是不是就不会再痛了呢?”

“我也想……像爸爸一样死去啊。”

他在奔逃中因为失血过多而濒临死亡,可大概是生命力过于顽强,竟然堪堪吊着一口气,撑到了战地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