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2019年12月1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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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柜的拉住我,如同拉住了他的救命粮,颤着双手道:“道长真是活神仙,一眼望去既知乾坤,有这句他死不了的话小人一颗脑袋总算能保个囫囵了~~”

 

  我一步步走进屋内,向那床边去。

 

  床上的人忽然睁开双眼,漆黑双目在灯光下竟异常的亮,向本仙君看来,开口,一句十分清晰的话。

 

  “李思明,你是来让我赔你命的么?”

 

  本仙君吓了一跳,向后大退一步。玉帝嗳,难道天枢忽然间仙灵开窍,竟一眼认出了我?掌柜的道:“道长莫惊异,这位公子自从病得糊涂了,成天见人就嚷这句话。当初那位大爷还在的时候,听见他喊这句话转头出门就砸桌子,小店的桌子不知被那位爷砸坏多少张。”

 

  掌柜的沧桑长叹,我顺了顺真气,原来是烧糊涂了,如此说来,天枢捅了本仙君,心里还是愧疚的么。

 

  我走到床前,在床侧坐下,慕若言一双雪亮的眼依然盯着我。我对他和蔼一笑,拿起他的一只手,装模作样搭了搭脉。

 

  天枢好容易在东郡王府养的几两肉全烧没了,当年是皮包骨头,现在手腕上仅剩一层包骨头的皮也越发薄到似乎全无,我两根手指搭在骨头棒子上,故作高深地半闭双目。

 

  衡文站在点着小油灯的桌旁,咳嗽了一声,恰与掌柜的之感叹齐发。掌柜的感叹说:“道长果然高人。切脉都切得与别人不同。”

 

  我悠然道:“这是贫道的独门诊脉法,其实悬丝诊脉,贫道更加擅长。”

 

  收手,床上的慕若言呛出四五声咳嗽,迸出两三滴血迹。

 

  本仙君在东郡王府侍候他很悲哀地成了习惯,一伸袖子替他擦了。慕若言闭着双目,断断续续道:“李思明,你看我此时……会变成什么鬼。”

 

  我道:“施主,贫道道号广云子。施主放心,有贫道在,一定让施主病去春来。”

 

  慕若言枯瘦的手指一把握住我的袖口:“咳咳,我害了你性命,你却要留着我的命让我受罪,也罢,这是我该有的报应……报应……”

 

  喔,看来还听得进话。

 

  衡文打了个呵欠,“道长慢慢诊治罢,在下要先去睡了。”转身出门。

 

  我挪了挪,将袖口从天枢手中扯出,从床沿上站起。掌柜的急切切道:“道长,如何?”

 

  我掂须摇头:“不太妙,这位公子身有痼疾更兼心病,贫道要先回房静思,明日清晨方能有方子。不知贵店中可有燕窝,先煎一碗让他服了罢。”

 

  掌柜的道:“那位大爷来的时候倒带了几斤燕窝,尚有存货。”小伙计们伶俐,立刻去煎。掌柜的恭恭敬敬送本仙君进客房,吩咐扛出崭新的

 

  木桶备一桶洗澡水,还赠送了两碟干果做宵夜。

 

  我出慕若言的房门前还回头看了他一眼。昏暗的油灯下一个蜡白的人影躺着,倒像个纸人。

 

  我出门,他也未再说过什么。

 

  和我的客房门挨着的应该是衡文的客房,房门掩着。我看了一看,向掌柜的道,那个崭新的木桶和洗澡水送去给这位公子洗罢,将他房里的被

 

  褥枕头也换成崭新的。这位公子是位金贵人物,一概东西都要崭新最洁净的,他出得起钱。

 

  掌柜的当然一应声地答应了。等我也洗涮完毕,灭掉油灯,在床上躺好,将铜八卦合在手心,脱出真身。

 

  一路行来,都是两间客房,广云子一间,我和衡文一间。他不来提我,我只好去找他。

 

  衡文的房内也熄了灯,我在黑暗中向床上摸,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儿,道:“诊治完了?”

 

  我干笑,“完了。”搓一搓手,“你里面让让,给我腾个地方罢。”

 

  衡文嗤了一声,挪动少许,我趁空躺下,拉了个被角来盖。衡文道:“天枢病得不轻,我看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他的病恐怕凡间的法子治不了,玉帝又不准用仙法治他。不知道广云子道长有什么灵方医治?”

 

  我说:“对付着看看完了,治不了就让他吊着。”

 

  衡文轻声一笑:“你舍得么,今天天枢嚷的那几句话,让你把那一刀全抹过去了罢。说是让他吊着,你心里莫不是已经有了算盘?”

 

  我不敢接腔,衡文估测我却估测对了,我心中其实有个算盘。

 

  窗外隐隐有风响。这动静我熟悉得很,已经跟了我们一路。衡文轻声道:“你打得,可是这个算盘?”

 

  有风声,有细微的悉索声,之后万籁俱寂。一个时辰后我轻轻打开房门,门槛边果然放着一束扎得整整齐齐的灵芝草。这种灵芝草又叫金罗灵芝,很名贵的仙草,而且虽是仙草,却长在凡间,我在天庭也只见过几回。

 

  这束灵芝草是送给衡文的,送草的就是思慕衡文的那头不怕死的断袖情种狐狸。

 

  话说我和衡文刚出尚川城就被这头狐狸鬼鬼祟祟地跟着,毛团儿很有办法,半夜总能摸进我和衡文住的客栈,在房外徘徊凝视,再放一把金罗灵芝。

 

  金罗灵芝可以去浊气,养元神,狐狸大概是担心衡文被我拖在这红尘浊世中沾了尘埃,故送此物。

 

  本仙君是个慈悲的神仙,可叹世间多情种,此事我便当它是浮云。衡文拿了灵芝后总一笑收入袖中,也装作不知道是它。于是狐狸至今仍认为自己隐蔽得好,日日如此。

 

  我拿着灵芝回床前,对衡文赔笑:“可能将此物分我一两片?”

