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2019年12月1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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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出口,我又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必回什么。”然思他会回我什么话,我心中大概能猜得到。

    柳桐倚凝视着我,神色似乎忽而有些迷惘,片刻之后,他道:“哦。”

    我没料到我竟然说了,说了就说了,或者此时说,反而好,总算老天或我自己给了我个机会,我本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说。说出来反而越发坦荡荡了。

    我索性彻底直截了当地道:“柳相不必担心,我今天难得想彻底说了实话,方才把这句话讲了。我知道你是端方之人,断袖这种癖好,本不算多么光彩的事,我和你说的这句话,大概会让你心中不快。实在是抱歉得很。我也不知,我为何会爱慕然思,一直以来,我总不能放下。刚才对你说了出来,我有些后悔,出了这里,然思只管把今日之事统统忘掉。你若从此便远着我,不再往来,亦是理所应当。”

    我这话一直看着外面的湖面说,说完了,我还是看着水,继续看。

    柳桐倚在我身边貌似挺平静,我的心滴滴溜溜地悬着,等等等,半晌之后,听见他又开口,道:“哦。”

    然后又全无动静。

    我忍不住看看他,他也看看我。

    我再忍,忍到又忍不住,道:“然思……你,没别的话,和我说?”

    柳桐倚扬眉道:“襄王已眷巫山处,何须梦里话江南?”

    我苦笑:“柳相放心,我从此后,再也不会提起这种话。”

    柳桐倚道:“时辰已不早,臣再久留恐怕打扰王爷休息,先告辞了。”

    栏外湖水的气息渗进衣纹中,幽寒入心。

    我道:“好,我送你。”

    我和柳桐倚一道出了水榭,黄昏已至,半天彤云,整湖暮色,到了收桥机关所在的亭中,我转动石鹤,浮廊又喀拉喀拉连上岸边。

    我向柳桐倚道:“然思……”

    柳桐倚侧首,停下脚步,我笑了笑道:“你放心,出了这里后,我再也不会喊。”

    柳桐倚的神色动了动,像要说什么,却又没说。

    半夜,我在卧房门外站,看孤月寒星,不能寐。

    楚寻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响了又无,无了又响,终于渐渐近到我身边:“王爷,夜深露重,早些休息。”

    我遂同他回房中去,睡下之后,仍难入眠。

    楚寻忽而在我耳侧轻声道:“王爷,我……想回暮暮馆去。”

    我侧身,在被中握他的手:“阿觅不愿陪本王?”

    楚寻道:“我留下,帮不了王爷什么,兴许还添麻烦。”

    我皱眉道:“谁说的。”

    楚寻不再做声。但回暮暮馆去,于他倒是件好事。

    我于是叹气道:“那么陪我到明日,吃了早饭,我着人送你回去罢。”

    楚寻低声道:“谢王爷。”

    第二天早上,楚寻回暮暮馆去了,曾满了些的床上又空了,我觉得心里也空了些。

    几天后,云毓又在月华阁中请我喝酒,这次只有一个很幽静的小院,我与他两人在廊下坐,云毓道:“王爷面色之中,隐有愁容,难道近日有不如意事?”

    我端起酒杯:“本王正笑着,云大夫都能在我脸上看出愁,改日刑部大理寺或是街上的算命摊儿,云大夫都可接而掌之。”

    云毓摇头:“谬赞谬赞,实在是现在没有镜子,王爷看不见你自己的脸。”他转着酒杯,似笑非笑,“听说前两天楚寻回暮暮馆了,楚寻不是个使性子的人。是不是王爷你,做了什么伤人心的事?”

    我揉揉眉心,放下杯子:“云大夫,你又听见了什么坊间闲语,索性一遭全说了罢。”

    云毓抿着酒,笑盈盈道:“也没什么,只是近日传闻王爷又生多情事,移爱柳相,弃楚寻公子不顾。臣本也以为,这是谣传。但看今天王爷的神情,眉梢嘴角都是是爱恨情愁,就不得不重新猜度,故询问之,是有些多事了,王爷莫怪。”

    我料到楚寻回暮暮馆之事云毓必定早已知道,然思那天过来,我带他去水榭,恐怕云毓也晓得了,不拿此事说一说,不是云毓的作风。

    我便又做不以为意道:“柳相来怀王府,乃是极其寻常的拜望。不过楚寻忽然要回暮暮馆,我的确不知为何。这几日都不大好再去见他,唉。”

    云毓道:“楚寻一般不使性子,王爷去看看他,说说话,估计就没什么了。”将酒杯在手中又一转,“哄人这种事,王爷不是一向擅长?”

