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19年12月1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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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窦天赐很疑惑,为什么人人都说他变了呢?他只是会爬树了能同人家玩了,谁欺负自己敢还手了,谁骂自己能回嘴了,而已。
    
    而已。
    
    这些都是怎么学的,窦天赐记得很清楚。一开始,街上的婶婶们给自己东西吃,其他的孩子们不高兴,又打不过顾小幺,就趁顾小幺不在的时候打他。窦天赐不喜欢人家打自己,第一次有个孩子挥拳过来的时候喊了一声下去。那个孩子不但没下去,还一拳头结结实实打在他肚子上。窦天赐疼的眼泪直流,那孩子又在他身上揍了几拳,边揍边哈哈笑。窦天赐拼命爬起来,抓住那个孩子的胳膊狠狠咬下去。硌掉了自己正在摇晃的一颗乳牙。然后,居然是那个程小六从旁边冲过来,把那个孩子打跑了。
    
    程小六告诉他:“咬人在打架里头最下作。打架靠拳脚!你看我,要这样,下边打他个不知道,上面打他个吓一跳!”一边说一边不屑地用眼瞟了瞟刚刚闻讯赶来的顾小幺。吹声口哨眼睛看天走了。
    
    顾小幺卷袖子去找刚才打人的替他报仇。窦天赐站在旁边,实际观摩学习了一番。下一次有人来打他的时候比样照葫芦打回去。他力气小,一开始总吃亏,最后都是顾小幺赶过来帮他把别人打跑。打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后,窦天赐发现自己渐渐能跟人打成平局。到如今,顾小幺同人家打架的时候他还能帮个忙。
    
    孩子们打不过,开始骂人。站在街角拍着手骂。窦天赐起初听不懂,眨着眼傻站。经过顾小幺的传道授业解惑,知道了XXXXX和XXXXXX是什么意思,再听人骂气得小脸通红。程小六鄙视他:“切,傻站有什么用,有人敢骂爷爷我,他敢j□j奶奶我就操他祖宗!看谁能耐!他j□j也操!”终于某一天,窦天赐听见有个孩子对他喊:“我j□j爷爷。”忍不住结巴着回了一句:“我,我j□j祖宗。”话出口,觉得心里顺畅很多,一回声二回熟,渐渐的便回顺口了。窦天赐学东西快,念过书又学过对仗压韵,一经发挥应对又快又准,出口成章。街上不识字的孩子渐渐无人是他的对手。打过了骂完了,窦天赐忽然发现孩子们都来找他玩,莫名其妙便成了这条街上孩子的自己人。
    
    窦天赐在窝棚里也有了自己的草褥子与破棉被。大盛的娘还送给他一个糠芯的小枕头。窦天赐单睡的第一晚,半夜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从梦里头哭醒。于是那天以后,窦天赐还是把自己的褥子与顾小幺的褥子拉到一块儿,挨着顾小幺睡。白天如果有人欺负他,或者跟人打了架,顾小幺就准他睡在自己被窝里,还带他枕一个枕头。不知怎么的,窦天赐就觉得顾小幺的被子比自己的软,枕头也比自己的舒服。
    
    到夏天,他,顾小幺,程小六三个合睡在一张破大席上,程小六睡觉挤人又打人。每天晚上一定把窦天赐挤到席子外面,打人一定打到顾小幺。顾小幺被打醒便跳起来骂,两个人连骂带打,打到刘诸葛或者宋铁嘴爬起来一只手拎住一个的耳朵,再拎回席子上继续睡。
    
    所以窦天赐还是喜欢春秋跟冬天,尤其是冬天。天一冷顾小幺每天都让他到自己被窝里睡,连程小六都仰着下巴同他说:“嗳,别跟顾小幺睡了,过来睡我被窝。我攒够大子儿带你吃冰糖。”窦天赐当然从来没答应过程小六,不过听这话很开心。两床被叠成一个被筒,两个人睡又舒服又暖和。窦天赐把小脑袋蹭在顾小幺肩膀上常常想,一年要都是冬天多好。
    
    等两条被的被窝越睡越热的时候,春天便悄悄地来了。
    
    跟着春风一起来的消息,程将军的大军已经过了江,直打向这里与京师。刘铁嘴眯着眼坐太阳底下长叹:“这一岔换一岔换得多了,听着都不觉什么了。”
    
    从查万岁的兵到李大帅王大帅,若再加上程将军,昌应府总共换过四岔主子。只要新来的兵爷不杀人放火抢东西,满城的人谁都无所谓。
    
    城里王大帅的兵已经全撤走了,都在离昌应府百十里的地方与程将军的兵死战。估计离程将军进城的日子不远。全城人只有程小六一个兴奋,站在街角同孩子们大声说:“程将军的兵一定能把王大帅的兵打的落花流水。程大帅是我们大槐庄的!我们村的人都夸程将军厉害!”顾小幺当时蹲在沙子堆上,哧道:“他要真跟你说的那样厉害,为什么连皇帝都没保住,让查万岁爷爷坐了皇帝?!”
    
