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部分

2019年1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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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杜小曼在床上辗转反侧,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房内,让她又想起了月圣门。这个门派中的女人们一定都有段不幸的往事,但如今沦为暴力团体成员,实在更加不幸。

  杜小曼又很不厚道地想,为啥月圣门一直没找上慕云潇那个烂男人,唐晋媗其实也是被他欺负死的,让他挨顿揍也好么。

  唔,这样想是不是太暴力,有点倒向月圣门邪教了。杜小曼拍拍额头,喃喃自语:“什么乱七八糟的统统退散!我要好好睡觉好好睡觉!”最近几天,杜小曼的房间很不幸地闹了白蚁,所以她暂时从小楼二楼的房间搬出来,住到一楼的房内。

  她自言自语的声音不大,但如果是武功高强的绝顶高手,隔着墙在窗外还是能听到的,譬如——

  月光下,窗台墙根处一块长满青苔的黝黑石头动了动,外皮脱落,一个以奇怪的姿势蜷缩的人影慢慢站起,捋了捋胡子,对着窗子冷笑一声:“小丫头果然有些本事,竟再次看透了老夫的易容。呵呵,今日愿赌服输,来日再请教!”

  萧白客飞身而起,踏着清冷的月光绝尘而去。

  他冷笑之后的话,是用密音大法穿墙而过,送进房内。这是绝顶高手才能做到的事情,同样只有绝顶高手才能接收到。

  杜小曼这个什么武功都不懂的俗人当然没有接收它的能力,她自言自语完毕,就翻了个身,呼噜呼噜地睡了。

  好梦正酣时,一枚石子破窗而入,打在帐上,又反弹回来落到桌面,嗒的一声脆响。

  杜小曼一惊,一骨碌爬起身:“嗯?”

  窗外,一个清脆婉转的女声朗朗道:“杜老板,可否出门一叙?”

  杜小曼愣了半晌,爬下床,打开房门。月色下,一道人影站在小院中的树下。奇怪的是,这人方才喊得那么大声,其他的人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院子里寂静一片,其余房间的房门和窗户都紧紧闭着。

  树下的女子似乎看出了杜小曼的疑惑:“请放心,院中的其余人,我都已让他们暂时安睡,你我的谈话绝对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听到。”

  杜小曼硬着头皮走近,那女子摇亮了一个火折子,一瞬间,杜小曼看清了她的脸,倒抽一口冷气。

  是那次来酒楼吃饭的几位月圣门的仙姑中领头的那一位!

  女子熄灭了火折子,声音里含着笑意:“杜老板应该认得出我吧。我叫月芹,乃月圣门第三十二分舵的舵主。”

  杜小曼惊恐地后退一步,月圣门的仙姑半夜找上门来,难道她们把自己当成了个什么负心男人,或者要抓去做祭品?

  月芹继续道:“你也可以喊我芹姊。杜掌柜,我就免了拐弯抹角,开门见山说话了。你其实是个女子吧。”

  杜小曼听见这句话,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阿弥陀佛,这位鲜菇知道自己和她一样都是女人,就不会是来要自己小命的了。

  杜小曼用力点头。

  月芹走近两步:“那天在酒楼中,我一眼就看出你是女扮男装。一个正青春少艾的女子,背井离乡,隐姓埋名,不惜扮成男人,抛头露面,做市井生意。十有八九,是被男子所负,有不得已的苦衷。”

  杜小曼默然,月圣门的鲜菇确实厉害,自己的来历竟被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月芹在杜小曼面前站定,杜小曼感到两道犀利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你既然有钱开酒楼,一定是好人家的女儿。被逼到如此地步,每天还要提心吊胆会不会被抓回去。这份气魄,我很喜欢。”

  杜小曼支吾了两声,再想往后退,月芹望着她,缓声道:“你愿不愿意入我月圣门?”

  天啊,月圣门,月圣门来招我入伙了!

