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部分

2019年1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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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肿眼泡、奉承话都说不好的粗糙妮子,能把他迷得颠三倒四?

  端华公主忽然觉得自己的儿子眼光挺不错,别的不论,唐宜媺相貌确实没得说。

  端华公主回到房中,唤人备下笔砚,挽袖提笔,笔尖刚点到纸上,复又抬起。

  不妥,写信向庆南王府知会此事,有失身份。

  端华公主命左右换上新纸,沉腕落毫。

  “速将此函,呈往内宫。”

  “姐,我说的这些,你信么?”

  交待完必须情节,杜小曼坦荡荡看着唐宜媺,等她的反应。

  从进入安成公府到现在,她能断定两件事。其一,唐姐姐必然不是月圣门。其二,不论唐晋媗的事情有什么隐情,唐宜媺都不知情。

  杜小曼想要知道真相,但是,宁景徽、影帝、绿琉、碧璃、月圣门的其他人,都不可能告诉她真相。

  神仙也靠不住,只能靠她自己找。而看起来,唐姐姐是最可能成为她解开这个谜团契机的人。

  唐宜媺的反应在杜小曼的预料之中。

  她听完了杜小曼选择性的简略陈述,拧了眉头,眼神带着担忧:“媗媗,你还好吧,心里还明白么?我觉得你有点糊涂了。你刚才说,娘要毒死你那段儿,我信。怕你丢了咱家人,连你命都想要,这事她做得出。但是你说家里人给你下套让你嫁给慕云潇……你好好地想想,你当初说要嫁给慕云潇的时候,家里人哪个不说你失心疯了?连嫆嫆都大老远写信骂你,那姓慕的说动了皇上赐婚,娘气得什么样,你还记得不?”

  “绿琉和碧璃从小跟着我长大的,她们两个是朝廷安插在月圣门的卧底,顶着月圣门的人和朝廷的人两重身份恰好做了我的陪嫁,又怎么解释?”杜小曼捂住额头,“说真的,姐,现在我什么都不信了。我也挺混乱的。她们两个老老实实在咱家做丫鬟,怎么就能被朝廷选中委以重任呢?培训这样的精英也需要时间呀。而且她们的任务是做为月圣门的人,把我劝进月圣门……”

  唐宜媺的双眉越拧越紧:“媗媗,你还是上床睡会儿吧,姐姐给你喊个大夫,你要是还吃得下去,我着人先给你煎一碗安神汤。你的想法我听着都觉得晕得慌,难为你想得出来。你那俩丫鬟,正经是咱家家养的丫鬟,还什么月圣门,什么朝廷卧底的。要真有这种人,用得着咱家出?大内养那堆是白吃米的?再说,这等隐秘事,凭什么让我们唐王府知道?爹现在不大管事了,哥比不上爹,但我们唐家总归有个王衔,所谓用而防之,这事够不上我们搀和。倒是慕王府,一向鬼鬼祟祟,四处巴结,你那两个丫鬟别是在他们府里学坏了,来算计你,也未可知。”

  “但是,姐……”

  唐宜媺一挥袖子:“别想着这事了!这些都无关紧要!什么月圣门不月圣门,你不想就沾不上你。为什么会找上你?不就是你嫁得不好么!等你抖擞起来,做了裕王妃,自然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没了!不要乱想,养足精神,心思放到正事上。睡吧,乖!”迈出房间,合上了房门。

  杜小曼无力地耸耸肩。

  唐姐姐的重点和她不在一条线上,看来这个开门见山突破迷雾的策略失败了。

  片刻之后,又有侍女入内,奉了唐宜媺之命,赶她上床睡觉。为了防止唐姐姐真的找个大夫来给她灌药,杜小曼从善如流地更衣后,又爬上了床。

  侍女们在熏炉中换上安神的熏香,放下纱帐,杜小曼合上眼,让呼吸渐渐匀长,听得侍女们的脚步声轻轻远去,房门几不可闻地轻响了一下,杜小曼仍旧闭目假寐,又过了一时,才假装翻身,先将眼睁开一条缝。

