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2019年12月1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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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恒商跟在小厮的灯笼后,顾况走在恒商身后,大步流星赶到外院后门前。因为明天就是三十,门檐上挂了几盏红灯笼添加喜庆,寒风刺骨,吹得灯笼摇摇晃晃。恒商一眼看见那个意料之中的人影站在灯影下,开口字眼儿里还透着笑意,“原来一个知县衙门,走后门也难。”向恒商拱拱手。
    
    恒商此时不方便说什么,只微一颔首道:“夜深风凉,快进屋再叙。”顾况眯眼看那人走近,觉得眼熟。知县大人亲自到后门口迎客,另一个门房也慌忙打灯笼侍侯过来,灯火明亮些顾况看清了来人的脸,大吃一惊,一弯身欲行礼:“您是司……”
    
    恒商不动声色伸手握住他胳膊阻住他身形,“景言兄,穆兄远道过来,恐怕要在府上多打扰些日子,可能先劳驾吩咐备间客房?”
    
    顾况顿有所悟,道:“好,穆~穆公子先请书房里坐。我即刻着人去准备茶水,收拾客房。”转头先吩咐小厮笼个炭盆到书房去。
    
    顾况这个县太爷内院的仆役少的可怜。门房有四个人,知县大人出门时就是轿夫。内院有一个厨子,厨子的一个婆娘、两个粗手粗脚的丫头、一个尖头尖脑的贴身小厮。统共九个人负责顾知县的一切排场。顾况初上任时,知道自己蓦然有九个人侍侯,还觉得惶恐的不得了。程适见他有九个人侍侯,也眼热的不得了。
    
    因为明天是三十,四个门房有两个告假回去过年,只剩两个看门。厨子搂着婆娘在下房睡热乎觉。两个丫头被小厮喊起来,揉着迷朦的睡眼去收拾客房。小厮笼上火炭盆送到书房,顾况再找不见别的人可用,自己到厨房里寻柴点火,烧了半锅热水,从房里拿个茶壶放上两撮叶子泡了,再现洗了两个茶盅儿配上,搁在茶盘里端去书房。
    
    恒商和那位司徒大人对面坐在圆桌前,顾况推门进去恒商急忙起身:“景言,此事吩咐下人去做,你怎么好亲自端茶水。”接过茶盘放在桌上。顾况道:“让下人来来往往恐怕不方便,二……”左右看看斟酌一下词句,“二位请且慢慢叙话,下官先告退。”揖了一揖轻轻退出去,合上房门。
    
    恒商望着门外人影渐没,司徒暮归先瞧房门再瞧他,笑道:“原来十五殿下有心却似春流水,只随和风探东华。”
    
    恒商沉脸咳嗽了一声,道:“慕远,你这次究竟怎么触犯了皇兄,下御令命密禁卫拿你回去,还道死活不论。今天赵谨到少师的大营如此一说,我都吓了一跳。和少师商议上折子保你,又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不好动笔。”
    
    司徒暮归摇头道:“此次触怒皇上,是臣自找。十五殿下和少师都不必费心。此事怎么说我都是个砍头的死罪。只是我留在宫中,皇上要治我死罪还要度量顾忌。气坏了龙体我就更罪过。索性走这一行,皇上定能猜到我行踪。密禁卫拿人时兵刃上难做担保,倘若一个失手取了我性命,能省不少事情。”
    
    恒商听他轻飘飘地将话抛出来,甚是无奈,司徒暮归接着道:“况且最近一向在朝中听说蓼山县热闹的很,正好来看看。”
    
    恒商道:“慕远,我从几岁到今日和你十几年的交情,你与我还有半师之恩。你若有事我万不能不管。你究竟怎么得罪了皇兄,说与我听,我才好想办法开解。”
    
    司徒暮归只当水漂敷衍过去:“只是陪驾对局,局面凌厉时,顾不得后路飞象将军。定局不能悔了。”
    
    恒商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只得思索留到日后慢慢再套实情。出了书房,客房也已收拾好,顾况吩咐小厮备了两大桶热水侍侯恒商和司徒暮归各自洗漱安歇。
    
