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部分

2019年1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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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么,好歹那架琴是她蹲在旧货摊边和人砍了半天价才抱回来的,花了八十文的高价,怎么会如此不入流。

  杜小曼心中忿忿不平,时阑遥望着前方道:“那边有家琴铺,过去看看?”

  琴铺布置雅致,店内薰着幽幽的沉香,陈列着古筝和瑶琴,墙上还悬挂着胡琴琵琶和箫笛。

  店内没有小伙计招呼,只有一位穿着土褐色长衫的中年男子迎起身道:“二位想来是要觅一件称心的乐器,不知小店中的哪件与二位有缘,请慢慢看。”

  杜小曼跟着时阑在琴架处一一看去,时阑踱步徘徊,眼神在几张琴上扫巡,伸手触了触一张琴的琴身。

  店主在不远处打量了一下时阑,笑道:“这位客人是位识琴之人,此琴乃小店中最名贵的一张,琴身木和琴弦都是极难得的材料所制。”

  杜小曼看了看那张琴,觉得它和旁边几张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琴身上的漆颜色更重了些,店主是看到时阑摸了这张琴所以才说它名贵,想抬抬价钱吧。

  她问:“请问这张琴要多少钱呢?”

  时阑抢在她的话后道:“先生莫怪,在下的这位朋友不识乐器,方才鲁莽一问,我二人今日只是挑一张寻常琴足矣,此琴虽好,奈何在下不能配此琴。”

  店主微笑颔首,没再说什么。杜小曼满头雾水,时阑低声道:“掌柜的,这张琴很贵,买不起的。”走到后面的一排琴架前,仔细挑选了一张,“请问先生,此琴何价?”

  店主道:“此琴寻常,五十两银足矣。”

  杜小曼倒抽一口冷气,五十两!老伯你宰人啊!琴弦又不是金丝的,要那么贵!她笑嘻嘻地说:“价钱有些高了,便宜点吧?”

  店主道:“这位公子,小店乃是琴铺,并非营营买卖的市集,你这般开口,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时阑道:“先生,在下等人只因囊中羞涩……”

  店主摸了摸长须;“公子乃识琴之人,此琴合了你的缘,倘若错过,确实可惜。”

  杜小曼笑道:“是啊是啊,所以您就稍微便宜点,只当我们交个朋友,十两银子,怎样?”

  店主脸色一变,勃然大怒:“这位公子,若是想讨价还价,请移步出门。十两银子?哈哈,十两银子的琴,小店中从未有过,小店今日不做二位的生意,慢走。”一甩袖子,径直走向里间。

  杜小曼眨了眨眼,喃喃道:“喂,开个琴铺用不着这么个性吧,不过是还还价而已。”

  时阑摇头叹了口气,拉了拉她的衣袖道:“掌柜的,走吧。”

  出门走在大街上,杜小曼仍然莫名:“他干吗发这么大的火气?是不是我刚才讨价还价伤了他的自尊?”

  时阑道:“卖琴的与市集上卖字画者相似,大多是文人雅士做的营生,此类人都有些怪癖,不必介怀,杭州城内,绝对不止此一家琴铺,再去别处寻寻看。”

  杜小曼吐了吐舌头:“我下次绝对不乱还价了。但任由老板要价,被宰了怎么办?”

  时阑摇头笑了笑,没回答。

  沿着市集慢慢走去,杜小曼又远远看见了一袭熟悉的青色身影。

  为什么逛街时经常遇见他?宁右相是不是很喜欢逛大街?

  杜小曼快步走上前:“安公子,好巧,又遇见了。”

  宁景徽像也有些惊讶,看了看杜小曼又看了看时阑道:“每每在街上遇见杜公子,确实是巧。”

  杜小曼笑道:“可能是因为大家都住在杭州城里,又都喜欢出来转转。对了,安公子,为什么每次见你,都是你一个人在街上,不坐轿子也没有家仆什么的跟着。”

  宁景徽道:“一个人出来转转较悠闲自在,今日乃是家中的纸用完了,出来买些,顺便走走。杜公子出来,可是又因为酒楼事务?”