  嗯,房里,貌似没人了。

  她再试探着起身,小心翼翼攥住帐边垂着的银铃,用帐纱塞住铃口,不让其发出声音,这试探着撩开帐子。

  屋内应该是没有旁人了。

  杜小曼悄悄潜到窗边,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再听你也出不去。”

  杜小曼猛一激灵,一回头,双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把一声尖叫压成了一个嗝,塞回了肚子。

  床边,那个靠着柱子,抱着手臂,一脸优哉游哉的人,竟然是、是、是——谢况弈!

  “你——”

  “刚进来。”

  你怎么能进来,为什么我没发现啊!

  谢况弈很明显读懂了杜小曼的表情,一脸“被你知道我怎么进来的我还用混吗”的淡然:“你想走?”

  “大侠,带我走!”杜小曼猛点头。

  “嘁。”谢少主的淡然变成不以为然,“这不是你姐姐家么?她对你挺好,为什么要走。”竟然还做观赏状,上下打量一下室内,“确实奢华,这时才看得出,你的确是个郡主。”

  这时候还能聊天啊大侠……

  “这是我姐姐家,又不是我家。”

  “做了裕王妃,定然能比这里更好。”

  “我才不做什么裕王妃!”杜小曼一急,声音忽高,赶紧捂住嘴压低声线忿忿,“裕王妃留给影帝的妹子们哪个去做吧,谢大侠,你既然来解救小的求你好事做到底,我真不能留这里留下一准没好事,大侠你……”

  “现在不行。”

  杜小曼梗住。

  谢况弈慢条斯理继续:“白天我也没办法,这里人太多。”

  “那就晚上晚上……”杜小曼再连连点头,热泪盈眶,“谢大侠您就是及时雨救世主……”

  谢况弈捂住了她的嘴。

  他的手很宽大修长,掌中带着薄茧,应该是藏在树上过,手指上还有树木的味道。

  “嘘,有人来了。”

  杜小曼还来不及心跳,便听见一阵脚步声,她赶紧把谢况弈推到床后,刚转过来翻身跳回床上,门便轻叩三声,吱呀开了,侍女们福身。

  “小郡主,请快快起身更衣,前厅有要事。”

  话刚落音,又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个侍女急急立到门前:“小郡主,请速速到前厅,宫中来人,请小郡主接皇后娘娘口谕。”

  进……宫?杜小曼呆在厅中,怀疑自己是幻听。

  上首站着的老宦官笑眯眯地道:“小郡主这就随老奴动身罢,娘娘那里等着呢。”

  杜小曼直觉没好事。

  唐宜媺道:“公公且稍请稍坐吃茶,待舍妹更衣后便随启行。”

  老宦官道:“皇后娘娘说,算来都是自家人,常服入宫便可。”

  端华公主亦在一旁道:“皇后娘娘宽厚慈悲,以往常服入宫亦曾有过,本宫看唐小郡主这打扮尚可。既然娘娘催促,莫耽搁为是。”

  唐宜媺含笑道:“娘教诲的是,但媗媗妆容都未整,实在不堪。看她胖头肿眼的样子,怎么着也得拿粉把两个眼袋遮一遮,别跟自带了一对灯笼进宫似的,惊着了皇后娘娘。只在旁边厢房,片刻便好。”又让左右侍女请白公公入上座吃茶。

  端华公主抿嘴道:“也罢,宜媺你看你把你妹妹说的,这么张清秀小脸都禁不住你埋汰。唐小郡主真是好性儿。”又扫向周遭侍女,“务必麻利些。”

