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19年12月1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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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已是一塌糊涂的局面,我长叹一声:“好罢,王妃你也闹了,该让人知道的也都让人知道了,此事暂且到此为止。”喊了护卫上来,把王妃和何重带下去,暂时各自关押进静室中了。

    王妃被拖下去时,仍然挣扎不停,口中大声斥骂,被拖走半晌,声音仍绕梁不绝。

    云毓转着杯盖道:“今天可是运气奇巧,没想到带着贺御史前来拜会,竟然看到了千载难逢的场面。”

    贺小御史呐呐不言,瑟瑟发抖。

    云毓笑向他道:“你不用怕,你我看到了不该看的情形,算是开了眼,就算王爷要把今天在场的所有人灭口,还有这么多人,连同我一道和你作伴是不是?”

    灭口灭口,谁能灭得了众人的口?

    只怕不到半天,本王这个绝世大乌龟的名声全京城人都该知道了。

    云毓抿了口茶,又啧了一声:“方才我看,那个叫何重的小书生长得颇清秀,王爷最近的口味越来越素了。”

    我嘴中发苦,突然懒得解释。

    解释了谁又信?关于我的名声,我的解释一向都没人信。

    我虽断袖,但一向只在秦楼楚馆中混,从未染指过良家。这个书生何重两个月前还在冬天时,当街卖字饿昏在街头被本王一时好心收留在府中,顺便让人在帐房中给他安排个差事,只当随手积点德了,过了这些日子,我都快把他忘了,谁想王妃居然生出了如此联想。

    此事算是我连累了他。

    而且我委实不信,他能成了王妃的奸夫,还做了爹。

    云毓搁下茶杯,起身道:“王爷,你再不把我和贺御史灭口,我们可是要告辞了。”

    我苦笑道:“今日让二位看了笑话,便不远送。”

    云毓拱了拱手,带着贺小御史施施然离去,我坐在椅子中,突然有点想让谁此时一棍子把我敲晕了。

    仆役丫鬟们都偷偷摸摸用怜悯猜测的眼光看我,到底还是王府中年纪最老的内务管事张萧小心翼翼向我道:“王爷,王妃一事……”

    我抬指压了压额头:“暂且不要漏出风声,先找个郎中,给王妃诊脉。”

    王妃的脉象确实是喜脉,大约已怀上近两个月了。

    这娃是谁的都不可能是本王的,两个月,也恰好是何重进王府的天数。

    消息传得比我想象得还快,下午,就有内宦传皇上的口谕,召我进宫。

    御花园之中翠叶荫荫,鲜花妍妍。我踏上蜿蜒的游廊,廊下御池中的锦鲤被人喂惯了,捕到一丝人影便摇头摆尾地聚拢到一处,一簇乱红,追随在池上的人影后。

    游廊尽头,转过两簇花丛,一块奇石,门扇半开的殿阁内,那道明黄的身影正握卷执笔,内宦通报,闻得宣进之声后,我跨进殿内,恭恭敬敬在案前跪下。明黄的衣袖微动,放下手中的笔与书卷:“皇叔来了,快快平身,不必多礼。”

    皇上近年已经很少唤我皇叔,一般都称我怀王,或喊我一声承浚,每每再被唤作皇叔时,我总是提心吊胆,因为一准没有好事。

    果然,我起身后,便看见我的皇帝堂侄眉梢微皱,龙颜中含着关怀道:“朕方才听说,皇叔的王府中闹了家变,可有此事?”

    我回道:“不至于家变之说,只是一些不堪提的杂事。”

    启赭的眉稍稍舒展,半倚在龙椅上道:“皇叔打算如何处置?”

    我的这个王妃,是太后做的媒,皇上主的婚,我要处置王妃,大约应当想这二位报个信儿才对。

    我于是道:“这是家丑,臣不想外扬,欲先在府中将此事彻底查明,再想之后的事情。”

    启赭拿起面前的一本奏折,翻了一翻:“皇叔既然不想外扬,朕就先让宗正府那边暂时不要插手。朕听说王妃已什么都招了,皇叔还要重新查么?”

    我道:“王妃她虽然如此说,事实总还是要查验一下为好,不可凭一面之辞,就冤枉无辜。”

    启赭合上奏折:“皇叔说的一面之辞,想来是指王妃的言辞,那无辜,又是谁?”

    我道:“王妃与何重,凡与此事有关者,都……应谨慎查证,不可冤枉,臣以为。”

    启赭握着奏折道:“哦,原来那另一相关人,叫做何重。”忽然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皇叔下次再往王府中带人,当要谨慎些。”

    唉唉,解释不了,便不解释。

    我弯腰道:“臣遵旨,日后一定谨慎。”

    启赭将手中的奏折丢回案上:“行了,皇叔既然还要彻查,就先回王府去吧。”我恭恭敬敬跪下拜别,方才退出殿外。

    游廊上,云毓与另一人正向这边行来,与我在廊中相逢。

    云毓笑道:“原来这么快就被皇上知道了。怀王殿下,我先要撇清,这事不是我说的。只是我多嘴一句,殿下这风流脾气也该改改,女人固然不牢靠,从这回看,男人也不大牢靠。”他笑盈盈向身边一瞥,“柳相,我说的对不对?”

    我看了看云毓身边的那人,先苦笑了一声道:“云大夫便不要往小王的疮疤上洒盐了,柳相端方,这等事,自然不便说什么,云大夫何必再拉个人下水?”

    云毓虽一向刻薄,却总有分寸,话到这里便住了,再随便说了一两句,就彼此告辞离去。

    他身侧的人向我微微躬身:“怀王殿下,先行一步。”

    我也颔首回礼:“柳相请行。”

    望着那墨蓝色的背影与云毓一道渐渐向另一端去,我心中数种滋味陈杂,却忍不住总想多看那身影一眼。

    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怀王景承浚是个断袖。

    其实一开始我是装的,并非真断。

    我那时想,太后与我的皇帝侄儿老惦记着我,实在太辛苦,倘若我有了后代,最好的估计,他也只能和我此时的处境差不多。

    所以不如让怀王这一支索性就在我这一代止了。我便装作好男风,安一安太后和皇上的心。

    谎撒多了,可能连自己都信了,断袖装多了也就稀里糊涂真的断了。

    等我发现弄假成真时,这个毛病已改不过来了。

    不知何时起,我心里装上了一个人,怎么也抹不去。



    暗的地方呆多了,就喜欢亮的。

    总是只能吃甜的,就老惦记着咸的。

    我想我可能最初就是因为如此才看上了这个人。

    我是朝廷中最大的毒瘤,他却是本朝自李岄之后最大的忠臣,滚滚浊流中又一根干干净净的砥柱。

    朝中也罢,民间也好,他总是众人口中的贤相。我见得他,也只能得他称一句怀王殿下,称他一声柳相而已。

    虽然他的名,他的字,早已经在我心中念过千百遍。

    我什么时候,才能在言谈笑语时,称一声他的名,他的字?

    桐倚,柳桐倚。

    然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