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姑娘 十四

2020年2月12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异国他乡的,一个普通的中国女孩没有任何背景也没有什么靠山,甚至也并没有那么多钱。

若没有奇遇,怎么可能开得起那么大的酒店。

奇遇是个老太太,坐轮椅的那种。

那时采路过那条街,正是3月底的大热天,在7-11便利店里买了水,想找个路边咖啡馆歇一歇。

莫名其妙就路过了一片栽成围墙的树荫,院门没有锁,也没有守门人,径直走进去,院子居中几排庙宇样静美的兰纳老房,好大的花园。

那个花园有种神奇的气场,一走进去人马上清爽起来,松鼠在树梢上跳来跳去,颜色鲜艳的大鸟从树上飞下来,草地嫩绿一看就想躺,像块舒服极了的大地毯。

草地上是有人的,一个打盹的老太太。

老太太睡得正香,蒲扇掉在地上,半边身子歪出了树荫,怕日光晒坏了她,采把那轮椅推得靠里面了一点。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树叶沙沙响,困意不知怎的悄然袭来,她打了个哈欠心说坐一会儿,一坐下就想歪一歪,眼皮一沉,睡了起来。

好黑甜的一觉,醒来时已近黄昏,睁眼就看见老太太冲她笑:小姑娘,我看了半天了,一只蚊子都不肯咬你呢。

老太太说:你不慌走,陪我聊聊天。

老太太示意采坐到她的脚边,和蔼地看着采的脸:大学毕业了吗?是来旅游吗?家人都去哪儿了?

……那个花园真的有种莫名的能量,莫名让人心安,就像面前这个老太太一般,不知怎的,有些话忽然就说了出来,关于生平采和她说了一些,儿时的留守,少时的游走,成年后的满世界寻觅,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的……她本不善于这种言谈。

老太太一直耐心地听着,慈爱点头:咱们都一样呢,都没有家。

第二天采应邀再来,泰式的小点心摆了一小桌,一人一杯泰茶,一个坐轮椅,一个坐脚边。

这样的日子过了不知多少天,可以说是一种久违的感觉,也可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采习惯了坐在她脚边,偶尔也会趴一会儿她的膝盖。

这真的很难得,泰国人极度重礼仪,轻易不肢体接触。

两个人都很享受这种别样的温馨,也渐渐互相习惯了这一天一次的短暂陪伴。

有时候采带一些吃的来,自己做的客家菜,老太太很爱吃,说这个味道很熟悉,很小的时候吃过的。她告诉采,泰国人里不少人的祖辈都是客家人,她也不例外。

老太太和采说了很多。华人爱打拼,善置业,房子是祖辈传下来的产业,老太太是主人,她喜欢清迈,独自在这里生活。丈夫已去世多年,孩子们也很多年没回来过了,都有了各自的生活,都在异国。

或许房子卖掉后会回来分一点钱吧,老太太笑着说:你知道的,我们泰国的遗产税是很少的。

她告诉采,这处产业已经挂牌在卖,开价1.5亿泰铢。

她其实并不住在这院子里,只因即将和这承载过几代人回忆的老时光告别,才会每天来坐一坐看一看。她笑:真没想到,最后的这段时间,是你来和我做伴……

虫儿静静飞,树叶沙沙响,轮椅上的老人轻轻地说:……就像家人一样。

有一天午后,她问采:你不是计划在这里生活吗,考虑一下把这栋房子拿下来做点什么吧。

采当她开玩笑:别说一个多亿泰铢了,我可能一千万泰铢都拿不出来。

老太太自顾自地说话:不如做个酒店,人来人往的也热闹,这样你也不孤单……

她低头数手指:我应该还能活10年……

她说:孩子,不用花钱买,我把这里租给你好吗,只要我还活着,这里就是属于你的。

老人给出的那个数字之低,足以令所有的中介吐血。

她说翻新房子需要钱,装修酒店需要用钱,请人做工需要钱,坚持让采把钱花在该花的地方。

两人对犟了半天,采几度想跑掉,老人在轮椅上挺直身子拽住采,难过地喊:

听话一点好吗?孩子,你看,我都这么这么老了,还要那么多钱做什么用呢?

开酒店的那几年,采常去陪伴老太太,有时候树下喝茶吃点心,有时候一个打盹儿,一个跑前忙后地打理酒店。

别人是命令不动采的,只有老太太行,她冲采招招手:孩子,过来,停下来歇一歇。

2016年夏天我住过采的酒店。

真是段惨痛的回忆,当时清迈狂风暴雨连续多日,院子里被刮倒了很多树,紧接着大水袭来,整个片区都被淹,一堆人被困在酒店。所有住在一楼的客人都被安置到了二楼,靠着餐厅储存的食物度过了两天。

有慌没有乱,那时候见到了采过人的组织能力。她淡定得像个将军一样,话不多,句句扣题卡点儿,稳稳地控制着局面,一方面联系政府救援,一方面指挥她那些虾兵蟹将补漏排水处理紧急事端。我也被安排了任务,她丢给我一个皮已经泡松的手鼓,命令我去组织客人们自娱自乐,要求是不能有一个客人愁眉苦脸。

政府派来的救援官兵抵达时,雨也停了,我已经黔驴技穷到连儿歌都唱光了,听众们也烦得想弄死我了。唉,想想也是胆寒。

退潮后,柚木的坚韧显现出来,房子仍然可以正常使用,院子里除了树倒了几棵也旁无大碍,只不过草坪上多了许多小生物,有鱼有蛤蟆,还有它奶奶个腿儿的几只小螃蟹。

空气里有种捂巴的新鲜,我和采趴在窗户上抽烟,杨过立起来,努力地塞进来一个脑袋。

一根烟抽完,共患难的时光也告以终结,只因采说了一句丧心病狂的话:

走,咱们取了车,出去兜一圈。

车停在高处倒是没泡水,她开得比素日里还要暴虐,一路开过了梅林,我骨头都散架了,杨过都吐了,她依旧没有停下来。

后来才知道她那时刚结束一段短暂的情感,异地恋,短得像一根烟,是男是女不知道,只知她罕见地也有些好感,分手的原因大体好像是对方认为她不懂怎么去谈恋爱。

据说30岁之前她的追求者不少,大都止于表白,迅速就怂了。

30岁之后,表白的人越来越少,她这时的气场已由内而外,那冷静到极致的眼神一扫,定定地把你一看,就好比一杯冰水哗的一声迎面泼过来。

自我保护得太好其实也挺没劲的,她未必有别人想象中那么难以攻坚,明明是蜗牛非要装成石头,没得谈恋爱,倒也是她活该。

话说,这样的女孩子凡人读不懂,一般人不敢去爱,但估计一旦爱上了,也就永远无法释怀。

我一直期待着有人真正热恋上我的朋友采,男女都行,敢大胆击碎她的外壳果断俘虏她的内心的那种,可那样的英雄始终没有出现。

有时我会想,是不是她这样品种的女人不需要爱情,或者说,还未学会如何去爱。

……又或许,少时的情感缺失并未抚平。

缺的课太多了,许多其他的爱还来不及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