  唐宜媺笑嘻嘻道:“知道了,娘。”推了一把杜小曼,示意她跟着退出。

  杜小曼随着唐宜媺,穿过花厅回廊,直接到了旁边小院的一间厢房。房中内外隔断,外间矮桌圈椅,内间矮几小榻,看来是内眷临时休息躲闲所用。

  杜小曼听口谕时,唐宜媺便已命侍女备好了妆匣衣裳,立刻洗脸通发宽衣,重新上妆。

  杜小曼暂时穿了唐宜媺的郡主装,一件件她都不知道压了多少套。唐宜媺的身材比被杜小曼败坏了的唐晋媗好太多,幸亏古装宽松,腰那里勉强撑下了,但前襟撑不太起来,几个婢女临时收了几针,拢紧一些。

  发髻的形状、佩戴首饰的样式数目、甚至眉毛的形状长短、眉黛深浅、胭脂的颜色、粉的白度、指甲的长短、身上熏香的味道都得遵守规矩,不可偏差。

  唐宜媺边审度边指挥众侍女边道:“公主娘娘居然还让你方才那个样子进宫,真真是好心!宫里突然让你去,想来是有人递了什么消息。媗媗你记着,皇后娘娘最贤德好脾气,你大方一些,不必畏缩,应就无事。”

  杜小曼在心里冷汗,能没事吗?我连见皇后该怎么跪都不知道啊啊啊……

  谢少主他还在房间里,不知道现在出来了没有。

  穿戴梳妆完毕,唐宜媺又取出一个锦袋,塞给杜小曼。另备好呈献皇后的礼盒。杜小曼随白公公登轿出门后,在轿中打开锦囊,里面是各种金玉花样钱币和珠串彩宝之类,想来是供她做人情之用。

  杜小曼在市井奔波许久,于人情方面,已有不少经验与慧根。入了宫墙,停住下轿时,杜小曼预先挑了一枚莹润的玉扣藏在袖中,公公居然亲自来扶她,杜小曼顿时了悟,手搭上白公公手的瞬间,玉扣已入白公公手心。

  这个手法还是她开酒楼的时候,为打点来临检的官差,特意学习的技术,练了很多遍,绝对纯属专业。看着白公公老脸上的笑,杜小曼便知这一手得到了肯定。

  她谦虚地低头道:“我曾在民间住了许久,都快忘了官家规矩,怕在皇后娘娘面前失礼,还请公公多多提点教导。”

  白公公顿觉外界传言果不能全信,唐小郡主虽浑身散发着上不大得台面的俗劲,但行事还算上道,并非一无可取,便稍发善心,指点了她几句。

  杜小曼一路都在揪心别出差错,在跑皇宫大地图的时候给砍了还是蛮冤的,只顾着紧张默背白公公交待的步骤,都没能好好看皇宫景象。

  她是到了内宫中才下轿,前后左右都有宫女,她不知道唐晋媗进过几次宫,不敢胡乱抬头打量,只觉得宫墙高耸,殿阁巍峨,毕竟是不同气象。

  皇后接见她的所在是凰仪宫的偏殿,殿阁开阔堂皇,陈设华而不奢。李皇后出杜小曼意外的年轻,二十余岁,相貌算不上非常美,长眉杏眼,面庞圆润,皮肤极白,温柔端庄,招呼杜小曼在旁侧椅上坐,声音亦很温婉。

  而且,杜小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月圣门洗脑,或是被神仙们整得神经过敏了,她总觉得,皇后的眉眼神态中,隐藏着一股幽幽的气息,不太像……一个滋润在幸福中的女人。

  当然啦,后宫中的女人,几百个守着一个,还天天勾心斗角的,能多滋润呢。

  皇后竟还夸了杜小曼一句:“本宫上回见清平郡主,还是你与庆南王成亲的时候,但觉郡主比那时更娇艳了。”

  话里轻轻巧巧,为后文设下了开头。杜小曼耍了一把小赖,避过话峰:“得娘娘夸赞,妾感恩惶恐。娘娘的皮肤才真是好得让人极其羡慕。不知娘娘可有什么保养的秘方,能否赐教一二。”