  杜小曼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收到传说中秘密团体的邀请函,居然有种莫名的激动感。

  月芹说:“你现在可以不必回答,有六天考虑,六天之后,仍然是这个时辰,我再来找你。”

  杜小曼立刻说:“不必了,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多谢仙姑的好意,我很荣幸,但是,我目前并不想加入。”

  月芹像是料到她会拒绝一样,紧跟着开口道:“我明白,民间那些愚昧百姓,对我圣教一直颇有污蔑。入我圣教,对你来说可能是比离家出逃更加难以决定的事情。你现在先别把话说那么死,六天之后,说不定你就有另外的看法。”

  杜小曼摇头:“我并不是害怕江湖,也不是听了不好的传言而害怕贵派。只能说,是人各有志吧。我想过另外一种人生,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有钱花,快快乐乐地生活就可以了,以前的事情我不想再提。”

  月芹笑了笑:“你果然还是太年轻,应该是刚逃出来不久,不知道世间的辛苦。你被迫逃出来,对当年逼迫你的人,真的能不再怨恨?就算放下了,你以为在这市井之间就可以万无一失地过活下去?你一个女子,竟然开酒楼,被你家人知道,真的能容你?他们如果抓到了你,会怎样对你?他们逼迫你,有机会也不会放过你,你又何必放过他们。天下的女人已被逼的没有了活路,为什么我们不能靠自己找出一条活路。世道不公,我们要替上天,在世间立一条公正!”

  这一番话,看似有理,也很有煽动性。杜小曼叹了口气:“是啊,你说的很对。但我这个人,就是走一步算一步。我觉得我现在活得很好,我是觉得自己过得好最重要,所以我暂时还是不想加入贵派,非常抱歉。”

  月芹沉默片刻,道:“杜妹妹既然现在无意,我们不会强迫,但愿有朝一日,你不要后悔。”飞身跃上树枝,踏月而去。

  杜小曼站在原地怔怔地走神。假如陆巽没有和她分手,她大概不会精神恍惚出车祸,现在还在快快乐乐地上学。但是怨恨么?杜小曼皱了皱眉,如果陆巽现在站在她面前,她顶多就是觉得无语吧。

  唐晋媗被慕云潇羞辱,负气自杀,她会想杀掉慕云潇和阮紫霁报仇雪恨吗?不知道。

  杜小曼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慢慢转身准备回屋,一楼一扇门忽然吱呀开了,一条人影立在门前:“掌柜的,你在犹豫要不要加入月圣门?”

  杜小曼吓了一跳,时阑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掌柜的请放心,其他人应该被迷香迷着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没人听到你我说话。”

  杜小曼戒备地后退一步,紧紧盯着他:“那,你怎么醒着。”

  时阑笑了笑:“在下的体质比较特殊,天生不容易被迷香迷倒。”

  不是体质特殊,是大哥你武功精湛,平常迷香对你不起作用吧。杜小曼懒得戳穿他,反问:“你刚才都听见了?”

  时阑大方地承认:“吾一直趴在门缝上,从头听到尾。掌柜的,你真的无意加入月圣门?”

  杜小曼坦荡地点头:“没错,我不打算加入,我对月圣门暂时没有兴趣。”

  时阑道:“哦?你觉得月圣门是邪教?这世上,什么是正,什么是邪,其实并没有定论。”在月色中,他的声音有种平时没有的清冷。

  杜小曼耸耸肩:“嗯,是没有绝对的正邪没错,但是她们的做法我没法赞同。月圣门从创立,好像就被一种很奇怪的理论控制,越走越远。比如谢少主说的那两件案子,她们现在可以动手杀掉寡情薄幸的丈夫,留下那个小孩,保不准哪天就会说负心男生下的孩子也不会是好东西,留下也是祸害,喀喇也给杀掉了。”

  月圣门顶着维护正义的名义,实际是想把自己变成真理和正义,凌驾在法律之上,随意制裁他人。非常恐怖。

  时阑悠然道:“你认为那些被月圣门杀掉的男人无辜?他们寡情薄幸,甚至逼死结发妻,你应该也有过近似经历,难道你认为该对他们手下留情,或者放了他们?”

