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2019年12月1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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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仙君于是也回房。

 

  我在走道里踌躇,是回我的房还是去衡文的房,想了一想,还是到衡文门前推门进去。衡文在桌前喝茶,我走道桌边坐下,衡文端起壶添茶,我拿起一个杯子伸到壶嘴前。

 

  衡文道:“连这一分的力气你也要省?”我笑道:“你给我倒一杯,余下的茶我来替你添。”衡文嗤了一声,将我手中的杯子倒满。

 

  我瞟了一眼卧在床头的狐狸,“毛团,和你商量件事情,晚上你带路,我和清君去你洞里一趟,把你关着的那个姓单的人放了罢。”

 

  狐狸跳下地面,化出它的人形,皱着眉头靠床柱站着。单晟凌在它臂上伤得那道疤仍然在,狐狸心中一定仍然愤恨,听我让它放人,脸色铁青。

 

  我说:“我和清君奉命下界办事,你关得这个人恰巧是其中关键。其实本仙君与此人有些恩怨,要不是天命在身上压着,你把他烤了吃,本仙君还愿意替你生火。”

 

  狐狸抱着双臂不吭声,直到衡文说:“宋珧元君说得是实情,虽然对你不住,还是甚望你能帮忙。”

 

  狐狸立刻低眉顺眼地道:“清君要放,我今晚便放了他。”一副甘愿为什么肝脑涂地的模样。

 

  于是夜半时分,我与狐狸同去向它的窝。衡文只提出了我的真身,道他便就不同去了。他现下的模样与真身差不了多少,恐怕被单晟凌知道更加麻烦。

 

  狐狸听说衡文不去便晦下了一张脸,一路引本仙君向它的山头去,一句话都没有。

 

  夜黑风疾,去时正好顺风,御风行云,不过一刻钟多些,就到了狐狸住的那座山。

 

  我与狐狸在山腰落地,参参树影深深长草,我问狐狸此山的名字,狐狸冷声道:“宣清山。”宣离的宣,衡文清君的清,本仙君一阵肉紧,道:“你未起这个名字之前,这座山叫什么。”

 

  狐狸悻悻道:“枯藤山。”闷头走了几步,道:“你怎么知道名字是我改的?”

 

  我未回声。本仙君在人间念诗伤情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家偷鸡哩。

 

  狐狸的洞口掩在爬满山壁的藤叶内,顺着一条狭长的石道蜿蜒进去,狐狸是头懂得享受的狐狸,挖了一道水横在前路,水面上横一座石桥,过了桥,转过一道石屏,狐狸扬袖弹出火光,四壁熊熊的火把,展出另一片洞天,一个甚宽阔的石洞,照着厅堂的陈设布置得似模似样。石桌上陈着蔬果酒菜,石椅上铺着缎褥锦垫,右首还有一道镶贝的琉璃屏风。

 

  我正要称赞一下狐狸的石窝,狐狸站在厅中,皱起眉头,喃喃道:“不对。”大踏步转过屏风。

 

  本仙君跟上,屏风后又是一条石道,分出无数条岔道,狐狸疾疾在前,我紧紧在后,转过了数道弯,打开一道石门,又进了一个洞内,狐狸扬手点亮火把,洞中只有一个光秃秃的柱子,柱子下掉着零落断开的铁链。

 

  看样子,狐狸把单晟凌关在了此处。

 

  我看着四散的铁链皱眉,单晟凌竟然勇猛至此,能挣断铁链子从狐狸洞中跑了?

