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部分

2019年1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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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兰璪颔首:“你先回去罢。不必言及罪罚。此事另有曲折,非你之过。”

  南缃抬眼看了看秦兰璪泛白的脸色:“奴婢逾越造次一句,王爷如果身子有什么……只怕那唐郡主也不会心安。王爷只当……”话未说尽,自己苦涩一笑,“这句话,王爷必然听不进去。我竟然也成了说这种话的人。”再一施礼,道声告退,转身离轿。

  此情此景,左右侍从更不好再多说什么。薛先生只能先拿了点应急的药丸让秦兰璪先服下,车轿调转方向,径往宁府。

  宁相府门外,迎者寥寥,迎驾的总管道,右相大人早朝未归。

  裕王府近侍不禁动怒呵斥。总管又道,并非对裕王殿下不敬,乃是相府人本来就少,能出来的都出来迎驾了。右相大人的确尚未回来。

  近侍再要怒斥,秦兰璪挑帘道:“孤本就是简行而来,如此相待,恰正合宜。只是孤腿不甚灵便,既然宁卿尚未回来,孤便先进去,仍在轿内等他。”

  宁府总管再不卑不亢,到底不敢让裕王殿下等在大门外,便跪迎车轿入府。秦兰璪挑着车窗帘,颇兴致勃勃地张望:“宁卿府邸竟是如此素雅清幽,恰如其人。早知孤应该常来坐坐。哦,那里,就停那边树下便可。”

  总管算是见多识广,却从不曾面对如斯不像样的局面。此情此景,若被礼部和御史台得知,弹劾的奏折必然能把自家相爷和裕王殿下各自埋了。总管只能赶紧让人抬来软轿,叩求裕王府的侍从们转禀裕王殿下,请裕王殿下移驾上厅。

  秦兰璪直接透过车窗向他道:“罢了,孤的确腿疼。且孤性喜自然,这般清幽美色,正易赏玩。”

  总管兢兢道,后面花园,更美更清幽,更宜赏玩。

  秦兰璪含笑道:“一日之中晨尤重,前院之于府邸庭园,便恰如晨早之于一天。晨光之中,细品前庭之景,恰恰相宜。”

  总管只能无言叩首,爬去准备进献的茶果。

  秦兰璪品茶倚窗赏景,同行侍卫隔一时便有一个要方便,总管心知必有内涵,但不能不让去,就吩咐引路的小厮牢牢盯住。裕王府的侍卫们去了又回,却从没拐过弯路。

  日渐渐地高,宁景徽仍未回府。相府的下人已进了三遍快六十道茶果。薛先生又向总管道,凉寒之物不宜多,若有温补的粥羹则更佳。

  这么多果子点心还没吃饱,这是打算在相爷回来之前再用个早膳么?

  裕王殿下的胃口真太好了!

  薛先生像是察觉到了总管内心的惊诧一般,微微一笑:“王爷昨夜过于劳累,此时须进些补养,劳烦了。”

  昨夜,劳累,补养。打理清静相府的总管不禁老脸微热,恰见一如厕归来的年轻侍从未经传报,径直大步进了裕王的车轿中。

  车轿的窗帘和门帘立刻就落下了。

  “这便去吩咐厨房,就先告退了。”总管向薛先生拱手,转头立刻悄悄吩咐,将过来这边服侍的人都换成年岁长老成持重的。年少者一概不得近前。

  “谢少侠竟回心转意,愿与孤这种人互通有无,甚欣甚喜。”

  秦兰璪含笑望着进入轿中的谢况弈。

  谢况弈一脸少废话的表情,简洁道:“没找到她,这宅子里有没有密室?”

  秦兰璪道:“宁景徽的府邸,我如何知道?不过依他平素行事,不像会在府中搞这些弯道。”

  谢况弈瞳孔一缩:“你的意思,她被藏在了别处?”