 

  衡文懒懒地道:“就知道你想拿它救天枢。你若想要就拿罢,只是我再罗嗦一回,宋珧元君下界可是来设劫不是救苦救难的。棒打鸳鸯眼看被你做成了情动佳人。你心中要留个分寸。”

 

  我揣起灵芝草躺回床上,道:“虽然天枢星君后来与我有些梁子,但当年毕竟也救过我一回。总要还他这个情。”

    我宋珧元君最不乐意欠别人的情,尤其是后来有些不对付的天枢的情。

 

  许多年前,我刚刚升做广虚元君,有一次衡文到西天佛界做法道会,我在天庭寂寞,便去碧华灵君处吃茶,看他养的仙兽解闷,恰好有一条独角龙修仙岔道,走火入魔,发起狂来。元君我仗剑敌龙,不幸被那畜生一口烟喷到脸上,再一尾巴扫飞数丈,仙面无存,且重伤。恰好天枢星君也在灵君府上,虽平时淡淡的,此时却治了我一治。从此我欠他一个情。乃至于,又数百年后,我与天枢星君对簿在灵霄殿上,我还当它是一场虚梦,曾救过我一回的天枢星君,清冷又清高的天枢星君,竟要栽我一条莫须有的罪名,让我堕回凡间,永不能再上天庭。

 

  衡文道:“当时天枢说你的罪名,却有些凭据,并不算冤枉你。但我也想不出他为什么要如此做。依天枢的品性,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他偏偏做了。必有缘故。”

 

  我道:“缘故我懒得知道,横竖当年欠他的情我还上,玉帝吩咐的事情我做到。当年他栽我那回没栽成,就当从未有过,他再上天庭,相见一笑,还是仙友。”

 

  我宋珧元君是个大度的仙。

 

  第二日,我大清早起床,预备和掌柜的说一声,将灵芝草煎一碗给慕若言喝。与衡文共下楼时,却看见一堆小伙计正围着一个笼子摩拳擦掌。

 

  一个小伙计喜孜孜地迎过来道:“小的们昨晚上抓到了一个稀罕畜生,道长和公子要不要过来看看?”

 

  我欣然应声,探身过去。

 

  笼子里竟是位故人。

 

  银白的毛团儿蔫着身子垂头蹲在笼中,似末路的英雄,乌江边的楚霸王,很哀伤。

 

  狐狸,你怎么被抓了?

 

  衡文也怔了一怔,狐狸抬头望了他一眼,眼中闪亮似有泪光,又垂下头,蹲在它的笼子角上。

 

  小伙计们都很兴奋。

 

  “最近野猫黄鼠狼闹得紧,小的们就在屋檐下设了个活套儿,指望抓那些畜生,没想到抓住了这只畜生。道长见多识广,这狐狸的毛色稀罕,值钱得很罢。若活剥下皮来,不晓得十两银子卖不卖得了”

 

  本仙君合掌念了声道号,再道:“罪过罪过,它虽是个畜生,活剥也忒惨了。天让它今日丧在此处,看贫道的面子,好歹先让它痛快归天再剥皮罢。”

 

  狐狸霎时抬头,凄厉地盯了我一眼。再凄凉地看看衡文,又低头。

 

  我看见他的右前爪似有血痕,像是道不轻的近伤。

 

  衡文果然道:“在下出十两金子,将它卖给我罢。”

 

  金锭子搁上桌面,小伙计们笑成了葵花,一丛丛很绚烂,殷勤地道:“小的们立刻替公子剥了这张狐狸皮。”

 

  衡文道:“我看它长得稀罕,先养着活的。”我道:“施主不怕狐骚气?”

 

  狐狸恨恨又盯了我一眼。

 

  衡文打开笼子,将狐狸抱出来,“我却没闻见有什么味儿,养着吧。”

 

  狐狸将脑袋插进衡文的怀抱深处,蹭了一蹭。

 

  回到楼上我房中,插了房门,狐狸伏在衡文膝上,盘成了一个团儿,模样很受用。我靠在桌旁,“毛团,本仙君上次见你时你胸肌精炼,也算是条汉子,此时却娇弱。”

 

  狐狸立刻跳下衡文膝盖,打个滚化成人形,以示它的尊严,冷声道:“在下名叫宣离,似乎仙君知道。”抖抖耳朵不瞧我,痴情地再望衡文,

 

  “多谢清君救了我性命。”

 

  衡文语声温和,当然,衡文他一向好脾气,对什么都温和:“你受了重伤,金罗灵芝是仙物,你拿不得,一拿必要现原身。何必冒这个险。”

 

  狐狸道:“为了清君,没命也值得,我情愿的。”

 

  本仙君的牙酸了一酸。

 

  衡文伸手递了一颗丹丸,“此丹你先服了,兴许有些好处。”狐狸伸爪接过,凝视衡文,十分令人肉紧,半晌后才将丹丸送到口中咽了。本仙君忍不住咳一声,道:“你臂上的伤看起来十分古怪,是怎么伤的?”

 

  狐狸本视我为虚无,但衡文也看他,于是闷声道:“被一介凡夫所伤。”

 

  我大奇,毛团至少有千年修行,何等凡夫如此刚猛,竟能伤到它。衡文也问,“此人什么来历,竟能伤你。”

 

  狐狸干巴巴道:“不晓得什么来历,他竟来我洞前偷灵芝草,我便出手教训,一时大意,略有微伤。此人被我关在洞中,好像姓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