    程小六被噎的顿了一顿,转即大声道:“才没有,没保住皇帝全是因为你们蛤蟆村的吕丞相使的坏!蛤蟆村的人只能坏事,要没有吕丞相,程将军绝对能把皇帝保住!”
    
    顾小幺也大声道:“才不是!如果程将军听吕丞相的话,就不会打输。他输了小皇帝才当不成皇帝的。是你们大槐庄的程将军的错!”
    
    两个人梗起脖子,被问讯赶来的宋诸葛一只手拎住一个的耳朵拎回窝棚,低声斥道:“不怕死的东西们!哪个教你们谈国事的?!万一王大帅的兵打赢了回来,这一群人每人长十个头都不够砍的!”
    
    程小六与顾小幺都耷下脑袋不吭声,宋诸葛正欲在呵斥,窦天赐轻轻拉拉他袖子,“先生,莫说了。”宋诸葛叹声气转头出门,窦天赐咧开缺了三颗牙的嘴对顾小幺笑笑。
    
    宋诸葛的一番话程小六与顾小幺都懂得,于是一整天耷着脑袋过日子,心里暗中捏了一把汗。顾小幺也顾不上程将军是大槐庄的事情,一心巴望着他一定打赢。
    
    到了晚上吃饭,人人都不说话,窦天赐挨着顾小幺坐,夹了自己一筷子野菜放在顾小幺碗里,他也没有对自己笑。饭吃到一半,外面街上忽然辚辚一阵车轮声响,还杂着一群人的脚步声。程小六竖起耳朵,听声音越来越大,车轮声渐渐到了棚子外面,忽然停住,脚步声也渐渐止了。吓的呆着脸,小声道:“刘先生,宋先生,该不会王大帅打赢了,过来抓我们了吧。”顾小幺心里也咯噔一声冰凉。刘铁嘴与宋诸葛心中也忐忑上下,却又不能摆在脸上。刘铁嘴板着脸道:“瞎说!继续吃。”吃字还未落音,窝棚的帘子掀开,两个仆役打扮的人引着一个人躬身进来。那人的后面还跟着四五个人,陆续进来,都敛气站在先进的人身后。
    
    刘铁嘴与宋诸葛看来人的打扮不是官兵,先松了一口气,放下碗筷,迎上去躬身一揖,“贵客至访,有失远迎。诸位老爷屈尊来这腌杂地方可有什么事情么?”顾小幺与程小六早被这阵仗吓蒙了,抱着饭碗张大嘴坐着,顾小幺只觉得窦天赐的小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服,也顾不上安慰他一声莫怕。


    
    先被引进来那人穿着一身锻料的长袍,看年纪有三四十岁,白净面皮,文质彬彬,含笑拱手道:“唐突造访,两位老先生莫怪。老先生忒抬举了,学生不是什么老爷。学生姓李,乃是漕帮窦帮主府上的管家。今日奉窦帮主之命,特来接小少爷回家。”
    
    李管家的眼看向桌前,刘铁嘴与宋诸葛半张着嘴回头,窦天赐抓着顾小幺的衣服,往他身后缩了缩,一双眼睛却紧盯着来人。
    
    李管家举步向前,顾小幺与程小六眼看他走到桌前,整衣双膝跪下,必恭必敬道:“恭请小主人回府。”
    
    程小六与顾小幺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阵势,惊得一动不动。窦天赐抓着顾小幺衣服的小手紧了紧,渐渐松开。李管家含笑抬头,窦天赐放开手,向前。顾小幺眼睁睁看着李管家攥住窦天赐的小手起身,拉着窦天赐转身向外,进棚的几个人都跪在地上,李管家轻声向刘铁嘴与宋诸葛道:“学生要带小主人回去向帮主复命,先就此别过。”向地上跪的其中一个人点点头,径直出门。窦天赐挣了挣被牵着的手,回头看了顾小幺一眼。
    
    只这一眼,把顾小幺看醒了,摔下饭碗跳起来:“天赐!你带天赐干什么去!”刘铁嘴厉声道:“小幺,住口!小六给我拦着他!”顾小幺一跟程小六厮打一面喊:“天赐!天赐!”窦天赐的挣扎要从李管家手中挣出手来,李管家俯下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窦天赐低下头,再偷偷看了一眼棚内,由李管家拉着走了。
    