  秦兰璪笑吟吟道:“谢少侠可去找一找。我正腿伤,行动不便,属下亦不中用。就不拖谢少侠后腿了。”

  谢况弈抱起双臂:“看来你笃定能从宁景徽处问到结果。”

  秦兰璪靠上车壁:“看来谢少侠要相信本王了。”

  谢况弈硬声道:“昨日在你府邸水榭那里,有些事我都听到了。我江湖中人不问朝政之事,更不想被拖下水,我只想带她出来,她跟这些更不沾边。”

  秦兰璪道:“宁景徽托人带话给我,说人在他手中,那么必然是要告知我她的下落。至于为什么此时仍在故意拖延,就不得而知了。”对谢况弈的上一句话丝毫不表态。

  谢况弈轻哼一声,转身出轿,寻机去茅厕处把那名被打昏了的侍卫换回。继续埋伏在屋檐上。

  秦兰璪喝下半碗粥时,宁景徽终于回府,即刻到轿前拜见,态度恭谦。

  左右暂撤开粥碗,秦兰璪向宁景徽道:“宁卿,皇上已罢朝数日,不知今日卿上的是哪个朝?”

  宁景徽道:“禀殿下,府中下人无知,误报臣行踪,罪当重罚。敝舍厅室寒陋,斗胆请殿下纡尊移驾于斯片刻。”

  秦兰璪要起身,到底腿伤暂不能动,身形一晃,左右连忙搀住。

  宁景徽见此情形,神色亦是一凝,忙命左右将软轿抬来,扶秦兰璪上轿去厅堂。又道:“谢况弈侠士是否亦在寒舍?请同移尊步到厅堂。”

  秦兰璪在软轿上回头向宁景徽道:“他应该是听到了,肯不肯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话未落音,一条人影从天而降,正落在他轿边。宁府仆从中有胆小的吓得叫了一声。侍卫家丁欲拔兵刃。宁景徽抬手制止,向谢况弈道:“请。”

  内庭,正厅。侍婢奉上香茶,退出门外,合上门。厅中只剩了秦兰璪、谢况弈和宁景徽三人。宁景徽向秦兰璪躬身:“王爷驾临,谢侠士到访,想必都是为了唐郡主。”

  秦兰璪道:“宁卿,你知道,她并非唐郡主。”

  宁景徽道:“臣仅做代指。”

  谢况弈皱眉:“她跟你们这些事无关。昨天的事都是你使的诈?她到底在哪里?”

  宁景徽神色平静道:“宁某也不知道昨天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谢侠士与王爷联手设下的这出层层叠叠的连环幌子,某未能看穿。本已不做打算了。岂料忽然有人传信,告知王爷与唐郡主将要路经的地方。宁某本着宁信其有之意,亲自率人前往,果然遇见了唐郡主。”

  谢况弈的表情凝住了。

  秦兰璪神色亦一变:“若宁卿说的是实话,这事便蹊跷了。”

  宁景徽再躬身:“臣可拿性命为誓,绝无虚言。”

  三人互相扫视,片刻后,秦兰璪缓缓道:“那就把这件事彻底捋一捋。首先,孤是到了皇宫门前,将她带回裕王府。安排了一些人带她离开。但孤知道,谢少侠可能会到王府救他,所以,当情况有变,谢少侠确实来了,并要带她离开,孤并未阻拦,而是到前厅绊住宁卿。然,有一人却告知孤安排下的人,谢少侠怕宁卿太厉害,不好脱身,因此与孤合作,设下两道障眼法,让她由孤这边带离……”

  “一派胡言!”谢况弈冷冷截断他话尾。

  秦兰璪道:“孤亦可赌咒,若有虚言,让我此时毒伤崩发立毙。”

  宁景徽叹息:“王爷何必言重至斯。”

  谢况弈轻哼:“那这真是鬼大了。我怎可能打算跟你这种人合作。”

  宁景徽道:“望谢侠士言辞谨慎。”

  秦兰璪道:“孤不介意,宁卿莫打断他。”

  谢况弈不耐烦地扫了他二人一眼:“我只想把她带出来,就叫其他人预先藏在树上,我下去调虎离山,他们带她离开。但是,在我去水榭接她时,有裕王府的人捏谎告诉他们两个,我跟这厮合作了,我让他俩也去调虎离山,把她留给这厮带走。”

  厅中一时寂静,三人再互相扫视,片刻后,宁景徽开口道:“那这就有趣了。自称是裕王府的报信人,让谢侠士把唐郡主留给王爷,而后又有自称是谢侠士所派的报信人,让王爷带着唐郡主离开。然后臣这里又接到报信,告知王爷与唐郡主的所在,让臣去拦截。”

  秦兰璪盯住宁景徽:“不知给宁卿报信的人,有没有自称来历?”