  杜小曼顿了一顿,说:“这就是月圣门高明的地方,偷换概念。没错,那些男人各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非常适合被唾弃,抽打。所以,忽然有个组织跑过来,告诉那些被渣男迫害的女人,可以让她们有条件报想报的仇,出想出的气,对她们来说真的很诱惑。于是,这个组织越来越大,组织的领导人成了这些女人的救世主,她们的神,她们无条件地崇拜,久而久之,她们就会认为,组织命令,等同于该杀,丧失掉自己的判断,代表月亮到处消灭那些组织想杀的人。”

  这样的桥段,真的是影视小说中屡见不鲜。哼哼,什么替天行道,帮助可怜的怨妇们杀掉负心人,都是扩大邪教的手段而已。

  月圣门,它就是个邪教!利用可怜的女子的报复心理,将女人都变成变态鲜菇的邪教!

  时阑忽然哈哈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杜小曼诧异地问:“你傻了么?”

  时阑擦着笑出的眼泪摇头:“没有,只是发现……我确实错得很厉害而已。”

  他强忍住笑意,伸手揉了揉杜小曼的头顶:“你啊,我还真的需要刮目相看。”

  杜小曼的鸡皮疙瘩森森地冒了出来,猛地后退两步。

  时阑忽然又说:“对了,你刚才说负心人说得如此咬牙切齿,应该是也有此种经历吧。”

  杜小曼和时阑一起在树下的石桌边坐下,月光从头顶上洒下来,夜风很清爽。

  反正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杜小曼就直爽地说:“我的事情说了你可能也不相信。我是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来。那个地方和这里,完全不一样。”

  时阑坐在杜小曼对面,静静聆听,月光下只能辨认出他的轮廓,但杜小曼却下意识地知道他正在凝视着自己。

  她继续往下说:“我们那个地方,有很多这里没有的东西,民风比这里开放的多,男女可以在同一个学校里上学。我喜欢的人,他就是我的同学。”

  时阑语声中充满了怀疑:“你念过书?你明明字写得像狗爬一样。”

  杜小曼悻悻地说:“那是我不会用毛笔!我们用的字和这里的文字虽然很像,但有很多都不一样,叫简化字。你见过横排的书吗?你知道什么叫钢笔圆珠笔么?不知道吧,不知道就别乱插话。”

  时阑叹了口气:“好吧,你请继续,我不说了。”

  杜小曼接着往下说:“我喜欢的人,他很帅,我很一般,没想过他能喜欢我。”

  她开始回顾自己和陆巽因酸辣粉开始交往的历史,回顾陆巽曾经陪她逛街,和她一起牵手走过灯火灿烂的街道,等等等等……

  “在我们那里,这样交往是很正常的事情。后来……后来他看上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就把我甩了。”

  时阑一言不发地坐着,杜小曼扯着嘴角笑了笑:“当然了,那个女孩子很漂亮又聪明,什么都比我好,他们才是最般配的。他的选择很正确。但我还是有点伤心。后来……后来我因为伤心,流落到了这里来。”

  时阑还是静静地未发一言。杜小曼揉了揉鼻子:“到了这里之后,就很精彩了。我被……误认为或者说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个女子其实早已经不在了。她的相公有一个很喜欢的表妹,两人一起羞辱了她,让她再也回不来了。我被当成了她,从那家里逃了出来,到这里开了酒楼。就是这样。”

  时阑还是静静地坐着,不出声,也不动。杜小曼试探地凑到近前:“喂喂,你听了这么多,总要有点表示吧,我说得口干舌燥的。”

  时阑这才猛地一顿,像被惊到一样,动了动:“啊?掌柜的已经说完了吗?真是让人感叹啊……”他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睡意。

  杜小曼眯起眼:“你不会……刚才一直在睡觉吧。”

  时阑立刻笑道:“没有没有,我一直在很认真地听,真的。啊呀,现在夜深露重,还是早点回房睡觉吧,要不然明天就开不了店了。”

  杜小曼怒火冲天:“混账,让人背情史总要认真听完吧!”

  时阑从石凳上站起来,迅速向房门移去:“真的不早了,赶紧休息吧,赶紧休息吧。”

  混账!

