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部分

2019年1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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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小曼吃光了所有饭菜,又去喝了碗汤,野菜羹,里面放了剁得碎碎的豆腐干碎,清淡爽口。

  杜小曼又把一碗汤都喝光了。

  杜小曼吃的这顿是晚饭。夏天日长,月圣门开饭早,吃完饭,斜阳仍艳,天日尚长。

  月圣门的女子们一起动手收拾碗筷,杜小曼也帮忙收拾,绿琉抢她手中的碗:“郡主,我来吧。”月苋也过来接:“媗妹妹,你刚来,还算是客,给我们就行。”

  杜小曼道:“那怎么行?”自己收拾了碗,又帮忙收了菜盆,抹了抹桌子。

  月苋拿了块布和她一起抹:“其实今天晚上还是我们的月祭礼,不过不是十五的大月礼,只是小月,媗妹妹如果精力不济便休息罢,若是还有兴致,可以来看。”

  杜小曼两眼一亮,这不就是时骗子曾说过的,月圣门最重头的邪门仪式么?没想到刚来就碰到。

  她立刻说:“好啊。”

  月苋抿嘴一笑:“那待月升时,我去唤你。”

  杜小曼回房歇了一会儿,对天黑和月亮升起的时刻各种期待,绿琉道:“郡主似乎很想看月祭礼。”

  杜小曼不隐瞒:“我听说过一些传言,所以比较好奇。还有,都说了,我们现在是姊妹,不用再喊我郡主了啊。”

  绿琉直接无视了她后面的话,只淡淡道:“郡主可能会发现,月祭礼,并不像你听说或想象的那样。郡主现在是否对圣教有了全新的看法?”

  杜小曼点头:“嗯,是,跟我之前想的不一样。”

  绿琉垂下眼,不再言语。

  夜终于到了,天色尽暗时,月苋轻轻叩响房门:“媗妹妹,可还醒着么?要过去么?”

  杜小曼立刻打开房门:“当然要啊。”

  夜色中的月圣门,又与白天不同,住所之外的地方都没有灯火,一片幽暗静谧。

  月苋和绿琉一前一后夹着杜小曼往前走,都没有亮灯。这两人好像能在夜里视物一样。

  杜小曼跟着她们摸索着往前走,居然也一路走得稳当,没有磕绊摔跟头。

  她们到的,又是一汪水潭边。

  可这汪潭水,比白天所见的大得多得多。

  幽淡淡的月光下,岸边,聚集着白压压的一片月圣门的女子。月苋穿的也是白衣。

  水波之上,突然亮起了一点火光,响起缥缈的歌声。

  “云之外兮,天之涯兮,广寒玉阙兮,太清正明,我心往之,身却无翼,广寒遥遥兮,不得其往……我心往兮,独得其影,水清扬兮,映兰舟头……”

  瑶琴伴奏中,幽婉的女声吟唱,一点又一点的火光亮起。杜小曼这才看清,水潭中心有个小岛,一名白衣少女把一盏白色的莲花灯放进水中,另一个女子坐在岛中央边弹边唱,岸边穿着白衣的女子们手中都亮起了莲花灯,一起放进水中,轻轻附和歌声。

  那歌的曲调悠扬。

  月苋托出一盏莲花灯:“媗妹妹要不要试试放灯?”