  杜小曼道:“正是,要不然天这么热,才懒得满街跑。我让我旁边的这位伙计在店中弹弹琴,做点娱乐,所以就出来挑张琴。”

  宁景徽闻言看了看时阑,时阑对他客客气气地一笑:“这位公子开业那天到酒楼中来过,还是我招待的,不知公子还记得么。”

  宁景徽微微笑道:“记得,上次多劳了。”又转目望向杜小曼,“杜公子你身后不远处便有家琴铺,在杭州城十分有名,可以去看看。”

  杜小曼苦着脸说:“别提了,就是从那里被赶出来了。我嫌掌柜的要价太高,想和他还还价,结果就被赶了。”

  宁景徽道:“那位店主,似乎确实有些文士的怪癖,杜公子无需介怀。冒昧一问,不知杜公子想要怎样的琴?”

  杜小曼踌躇道:“我不懂琴,大概只要把寻常的,音质差不多就行。”转头看看时阑,时阑点了点头。

  宁景徽展眉道:“在下家中,倒有张琴,因我不大会弹,一直闲置,如果杜公子不嫌弃,可赠与公子。”

  杜小曼惊讶道:“多谢安公子好意,但是你家的琴很名贵的吧,怎么能白要呢?”

  宁景徽淡淡笑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不会弹,白白放着,倒是对不起这张琴了,它只是张寻常的琴,也不怎么名贵,若你不嫌弃就好。”

  能白弄到一张琴,杜小曼心里却不怎么窃喜,更多的是过意不去。宁景徽送琴送的很诚恳,杜小曼推辞再三未果,心想,如果掏钱给右相大人,绝对是对大人的折辱,就以后补份厚礼答谢吧,便和时阑随着宁景徽进了一家店订了纸张,再同去他的住处拿琴。

  宁景徽住的地方很僻静,是一条不怎么起眼的小巷子中的一座宅院。但宅院里面很大,一进门,就有一股花香扑鼻而来。

  杜小曼和时阑随着宁景徽绕过郁郁葱葱的木香花架,沿着长长的回廊走到院中的一间敞厅内。杜小曼和时阑在厅中暂坐,有看起来训练有素的婢女捧上茶水,宁景徽去拿琴。

  杜小曼好奇地四处打量,小厅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架屏风,几张桌椅小几,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图,仅此而已,但不知为什么,看起来十分有味道,十分精致。

  时阑喝了口茶水四处看了看,咂咂嘴,低声说:“这间屋子里都是值钱玩意儿。”

  杜小曼小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时阑郑重且严肃地道:“掌柜的,你忘了,我虽现在落魄,但是我家当年……”杜小曼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完了,又来了。

  就在时阑动情地回顾他外公五十岁那年曾经养过的一只画眉鸟时,宁景徽手托着一个长方的布包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他身边还跟着那位十七皇子秦羽言,秦羽言依然有些羞涩,双眼在杜小曼和时阑身上看来看去,像要问什么又在犹豫,半响后终于开口道:“方才听少儒说,杜公子准备在酒楼里让人弹琴……”

  杜小曼点头道:“是呀。”指了指时阑,“就是他。”

  时阑早已站起了身,在秦羽言看他时,报以谦虚的微笑。

  羽言皇子有些惊讶地看着时阑,杜小曼连忙说:“我这位伙计,看起来虽然浮夸,但还是些内涵的,琴弹的不错。明天就开始弹了,李公子若是有兴趣,欢迎来我的酒楼中听。”

  羽言皇子对音律的爱好十分热烈,听了杜小曼的邀请双眼闪闪发亮:“多谢。那我……便不客气地过去了。”目光又移到时阑身上,时阑再次报以谦逊的微笑。

  宁景徽将手中的布包放在案几上,打开道:“这张琴杜公子看看能不能用。”

  琴身确实看起来颇朴素,时阑抚摸了一下,含笑道:“此等好琴公子竟然慷慨相送,让在下有些惶恐。”

  啊?果然还是很值钱吗?