  皇后每天听到的奉承话不计其数,杜小曼的这一句以路数来论,末流都难入,委实粗糙。但就因为粗糙,反倒透显出了一丝朴素的真挚。皇后微微笑道:“本宫哪有什么秘方啊,一般的起居罢了。”

  杜小曼道:“娘娘天然雪肤,臣妾只能徒然羡慕了。”

  皇后朱唇轻抿:“郡主的嘴这样甜,本宫都不好意思了。”

  杜小曼道:“妾不会说话,言语粗鄙,让娘娘见笑了才是。”

  她绕开的这一圈小弯对皇后来说真是不值一哂,端起盈月芍药盏,啜一口润雪银针茶,便又缓缓道:“因姑母时常到宫中,本宫与大郡主常做小叙,一直却不曾和你多亲近。你和庆南王成亲那日,也顾不上多说闲话了。算来都是一家人,本应多聚在一处说说话。”

  杜小曼就接着继续绕:“若能常见娘娘凤驾,真是天赐的福气。妾成天闲着无所事事,娘娘随叫随吩咐便是。”

  皇后的双眉微微扬起:“那本宫可是当真了,本宫成天闲得很呢。只怕庆南王府中,事情繁多,你抽不开身。”

  杜小曼接着耍赖:“娘娘面前,怎敢虚言。只凭娘娘传唤吩咐。”

  皇后再啜了一口茶,终于单刀直入了:“说来,郡主和庆南王之间,到底……”又一笑,“夫妻家事,外人本不该多话,本宫只是多事一问。”

  杜小曼从动身的那一刻起,就在肚子里打草稿,总算到了正式答卷的时刻。

  首先,唐晋媗和慕云潇的婚事是皇帝赐婚,分寸一定要把握好,稍微不注意,竟敢说皇上的英明决策有错,直接就能去死了。

  其次,不知道皇后对这件事抱有怎样的态度。影帝的那本小折子,肯定雷坏了不少人。杜小曼猜,皇后应该不会思维猎奇到赞同。再听刚才的话风,十有八九,是慕家一派的。

  杜小曼这一盘算,正好给了她愁眉紧缩营造气氛的演出时间,然后再叹一口气,彻底切换到感伤模式:“妾正因此事,不知该怎么面对娘娘。”

  皇后亦神色随之一变道:“郡主这话从何说起。”

  杜小曼起身跪地:“妾有罪,万岁和娘娘,赐下这桩婚事,本是百世难修的福气,只因妾不懂得处事,如今……”哽咽。

  皇后动容:“郡主怎么……快快起来。”左右宫女上前搀扶,杜小曼还得做执意挣扎要继续伏地状。

  “唉,年纪轻轻的,犯错难免,改过来仍是和睦夫妻。”

  杜小曼攥着手帕,凄然摇头:“覆水……难收……庆南王爷与阮紫霁姑娘之情,感天动地。妾愿成人之美。且,妾与庆南王爷,已无情谊,与其对面而苦,不如各自放手。”

  皇后道:“郡主这般,令本宫有些不解。你与那阮姑娘,同伴庆南王左右,琴瑟和鸣外,更有姐妹之谊,扶持主内,美好和融,何隙之有?”

  杜小曼道:“娘娘教诲的极是。但,琴瑟和鸣,美好和融,都要有情。妾与庆南王爷之间,从不存在这个字。有情则和,无情硬凑,就只有尴尬了。”

  皇后微微摇头:“尴尬二字太过了,夫妻怎会无情?”

  杜小曼摊手:“所以才做不成夫妻。”

  皇后长叹一声:“唉,罢了罢了,都是本宫多事,竟勾起了你的伤心事。不说这些,是了郡主,夷摩番国来朝进供,有一伶人,变得许多种新奇戏法,不知郡主可喜欢看戏法?”

  杜小曼做打叠精神状:“能托娘娘的福看一回番邦戏法,真是三个月都不敢洗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