    程小六奉命拦截顾小幺,下手一点也不客气。顾小幺被他揍翻在地,压住肚子,只能手脚挣扎,程小六一面按住他的手一面道:“刘先生吩咐的,你别乱动。”顾小幺直着嗓子喊:“刘先生,宋先生~~那人,那人把天赐拐走了!你拦着他,刘先生!~~~”
    
    刘铁嘴与宋诸葛都不理会他,刘铁嘴向站起来的几个人作揖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乱叫,冲撞了诸位爷,莫怪。贵府的天赐少爷在小人这里一年受了不少委屈,麻烦诸位向贵帮主捎话说小人在这里给他叩头。”
    
    其余人都不理会刘铁嘴的话,径直一个接一个退出去,其中一个回身的瞬间,宋诸葛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依稀是当年赵副将身边那位军师的模样,但不待细看,人已经走了出去。只有两个仆役与方才李管家点头的那个年轻人留在原地。
    
    那人向刘铁嘴拱手道:“两位老先生这样说,在下等人无地自容。小主人全仗诸位才保全姓名。帮主本说要亲自过来跟两位老先生道谢,只因为事务繁忙,才让小人等过来。”说话间向后使了个眼色,其中仆役将手中捧的一个木盒送上来,那人笑的:“这是帮主的一点薄礼,托小人转交,望两位老先生莫嫌寒酸。两位大恩,若他日有机会,定再重谢。”
    
    刘铁嘴与宋诸葛忙推辞,那年轻人道:“两位老先生莫推辞,在下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二位。”刘铁嘴与宋诸葛一听有事,均知道底下的话必定不大让人受用。果然,青年人又笑了一笑,慢慢道:“其实,这件事情,是在下擅做主张拜托二位的。我们漕帮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小小虚名,此次少爷流落在外,只因为帮主家中出了些难对外人启齿的事情。若此事传扬出去,帮主也罢,漕帮也罢,面子上须都有些损碍。所以在下想恳请两位老先生,莫将收留我家少爷的事情对外人提起,只当这件事情未曾有过。”
    
    刘铁嘴与宋诸葛当然应好,宋诸葛道:“请这位爷放心,贵府少爷的事情若漏出一个字去,爷只管来拿我们两个老儿问罪。”年轻人又笑道:“老先生言重了,在下也只是恳请,望二位能答应。有这句话小人再没什么不放心。只不过……”
    
    刘铁嘴与宋诸葛均暗自皱眉,还有个只不过。
    
    那年轻人道:“只不过,两位在这条街上也住了许久。四临八户天天见着我家少爷,若明日不见,必要询问,到时候老先生不好做答,也是一场尴尬。”
    
    刘铁嘴此时心里已经明白了j□j分,躬身道:“那依爷的意思……”
    
    年轻人道:“在下等人此次出来,颇有几辆车骑。方才李管家已带少爷先行,老先生若不嫌弃,可收拾东西先搭在下的马车出城,在下在三十里铺的小镇给老先生等人已备下客房,明日赶路就方便了。”
    
    刘铁嘴与宋诸葛对望一眼,宋诸葛道:“多谢爷的美意。不过小人这个破摊子没什么可收拾。也怕弄脏了爷的车骑。小人等收拾一下,顷刻便可出城去,向东十里有个土地庙可以过夜,不到三更便可到了。明天赶路也方便。”
    
    年轻人笑道:“那也好,既然这样,在下便不勉强。在下还有事,先别过了,若他日有缘再见罢。”再一拱手转身。刘铁嘴伸手接过仆役手中的木盒。小盒子出乎意料的沉重,刘铁嘴手一沉,险些没抱动。
    
    等人都走尽了,刘铁嘴与宋诸葛方才松了一口气。打开木盒,倒抽一口冷气,红色的底衬上金光闪闪,足有十根金条!
    
    先生,先生,大半夜的我们为什么要搬家?
    
    刚才那人给了咱们钱,让咱们马上搬。
    
    为什么那人要咱们搬?
    
    你不是听着了么?人家怕少爷跟咱们住的事情传出去丢人,让咱们不要住在这地方免得人打听。
    
    我刚才没听到,先生你让我压着顾小幺来着。为什么窦天赐跟咱们一起住就丢人了?
    
    …………
    
    顾小幺你别抽了,抽的我心烦,先生刚才都说了,窦天赐家的人嫌他跟我们住丢人。我就说不要你捡他!他都没哭,我就知道他才不会哭!你看你个脓包样儿,你们蛤蟆村的都是脓包!哎呦~~哎呦~~刘先生宋先生,你看你看,顾小幺打人!
    
    刘~刘先生,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到土地庙?
    
    累了么?累了就在这里歇罢。
    
    顾小幺你个脓包,就会嫌累,刘先生,我不累。咱们走到土地庙再歇吧。
    
    就在这里歇罢,你宋先生骗那人的,没土地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