  杜小曼刚要开口推辞,宁景徽道:“虽是好琴,白白放着也可惜,我只是想替它找个会弹的人。如若不想收,也可以当作是我出借的,待哪日不想用了再还我也罢。”

  杜小曼不好再说什么了,收下琴,千谢万谢然后起身告辞。秦羽言只在厅中和他们道别,没有再向外送,宁景徽亲自送他们到门口,路过中庭时,那位裕王殿下从另一处大步走来,看见杜小曼和时阑愣了一愣。

  杜小曼和他打了个招呼,裕王敷衍地点了点头,面色凝重,目光像不经意地注视了时阑片刻,杜小曼觉得,他的眼神很犀利。

  时阑至始至终满脸谦恭,没什么特别。

  离开宁景徽住的巷子,杜小曼抱着那张琴,脸上还挂着笑意,时阑意味深长地道:“掌柜的,你从方才起就面带微笑神游物外,恐怕不只是因为这张琴,难道你……看上了那位宁右相?”

  杜小曼愣了愣,连忙说:“当然不是,宁右相人确实不错,但是……不过是认识又见过几次面而已,哪能就喜欢上人家了。”

  时阑慢悠悠道:“不是最好,我多事说一句,你若倾慕于宁景徽,恐怕没什么好结果。”

  杜小曼立刻说:“我知道。他是高高在上的右相,我这个开酒楼的就算想高攀也高攀不起。而且,像宁景徽这种完美的有点不像话的人,和他在一起会很有压力,他还是适合在远处观赏啦。”

  时阑笑眯眯地道:“观赏,这话可真大胆,总说这种话可会找不到婆家。”

  杜小曼满脸无所谓:“找不到就找不到,反正我目前还没这个打算。”在古代做已婚妇女,只能窝在家中相夫教子,想想就头疼,还是现在这样比较自在。

  金乌西垂,天上的云霞像锦缎一样绚烂,夏风纯净炎热,这是与她本来的时代隔了千百年的夏风,杜小曼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出神,望着身边来来往往的古人,仍然有种梦般的感觉。

  时阑慢吞吞地说:“喔,我有点担心,掌柜的你哪天忽然想找婆家了,一时没有对象,于是顺便想起了饱读诗书温文儒雅又忠厚的在下我。唉,我毕竟签了你十年的卖身契,到时候该怎么办才好……唉哟!”

  杜小曼冷笑着看时阑捂着头倒抽冷气闪出数尺远:“你要是想继续测验这张琴的木材够不够结实,就继续往下说。”

  时阑揉着头上刚刚被敲过的地方嘀嘀咕咕嘟嘟囔囔,似乎是什么“最毒不过妇人心”“圣人说的不对,女子比小人还难养”之类,杜小曼只假装没听见。

  第二天,时阑正式开始在楼上弹琴。

  他先前叫苦连天,真的开始做了,却很兴致勃勃。

  他先同杜小曼谈条件,要求从伙计房搬到杜小曼和绿琉碧璃住的那栋小楼,理由是他许久不弹琴,技艺恐怕生疏,晚上练习会打扰了其他人休息,而且弹琴是件风雅事,需要有幽静的环境才能精进琴艺云云。

  毕竟目前要靠时阑拉客,杜小曼觉得稍微让步安抚他一下未尝不可,绿琉和碧璃也很赞同,她们和杜小曼住在楼上,总觉得楼下空荡荡的有些不安全,有个人住会保险一点。

  于是时阑如愿以偿地挪进了小楼下的厢房内。杜小曼语重心长地说:“你的几个要求我都满足了,你要好好弹琴啊。”

  时阑笑容满面地点头:“掌柜的放心,在下一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次日,当一个抱着琴的人影出现在酒楼二楼的时候,杜小曼和其他人的眼都直了直。