    恒商瞧着顾况,有话此时又不方便说,于是道:“你脸色不好,好生歇着。”顾况垂手应了,待两位贵人安顿完毕才跌跌撞撞回房去睡。上了床只觉得天旋地转,模模糊糊自己想,今天晚上的事情,该不会都是做梦罢。
    
    第二天,年三十,过年的正场。顾况大早起床,出门就看见在院子里探头探脑的程适。程适一见他立刻晃过来,伸手向院南一比,压细嗓子:“昨天半夜来的那个人,我在门缝里看怎么像那位司徒大人似的。”
    
    顾况不禁佩服程适一双雪亮的贼眼,低声道:“轻声些,那位大人此次来不知道是办什么要务,不能暴露行藏。”
    
    程适咧嘴道:“晓得了,我只当不认识他。”斜眼看顾况,“顾贤弟,你离我三尺远是不是防着我再怎么着你一口?你放心。”伸手剔了剔牙,“昨晚上那一口,我回房也漱了半天嘴。”
    
    顾况铁青下脸,回头便走。
    
    程适在他身后抹了一把嘴,龇牙嘿然道:“不过别说顾贤弟,亲着滋味却不错,软得很,又嫩滑。哈哈~~”
    
    眼角的余光蓦然瞥到,恒商正在近处一根廊柱前一动不动地站着。
    
    
    


    顾况和程适归总过年,只有几个字:新衣裳,压岁钱,放爆竹,吃肉。
    
    小县衙里被几个红灯笼一点缀,喜气洋洋。顾知县在院子里逛了一圈,袖子里揣着昨天晚上封好的红包,给内衙里的下人们每人一个。顾况谨遵着刘铁嘴当年的教诲,待人无上下贵贱,皆当礼之。递红包时都双手送过,厨子门房丫鬟皆甚感动,觉得新知县大人虽然寒酸些,当真是好人。
    
    程适讨顾况便宜时被恒商看见,恒商百年难得的小白脸绷成千年冻就的冰雕,拂袖向饭厅去,程适料定他心中醋海翻涛浪高千丈,觉得十分得意。顾况在院子里发红包尚不知情。程适晃晃悠悠跟在恒商后面,也进饭厅,去和恒商搭个讪。
    
    那位司徒大人也在饭厅里坐着,正在恒商身侧。程适晃进门,先向恒商道:“哈哈,今天节下,千岁起得甚早。”抱拳一揖,再向司徒大人问个安。恒商勉强点了个头,“程掌书也甚早。”
    
    程适拣张椅子坐下,露着牙道:“方才在回廊下看见千岁,只是千岁走得甚快,没来得及请安,千岁莫怪罪。”诚心让恒商添堵。
    
    恒商哦了一声,眼却不看程适。程适又道:“顾贤弟他方才只顾着和小的说话,没看见千岁,不曾请安,千岁别怪他。”
    
    恒商在衙门里住着,不能曝露身份,程适一向尊称一声窦公子,今天仗着没下人在,故意一口一个千岁。恒商两道墨眉锁着,更不看程适。倒是那位司徒大人笑了笑。
    
    程适接着道:“我见顾贤弟去发红包,想来等下就过来了。”恒商淡淡道:“我晓得。”司徒暮归望着门外笑道:“外面应该是顾知县过来。”恒商侧头望,程适靠在椅子上晃一晃腿。
    
    顾况发完一圈红包,恍然记起忘了一件事情,先赶到饭厅来向恒商和司徒大人问安。进门还没开口,恒商先温言道:“景言,衙门里没什么要忙的了罢。”
    
    顾况向司徒大人躬身一揖,忙回恒商的话:“没甚么,人也不多。只是寒酸了些。方才记起来有件事情未办,我吩咐人上饭,你~您和司徒大人先用着。”
    
    恒商心中被这个“您”字一刺,道:“今天虽是三十,莫再劳神铺张,交给下人就好。先吃饭罢。”
    
    程适就接话:“开门炮还没放呢,先吃饭。什么事情?吃完了我帮你对付。”
    
    顾况道:“忘了写新门联。”
    
    程适立刻道:“吃了饭包在愚兄身上。”
    