    我不动声色道:“多谢云大夫夸奖,不过最后一句我一定当不起,说起来云大夫这是火气消了,来找我吃饭了。前日在这月华阁中时,我真不知道是哪句话惹了你,当时神色就不对了。难道本王那时的言语中有哪里犯了你的忌讳?”

    云毓的神情稍微顿了顿,淡淡道:“哦,王爷不说,臣都忘了。那日是臣恰好遇到些烦心之事,因此在王爷面前有些失礼,望请见谅。”

    我忙道:“无妨无妨,只是随口提提。”

    我提起此事,本就是为了堵住云毓的嘴,趁机转过话题,说了些别的,半壶酒后,我有意做无意地问云毓:“本王这几日没去宫里,不知道朝中近日如何?”

    云毓敛眉道:“还好,面子上一片太平,只是……皇上那里……十有八九是知道了些什么,有防范。”云毓凝目看我,“皇上这几日,没传召过王爷?”

    我摇头:“没有。”

    启赭那里最近无波无浪,自那日在我怀王府中我诚恳劝谏之后,便再没有被召到御前。

    这样我心里反而有些上上下下的,不知道皇上那里,究竟在做什么打算。

    我再接着道:“防范定然会有,我们在计划时,便已考虑到这一点,但他们手中,应该没有实际证据,最近各武将大臣也无动向,只要过了五月,基本便大局已定,即使知道,也无法奈我等何。”

    云毓皱眉道:“大约如此,。”他抬袖斟酒,“不过,家父听到一个消息,皇上近几日可能会召怀王殿下和其他几位王爷一同进宫议事。不知有何用意。”

    这个消息让我有些意外,我与其他几位王兄一向被太后防得很严,而且为了防止我等连成一气,还常做些厚此薄彼事,除了每年初一或有什么大场面时一同应景外,本王和其余几个王极少真的一起商议朝政过。假如消息属实,启赭的用意当真不好揣测。



    我道:“那只有等到去了才知道。”

    云毓看了看我:“臣之前一直在劝王爷,如今还是要说,柳桐倚此人甚是棘手,王爷还是远着些,莫上了他的套。”

    我不禁笑:“随雅多虑了,柳桐倚能给本王下什么套,本王又能进什么套?对了,随雅近日在圣驾前与朝堂中,也还好罢。”

    云毓再看看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道:“也只在这种时候,王爷方才喊臣的表字,臣乍一听,不习惯,还要先反应一下。”

    他再似笑非笑看我:“看来王爷对柳相,的确用情颇深。”

    不能不说,云毓的眼神,的确利得很。

    我道:“深又如何?本王还不至于昏了头看不清形式,终究不是一路人。”我长叹,“有时候,于谁有情于谁无情,可能就是命罢。”

    云毓慢慢点头,目光不知看向何处:“甚是,大约就是命了。”他抬手,再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也跟着举杯,不知不觉,三四个酒壶就空了。

    第四壶酒见底时,云毓起身从屋内取来第五壶,看来他今日早有准备,屋里备下了整整一坛。

    再喝了几杯,我觉得头有点沉,摇手道:“罢了罢了,不能喝了,所谓借酒消愁越来越愁,还是到此为止吧。”

    云毓倚在栏边摇了摇酒壶:“等喝一千杯,喝到醉了,一千个愁正好就解了。”

    我道:“你这事歪理。再说,就算本王思慕柳相不得,积下爱恨情仇。你喝的也不比我含糊,难道被本王说中,胸中也有那纾之结?”

    云毓抓着酒壶皱眉,定定地看我,忽而道:“既然酒不能解愁,王爷与臣换个方法如何?”

    他抬手放下酒壶,倚在栏上向笑了笑:“不然,王爷和臣两个愁无可消之人,互纾解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