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2019年12月11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片刻后,柳桐倚推门进来,掩上门:“家仆正在备船,万老板马上就要离开。”

    他将手中的包袱放在桌上,接着道:“船上会有六名船工,将万老板送到万家大船。”

    柳桐倚挪动窗边架上的盆景,墙上竟开出一个洞,露出一条狭长通道。

    “从这里出去,就是船工的集合之地。”

    我看了看他:“那你准备怎么应付王有?”

    柳桐倚泰然自若道:“总有办法的,你放心。”

    我再看看他,拿起包袱,走到洞口处,将包袱丢尽过道,转动那个盆景,合上洞口,抓住他的手臂:“既然你船上有酒,能不能陪我喝几杯?”

    柳桐倚紧皱了眉看我:“怀王殿下,时辰紧迫,若此时不走……”

    我道:“我为什么要走?我想然思陪着我。”

    柳桐倚的手臂僵了僵,半被我扯着出了房门。王有蹩在过道口,我拽着柳桐倚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去:“王公公,我要和柳大人喝两杯,你先在房中歇着罢。”

    王有在我身后应了声是。

    拽到厅中,我停下了:“对了,梅老板,到底咱们在哪里喝酒合适?”

    柳桐倚表情僵硬地看了看我,喊过一个仆役吩咐了几句,向我道:“这边走。”

    柳桐倚带着我又到了一间僻静的小室内。

    仆役先送上酒来,稍后又送来菜。我一杯杯地边喝边问柳桐倚:“你为何要过来?”

    柳桐倚面前摆着一杯酒,无论我怎么劝,都只是沾沾唇,垂下眼道:“我只是恰好路过。”

    我笑了一声:“你都把云大公子带来了,怎么恰好?”

    柳桐倚一脸淡然地道:“万老板,亦是恰好要过来,我便恰好带上了。”

    我又笑了一声,继续喝酒。

    不知不觉,天已黑了,我拖着微有踉跄的步子去了趟茅厕,回到房中,正要继续,柳桐倚忽然站起身,走到墙边,抱着一个花瓶一转,墙上又开出一个洞。

    我有些无语地望着他:“梅老板,到底你船上有多少暗洞。”

    柳桐倚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一个包袱:“怀王殿下,趁着天黑了,你快些离开,王公公现在正在房中睡着,不必担心。”

    我放下杯子,盯着他:“那你怎么办,王有醒了,你怎么交待?”

    柳桐倚依然淡然地道:“请殿下放心,我自然有办法脱身。”

    我有点想笑,左肋骨后的疼痛越来越厉害,喉咙中有些泛腥。

    我摇晃着起身,走到他面前,柳桐倚把那包袱往我手中送,我抓住他的手,踉跄了一下,不由得扒住了他。

    柳桐倚的身体又僵住了,我在他耳边低声道:“没用了,皇上做事,你明白的,那天他单独召见我的时候,就赐了药,我的命,就在今天晚上了。”

    柳桐倚的身体很温暖,让我的心中很平静。

    我有些站不住,房里恰好有张床,我就带着他一同摔到床上,我也看不到柳桐倚此刻的神情是怎样,只对他说:“然思,对不住,我本不想再牵连你。可能是命吧,这次临到终了,还是你在我身边。”

    我本是个爱命的人,我不知人因何而生,亦不知是否真有鬼魂。或则生是短暂的有,死是永远的无。无论如何,有总比无好。我是这么想的。

    所以不管事情到了哪一步,我用尽心机手段,总想保下一丝命。

    可惜,越挣扎,越逃不掉。

    真到了这个关口,反而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有些茫茫然的木然感。

    我向柳桐倚道:“然思,我早说过,你我之间,没有什么相欠,你不必这么待我,但多谢你这么待我。”

    柳桐倚的声音似在很远的地方道:“……我并非因为什么相欠,才会如此做,更不是为了听你道谢。”

    我安心地合上了眼,我这一生,得这一句话,值得了。

    “柳桐倚,如果有……”

    如果有……我想一想,不说了,什么如果,都可能是假的,在实实在在的此时,不适合讲。

    假如这之后,只是一场无梦的好眠,待天明起来,一眼就看到他,听他说……

    怀王殿下?王爷?赵老板?

    不管什么都行。

    只要看得见,听得到,该多好。

    浓重的黑暗中,我下意识地撑开眼皮,模糊看见一张人脸。

    待看清了,是柳桐倚。

    他站在床边,端着一只碗:“醒了?”

    我木然了一瞬,顿时撑起身:“这是哪里?”

    柳桐倚用那种表情看着我,道:“船上,昨天赵老板歇在这船舱中,现在日已三竿,这一觉睡得可好?”

    我一皱眉,脑仁针扎似的痛,柳桐倚把那碗递给我,我接过,一饮而尽:“然思,你怎么能找到解药,救了我的命?”

    别说,这解药还挺好喝,甜丝丝的,一股桂花酸梅汤的味道。

    柳桐倚道:“这是醒酒的酸梅汤。赵老板又没中毒,要什么解药?”

    ??????

    我的脑仁更疼了,张了张嘴,柳桐倚先递给我一块手巾,再递给我一封信。

    我接过手巾拭净嘴角,方才又接过那封信。

    信封儿上写着一行字——叔父亲启,是启赭的笔迹。

    柳桐倚端着空碗转过身:“王公公天不亮时已经走了,留下此信让我转交。”

    我听得柳桐倚脚步声远,门扇合拢,方才拆开信,信中无题头,亦无落款,只写着一句话——

    “我一直都信叔,但叔从不信我。”

    天近午时,太阳甚好,照得海面上明晃晃的,有些刺目。

    我在甲板下的阴凉处寻到了柳桐倚,他正向远处看着,也不知在看什么,待我到了近前,他便道:“王总管让我转告怀王殿下,他这一路上奉旨行事,多有得罪。还说那青花瓮是件旧物,大约殿下已经忘了,但皇上命他将此物送给殿下,权做留念。他将那小瓮留在客房内。”

    我没说什么。


    沉默片刻后,柳桐倚转头看我:“不知赵老板今后有何打算?”

    我看着他:“梅老板希望我,做何打算?”

    柳桐倚顿了一顿:“在下于此事不便多言,但若……赵老板还想去爪哇,我倒知道哪里能搭到稳妥的好船。”

    我想了一想,笑道:“这便……不用梅老板费心了,我一向漂泊惯了,这些都熟络。趁着天好,我这就告辞了。”

    我将王有替我留下的衣物行李和那个小瓮打成了一包,背在肩上,出了船舱。

    柳桐倚在我身后道:“赵老板。”

    我回头看,他道:“午时已到,不如吃了饭再走?”

    我笑道:“还是不了,中午一吃,说不定就吃到了晚上。一天又耽误了。”

    待又要走时,柳桐倚又道:“赵老板。”

    我再回头看他,他的双唇动了动,终于还是道:“保重。”

    我道:“梅老板保重,山长水远,有缘再见。”

    我下了踏板,到了岸上,走出一段路,回头看那大船,船头上仿佛有个人影,但日头太晃,看不分明,又好似没有。

    我回过身,身边人来人往,道路远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