  房门前,时阑忽然回过身,笑了笑,声音低而和缓:“我确实一直都听着,一直都记着。这些,都已过去了。今晚好好睡。”

  白色的月光下,他的身影蓦地有了种朦胧。杜小曼不由自主地怔在原地,时阑随即消失在门内。嘎吱一声,门扇合拢。

  第二天,不二酒楼中一切照旧。黄师傅等人在后厨忙,小三胜福等人打扫店里准备招待客人,绿琉和碧璃一边帮忙店里一边留神跟在她左右,时阑一副油条相在店里混混搭搭地晃悠。

  昨夜的种种,仿佛真的不过是个梦而已。

  但,上午时,杜小曼终于确定昨晚不是梦了。离中午还早,没客上门,时阑趁着空闲晃到杜小曼面前,满脸郑重问:“掌柜的,我一直在想,你昨天说的,你吃了那个赢了某人的酸辣粉,究竟是什么?”

  酸辣粉?昨天浪费了半天的口水回顾惨痛的过去就让他惦记上了这个?杜小曼淡定地道:“是一种,嗯,食品。酸酸辣辣的,用土豆粉做的。土豆粉……”呃,在这个世界中,她见过辣椒和花椒,但没有见过马铃薯。

  “土豆粉,是我家乡的一种特产,这里没有,不过用米粉条应该也能做。”

  时阑满脸兴致勃勃:“要怎么做?”

  杜小曼想了想:“就是汤里面有辣椒花椒之类的,又麻又辣,把粉条啊青菜啊海带丝豆腐丝啊放进汤里一起煮,加上醋,洒上葱花蒜苗花和炸的黄豆。大概是这样吧。我以前不是开饭馆的,只是经常吃,不清楚真正的做法。”

  时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走了。

  杜小曼没理会他,谁知道一段时间之后,小三忽然端着一个大托盘到了厅内,时阑跟在他身后。小三将托盘放在桌上,黄师傅从通往后厨的帘子内钻出来,在围裙上擦着手笑容满面问杜小曼:“掌柜的,你看看味道对不对,我根据时阑说的琢磨着做的。”

  杜小曼望着桌上冒着腾腾热气的两个碗,无语了。

  碗里红红的汤,浮着花椒粒,青青白白的葱花蒜苗花洒在上面,还有炸的黄豆,杜小曼用筷子搅了搅,捞起粉丝看了看,轻轻咬了一口,其实味道还是不太像,但她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可能是被辣椒油冲到了。

  她重重点头:“嗯,就是这样的。”

  黄师傅笑得更灿烂了:“掌柜的说像就行。”小三和胜福等人跟着咧开嘴。

  时阑在她对面坐下来,挽了挽袖子,将另一碗拉到自己面前:“掌柜的,正好我也很能吃辣,你要不要和我比一下?”

  杜小曼充满怀疑地盯着他,这个家伙在打什么主意?

  时阑笑得无辜又纯良:“假如掌柜的你输了,这个月多给我发六十文的工钱。假如你输了,我输给你一样宝贝,这个赌局你绝对不吃亏,怎样?”双眉挑了挑,“莫非掌柜的你不敢?”

  激将法?杜小曼扬眉说:“好啊,你输得起就行!”

  一碗酸辣粉,多放三勺辣椒,杜小曼面不改色地吞下去,从容地拿手巾抹了抹额头的汗,悠然地望着对面不断用手扇风,最终捂着嘴退场猛灌凉茶的时阑:“年轻人,吃辣这种事情,纯粹是依靠天分与实力,光吹牛没用。”

  时阑满脸通红,拿手巾捂住口鼻,又打了两个喷嚏,眼泪汪汪地说:“算,算你厉害,愿赌服输。”

  杜小曼好整以暇地伸出手:“输的东西,拿来。”

  时阑立刻道:“当然,愿赌服输,我岂是那种赖账之人。”

  杜小曼凉凉地说:“你一贯都是。”再动了动手指,“拿来。”

  时阑满脸我不与你计较的表情,手插进怀中,忽然四处望了望:“在下,要输给掌柜的这件东西,是我的传家之宝,各位可否回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