  果然人要靠衣装,时阑换上了那件风骚的水玉色长衫,头发未束,散在身后,发尾用同色的水碧色松松绑住,晨光暖风中,他从发丝到衣角,无一处不风流,无一处不优雅,桃花眼中似乎敛尽了江南的湖光山色,周身又透着一丝流云般的闲适与慵懒。

  砰砰砰,杜小曼听见自己的心脏剧烈的跳动声。

  真……

  真……是让人有种冲动拿个笼子把他罩起来然后卖票开收参观费啊……

  啊啊啊,我为什么从一个纯洁烂漫的少女堕落到有了做老鸨的念头。杜小曼惭愧地反省自己。

  恍恍惚惚中,时阑的声音飘呀飘呀飘过来:“掌柜的,现在就开工吗?”

  杜小曼急忙回神:“现在还不用,等到靠近中午时客人来了再弹吧。”

  时阑露出笑容点了点头,抱着琴进了纱帘内,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本琴谱翻开看。

  倒是很悠闲……

  杜小曼咳了一声:“你如果寂寞,可以先看看账本。”指望从早上起就不用干活,没那么容易。

  时阑从琴谱上抬起目光:“哦……好。”

  碧璃双颊通红结巴巴道:“那,那么我下去替时阑拿账本。”转身飞快下楼,片刻后拿着账本和算盘上来,往时阑面前的桌上一放,急忙又转身跑开。

  上午时,谢况弈意外来访,照例神采奕奕地大步进店,笑着问杜小曼:“几天不见,酒楼的生意好点了没?”

  杜小曼笑容满面地迎上去:“应该过两天就会好,因为我已经找到了生财秘诀。”开开心心将自己的计划和谢况弈简略述说一遍。谢况弈挑起一边眉毛看她:“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点子是从哪里学的,没一个上道的。”对她的生财计划颇为不屑,“弹弹琴说说书之类的小玩意儿谁会在意,男人喝酒,就是为了痛快与豪气。你当把眼光放得开阔些,不要小家子气,要有那种广纳天下客,广交天下友的气魄,这样酒楼不愁不天天满座!”

  杜小曼诚恳地说:“谢庄主,你不在意一些小玩意,那是因为你是大侠,但有的客人还是在意的。我先试行一段时间再说。”

  广纳天下客,广交天下朋友,谢况弈以为酒楼是土匪开的山寨么?

  谢况弈满脸不以为然,显然觉得自己的看法才是真理。和他这种彻头彻尾的热血江湖青年争论酒楼经营没有什么结果,杜小曼选择放弃。谢况弈上楼去参观了一下弹琴的小间,依然满脸不以为然,眼下还没开始做生意,纱帘没有放下,谢况弈走近,时阑放下账本站起,对谢况弈客气地笑了笑。

  谢况弈也点头一笑。

  下楼之后,楼下大堂中没有其他人时,谢况弈皱眉向杜小曼道:“你的这个伙计,之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时,我就感觉有些不寻常,今天再一看,他的样貌气度不凡,绝非等闲,你要留意些。”

  杜小曼嗯了一声:“我也一直觉得他有来历,但是我这里没什么好图谋的,不值得他大费周章。”

  谢况弈沉思道:“兴许他是为了躲避什么才隐瞒身份避到此处。我再去查查,总之,要是他给你招来什么麻烦,记得快些来找我。”

  杜小曼点头:“知道啦。”

  谢况弈又问:“对了,你说你伙计要弹的那张琴是宁景徽送的?”

  杜小曼再点头:“宁景徽他执意要送,我就收下了。”

  谢况弈唔了一声,又做深思状:“我觉得宁景徽对你的态度很是奇怪。按理说,像你这种的,不该让他对你这么留意,但他又送字又送琴……就算是查到了你的本来身份,区区小事也不值得他一个右相如此费力。”

  杜小曼阴森森地道:“像我这种的……谢少主,你有必要说那么直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