    顾况抽了抽嘴角:“程贤弟那几笔字……咳,好意愚兄心领了。”
    
    司徒暮归扬起了眉梢,又笑了笑。恒商望着顾况的双眼,轻声道:“我帮你写。”
    
    顾况脸上没来由有些燥热,颇不自然地笑了笑,“好。”想想这个字有些不恭敬,还有司徒大人在眼前,又添上两个字:“多谢。”还是觉得甚生硬,一时却想不出如何应付。恒商只一直看他,顾况十分无措。
    
    程适抱着膀子看戏,顾况亲手点上开门炮,放罢,丫鬟端了早饭上来,程适毫不客气抓起一个点红花的大馒头大口咬下,司徒大人斯斯文文地吃,恒商稍许沾了沾唇,顾况胡乱对付着吃了些。
    
    早饭完结,小厮抬了两张大桌子拼在饭厅中央,摆上文房四宝和裁好的红纸,开写春联。阵势很像个模样。恒商提笔,程适盯着他着墨:岁雪乍溶梨花早,晓堂初看柳色新。横批鸿雁已归。字迹清峻。程适心道酸哪,过年春联对儿又不是作诗,意境个什么劲。
    
    恒商抬头向顾况道:“景言,你若不嫌弃,此联贴书房可好?”顾况欣喜道:“好。”恒商笑道:“我的字不如慕远,让他多写。”司徒暮归道:“这句话当不起,惶恐惶恐。十五殿下有心让臣出丑。”于是提笔也写了一联,暖日着南意,遥风度东华。题了一批:小杏才开
    
    墨迹风骨如流云逸然,程适在心里感叹,不愧是替皇上写折子出身。
    
    恒商向顾况道:“景言也题一联。”顾况不喜欢阵前婆婆妈妈,知道写了必定出丑,索性干脆一写。拿起笔又寻思寻思才写了:春染桃花桃花红,雨润杨柳杨柳青。横批辞旧迎新。真心实意道:“我不擅长写对子,只会拿老词出来见丑。”恒商道:“老词意境却浓,正合春联的意思。我与慕远的却不够喜庆。”
    
    程适吃饭前被顾况耻笑,耿耿于怀。瞧着桌上的三幅对儿道:“在下斗胆说一句,这几幅贴正堂前门都少了些气势。我有两个对子,一个可以贴正堂,一个贴前门。”抓笔向纸。
    
    牡丹满园层层贵,桃树开花朵朵祥。横批金玉生辉。程适伸出左手一指:“这个好贴正堂。”
    
    再挽袖子一挥:天地云开共祥瑞,江山日晓待盛妍。横批万里春至。程适再伸左手一指:“这个贴前门!”放下笔道:“如何?”
    
    恒商默不做声,司徒暮归含笑道:“一个甚喜庆,一个气势不错。”却伸手提起另一支笔,匀了匀墨,将程适联中两处抹去,添了一个字。程适甚惊诧,低头看自己的对子,变成“天地共祥瑞,江山同盛妍。”
    
    程适尚未回过味,恒商忽然也伸过一支笔来,将他那个横批后两个字也抹了,另写了两个字,改做万里长春。
    
    连顾况都大大诧异,程适这个对子他看其实不错,被改得乌七抹黑未见得比原对好,转眼看恒商。程适心中雪亮,恒商这小子记恨我,有意办我难看,司徒大人是他的臣下,当然要附和着拍王爷马屁。
    
    恒商放下笔,向程适道:“方才那联有些不妥,冒昧修了一修。程掌书莫见怪。”
    
    程适哈哈一笑,“哪敢哪敢,有二位帮我改对儿,实实在在是小的三生修来的福气。”抱着膀子看桌上的对联,啧啧道,“这张纸真是个活宝贝,小的一定将它请回房里精装细裱,供在南墙上,晨昏敬之,初一十五香火供奉。”当真弯下腰,恭恭敬敬去拿那对子,手还没碰到纸边,被恒商先一步扯过,团做一团,轻描淡写道:“此联毁了,留着无用,还是烧了它罢。程掌书,方才多有得罪。程掌书若不嫌弃,我与慕远写十幅对联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