  杜小曼接过那盏灯,莲花瓣的灯托是一种特殊的纸,中间有一截蜡烛。

  一个白衣少女走过来,用自己手里的灯点亮了杜小曼手中的灯。小小的烛光在烛芯上绽燃,杜小曼托着灯,走到河边,把灯放到水中,莲灯摇曳着在水中飘荡。

  所有的莲花灯都放进了水中,潭水上一片烛光。岛上的两个白衣女子纵起轻功踏水跃回岸上,姿态飘渺,好像烛光中降临凡间的仙娥。

  有女子从其中一名少女手中接过了瑶琴,就地又弹出一支曲子,很多女子跟着这支曲子拍手吟唱,还有几位舞蹈起来。

  其他的女子或望着她们拍手笑,或三三两两离远了一点谈笑。

  月苋道:“其实月祭礼原叫做月寄,寄托之寄。昔日,德慧公主创立圣教,一代的姊妹们难以忘记过去之痛,便询问公主,为何公主经历了种种痛,心中有诸般恨,如今却如此平和,心似明月呢?公主就把她们带到一条河边,教她们学民间女子许愿一般,点莲花灯放入水中。公主说,这就是放下了你们的恨,你把恨、痛与诸般苦楚,都放入水中,月光照得到的地方,这些都全被月神收去,待灯烛点完,你的恨与痛便没有了。你与世间,已是全然新的人,便如婴儿重生于此,一切皆放下。可我们毕竟是俗人,说放下,有时候还会想起,凭生诸般心魔,所以我们便将此礼定为月祭礼,其实并不要祭拜什么,只是为自己,唯独心中宁静,才是新生。这世上,若没什么进得了你的心,若你的心不帮着别人折磨你自己,那你便没什么恨与痛苦。”

  这世上,若没什么进得了你的心,若你的心不帮着别人折磨你自己,那你便没什么恨与痛苦。

  这是事实啊……

  月苋看了看杜小曼:“妹妹心中,是否还有放不开的怨呢?”遥遥指向水面,“你看那些灯,很快就会燃尽了,其实人生也就比灯烛长一点点,何不让苦与恨随这灯烛一起燃尽?”

  杜小曼向水面望去,水上有些莲灯已经要灭了,灭之前,先热烈地烧起来,燃尽花瓣,然后湮没于水上。

  在银色的月光下,好像是天上的星子,坠入了水中。

  又有少女唱起了一开始的那支歌。

  “……我心往之,身却无翼,广寒遥遥兮,不得其往……我心往兮,独得其影,水清扬兮,映兰舟头……”

  月祭礼结束后,杜小曼回到房中,沐浴完毕,躺到床上,脑中仍不由自主盘旋着这支歌。

  “云之外兮,天之涯兮,广寒玉阙兮,太清正明……”

  朦朦胧胧中,她好像仍在那个潭水边,一面将莲灯放进水中,一面轻轻地唱“……我心往兮,独得其影,水清扬兮,映兰舟头……”

  待灯燃尽的时候,心中就要忘记和放下。

  但是,要放下什么,要忘记谁?

  懵懵懂懂中,有很零散的场景从眼前掠过。

  宅院,花丛,秋千架……

  屏风外……

  厢房……

  哪个?到底是哪个?

  她一时迷乱茫然,是哪个?我又是谁?

  朦朦胧胧地,有人在花丛后的树下唤她……

  “媗媗,媗媗……”

  媗媗?唐晋媗?我是杜小曼啊……

  谁在喊唐晋媗?

  她回头,眼前模糊,拼命想看清,又听见有人唤“杜小曼”。

  她再一回头,仍是一片白茫茫……

  “喂,喂!”她茫然四顾时,肩上被拍了一下,杜小曼再一转头,愣了一下,骤然清醒了。

  这不是云玳小仙子嘛!

  云玳一把抓住她,很着急地说:“我偷着来提醒你的,你听好!别选错了!你……有……是我们玄女娘娘……是北岳帝座……”

  杜小曼的耳朵嗡嗡作响:“什么?谁是什么?我没听清啊!重复一下!”

  云玳紧紧抓着她,嘴巴开合,杜小曼却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只能再咆哮:“算了,别管什么对的错的!赶紧让我从这里出去好吗?”

  这次云玳说的话倒是能听清了:“哎呀,这些只是小插曲。别在意,过过就过去了,这不是重点!我和你说啊……”而后又光张嘴不说话了。

  杜小曼再咆哮:“我听不见啊!什么别在意,我能不在意吗?我……”

  她猛一睁眼,一骨碌坐了起来。喘了两口气,环顾了一下左右。

  做梦?现实?

  她捂住额头,发现一头冷汗。

  门立刻嘎吱就开了,绿琉掠到她床边:“郡主,怎么了?”