  宁景徽微微颔首:“有。这就是最有趣的地方。给臣报信的人,自称是——受唐郡主所托。”

  嗯?这是何处?

  杜小曼站在茵茵翠草中,环视四周。

  鸟鸣婉转,繁花迷眼,是谁家庭院?

  一只彩蝶蹁跹飞过,遥遥有人在唤:“媗媗……”

  她循声望去,树荫中,一袭浅玉色长衫踏落叶而来。

  “媗媗……”

  杜小曼目瞪口呆,五雷轰顶。

  神啊,慕云潇怎么又钻出来了?

  还没呆完,杜小曼又更惊悚地发现,身体居然自己动了起来。

  她提起裙摆,向慕云潇奔了过去。

  慕云潇望着她,唇边挂着一抹腻死人的笑。

  杜小曼心中一寒,脚下一绊,一双手扶住了她。抬起头,她发现自己正被慕云潇圈在臂弯中。

  她想要挣扎,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只能与慕云潇直直对视。慕云潇轻轻松开了她:“好险。脚踝可有崴到?”

  杜小曼简直忍不了了,比这更忍不了的是——

  她居然,低、下、了、头!

  似乎在慕渣面前的这一摔,让她很羞涩。

  然后,她又轻轻摇了摇头。

  那手,那手是在捏衣摆吗?神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头顶传来慕云潇如释重负的声音:“没有就好。”

  她的视线突然定住,慕云潇的左臂处似有一点红色。

  她不禁抓住了慕云潇的衣袖,浅玉色的薄绸上,一抹猩红洇开。是……血?

  “你受伤了?”

  她一阵焦急,不顾男女之妨,掀开了慕云潇的袖子,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那手臂上,缠着厚厚布条,已被血渗透。

  颈边的寒毛陡然竖起,她心里一惊,慕云潇右手轻轻抚在她的肩上,抽回左臂:“没事,骑马的时候擦了一下,已上过药了。可能方才跃墙的时候又崩开了。”

  “可是……”她的眼前一阵模糊,慕云潇举起一块锦帕,轻柔地擦拭她脸上的潮湿。

  “莫哭,真的没事。抚琴尚可。我新制了一曲,弹给你听?”

  “我不要听了。”她又抓住了他的衣袖,“你手臂伤这么重,还是莫要用力。”

  “只是皮肉伤罢了。”他温柔地携住她的手,“此曲今日若不让你听到,怕我最近都睡不着觉了。”

  她的心中一悸,有暖流涌动。

  “那,只此一曲,只此一遍。”

  慕云潇低低嗯了一声,牵着她的手走向花丛中的凉亭。

  他的手微微带着凉意,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很舒适。她好想凉亭在十万八千里外,永远就这么被他牵着手。

  然而凉亭一下就走到了,石桌上摆着琴。

  不错,是她摆的。以往搁置在角落,看都懒得看一眼的琴,而今被她亲手一遍遍擦拭,从不让侍婢们触碰。还偷偷翻查古书,学习调弦和养护。常常抚着琴弦出神,被姊姊嘲笑,光想不练这辈子都摸不着调。殊不知,她只是在想着他的手指拂过琴弦时的模样。

  他坐到石桌边,抬袖抚上琴弦。清泉流水轻叩暖阳,蜻蜓逐絮,蝶戏百花。

  真美的曲子。

  她执起壶,往玉盏中斟上她亲自沏的花茶。

  想要一辈子就这样待在他身边。就算吃糠咽菜,穿粗布衣衫,能每天这么携手相依,抚琴饮茶便足矣。

  “潇郎,若父王不肯应允你我的亲事。就算与你到天涯海角,我也愿意。”

  曲声停,他侧首,深深凝望着她,双瞳如在阳光下看起来浅而清澈的池水,让她误以为,下一瞬,他就会说,我带你走。

  他抬起手,替她将鬓边散下的发丝掠到耳后。

  “媗媗,我怎能让你受这般的委屈。不论用何方法,我定会以最风光盛大之礼,娶你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