  杜小曼叹了口气:“可能是心中的恨仍无法放下。”

  绿琉端了茶过来,杜小曼接过,喝了两口:“谢谢。”递回茶盏躺倒,“我需要再平静一下,下次再跟着你们多放两盏灯吧。”

  绿琉柔声道:“郡主好好休息,留在教中,总会慢慢平静的。”

  杜小曼嗯了一声,绿琉走出了房间,杜小曼听到门扇合拢的声音,开始在心里大吼——

  各位大仙小仙,是你们吧!

  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啊!

  不是要看看我会不会被哪个渣男迷倒变怨妇么?

  男人在哪里啊?

  我在这个都是女人的地方算什么!

  什么叫不是重点的小插曲?再这样下去我真做鲜菇给你们看。

  反正这是个渣滓当道的世界,想不被渣滓虐就要比渣滓更彪悍!

  “这女子真是越来越暴躁了。”鹤白使垂目望着下方,“是不是怨妇尚不可知,但她已然是泼妇。”

  云玳恨恨跺脚:“反正不变怨妇,就是我们赢。”

  “你真觉得你们还赢得了?”鹤白转头,竟是笑意盈盈,“你再通风报信也没用,败局已定。”

  云玳哼了一声:“你要是真觉得我输定了,何必还拦我呢?没到最后一刻,谈输赢永远太早。”

  鹤白使眼角弯起:“作弊还如斯有理,呵呵,好罢,本使拭目以待。不过,她到得此处,不是你们安排的?”

  云玳向下瞄瞄:“怎么可能啊,这种地方……可能是她自己机缘巧合到了这里吧,和我们的事无关。不管了。凡间这些事,瞬生瞬灭的,怎么闹腾,眨眼便是空。不过凡人对眼前事很计较,真是不能理解。”

  杜小曼内心咆哮的累了,又睡着了,这次一觉到天亮,没做什么奇怪的梦。

  早上,夕浣和傲梅给她送来早饭,然后又带她出去遛弯,这一天过得很多彩,又很平静。

  杜小曼有个叔叔,曾被某个卖保健器材的传销公司骗到山沟里关了起来。家里动用了各种关系,花了一大笔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叔叔捞回来。当时杜小曼还小,记忆有点模糊,只记得当时去看望叔叔时,叔叔的两眼发直,反复地说,他在那里关着,就是上课上课上课,好多老师不停上课,喊口号,吃饭睡觉前还唱歌。平常大家在一起,也是交流上课的经验。一开始感觉不对劲,等到后来,就觉得上课的内容都是对的。某某器材就是一项划时代的产品!做好了,大家都是金字塔的顶端,都能变成亿万富翁,而且造福了全人类!

  杜小曼总觉得,自己正在重复着叔叔的故事。

  在月圣门里过了几天,她听了N个不幸女子的经历,无数人生的道理。

  她们回忆往昔的时候,都像在讲上辈子的事,有像夕浣那样详细,也有些只是如傲梅那样一带而过。

  详细得痛彻心扉,三言两语也能直击心脏。

  因为那些的确是血和泪的现实,胜过一切天花乱坠的故事。

  到后来,别人不主动说,杜小曼发现自己在主动问,她看见一个女子,就想问问她是怎么进来的,发生过什么。跟强迫症一样。

  听得越多,她就越觉得,这是个渣男当道的世界,该砍的男人遍地开花。月圣门有些话说得挺有道理的。

  月圣门的女子出身各异,擅长歌舞的不少,晚上出来纳凉,时常对个诗,玩个传花游戏,唱唱歌什么的。

  很多歌曲调都不复杂,上口好唱又好听,内容都是写风景、寄托之类的,有的听了一遍,杜小曼都能跟着哼哼。

  月圣门的小月礼七天一次,再一次小月礼的时候,杜小曼已经能跟大家一起唱那首“云之外兮,天之涯兮”了。

  唱着这首歌,她才蓦然顿悟,她到月圣门不知不觉已经一个星期了。

  这一个星期日子过得很快,好像一眨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