 

  狐狸磨牙恨了声什么,奔出洞去,再顺着石道转过七八十来个弯儿,又推开一道石门。门外一阵风吹来,我一抬头,竟能看见乌压压的天,此处是山中的一块缝隙,被狐狸开辟成了内院。

 

  一道黑影自暗处蹿起,笔直地蹿了过来。

 

  跟着一声呜咽,一头扎进狐狸怀中,蠕动了一下,变成一个幼齿的男童,搂住狐狸嚎啕大哭:“大王~~你终于回来了大王~~呜呜,来了一个好厉害的人,把洞里关得那个人救走了~~红姊姊~秋姊姊~花哥哥小七他们他们都被那人抓到笼子里~~呜呜,我我我好不容易藏起来,我害怕呜呜大王……”

 

  男童把头贴在狐狸怀中,一边哭,一边说,一边蹭他的眼泪鼻涕。

 

  好不容易等他哭完了,狐狸带着他引本仙君回到石厅。男童缩在一张椅子里,仍在抽抽噎噎,一边抽噎,一边偷偷看本仙君。一双绿油油的眼,头顶两只尖耳朵上还带灰褐的纹条。这孩子原来是只山猫精。

 

  小山猫精说话很不清楚,颠三倒四的,结巴了半天才把大概的经过说清楚。

 

  据说今天早上,有位手拿拂尘的人闯进洞来,劫走了单晟凌,抓了狐狸洞中的大小妖精十来个,有漂亮的母狐狸们,也有道行不够高的其他小妖怪们,小山猫的修行最浅,妖气最弱,钻进了一个石缝旮旯里侥幸拣了一条小命。

 

  狐狸脸色铁青,目光凌厉,本仙君知道,它从此和单晟凌不共戴天了。

 

  小山猫对那救人的拂尘客的模样也左右说不清楚。来来回回只说“没有胡子”、“像道士”、“蓝衣裳”。委屈地伸它受了伤的两只前爪给狐狸看。

 

  本仙君听着看着,却不能不道:“洞中的人既然已经走了,本仙君来此的事情便算完了,时辰不早,须回客栈去了。”我看看狐狸和小山猫,“你——你们两位有什么打算?”

 

  狐狸默声不语,小山猫蜷在椅子中缩着。

 

  狐狸小小的妖精寨此时妖尽窝空,他那么垂头坐着,颇有些凄凉。

 

  那位法力高深的拂尘客却不知会不会还杀回来,狐狸与这只小山猫都有些险。

 

  本仙君其实很容易心软。我看到此情此景,心中又忍不住软了一下下。

 

  只是这一下下,我回到衡文房中的时候,身后跟着一头狐狸,还有一只灰纹的山猫。

 

  狐狸跳上衡文的膝盖,呜了一声,盘身伏下,模样很颓然。衡文抚了一下它头顶,狐狸抬头,舔舔衡文的手。

 

  小山猫跳到床尾的被角边卧着,叭嗒叭嗒舔它受伤的前爪。

 

  本仙君对这一下心软真的很后悔。

    慕若言与单晟凌相逢在一个风疾浪高,大雨倾盆的中午。

 

  就在我带了狐狸和山猫崽子重回客栈的第二日。

 

  我和衡文正在楼下厅内吃中饭,客栈紧闭的大门被敲得砰砰响。小伙计将门打开一条缝,雨水骤然被疾风斜吹入店,水沫溅进我面前的一碟清炒素三丝。

 

  一个头顶斗笠的水淋淋人影跨进门槛,天上恰恰打了一个炸雷。

 

  斗笠兄脱下斗笠,狐狸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

 

  本仙君眼疾手快,一把将狐狸按住。眼看单晟凌昂然立在堂内,一双精亮的眼环顾四周。他这一顾,就顾到了这张桌上。一看,就看到了衡文。

 

  眼顿时眯了眯,眉峰微动,面色却未变,算是不曾形于色。

 

  衡文客气地露了半分笑,南明帝君果然是人物,向衡文也一笑后,两道电样的目光立刻扫到本仙君脸上来。

 

  本仙君本欲对他一合掌,奈何双手正按在挣扎的狐狸身上,只好点了下头。单晟凌的目光做不经意状略过狐狸,掌柜的恰在此时哈腰直奔过来:“陈爷终于回来了,小店这就给您预备热水与换洗衣裳,陈爷要不要先来壶热酒暖暖身子。”

 

  我心道这掌柜的好不知趣,在洗澡水暖身酒上献殷勤,此时这位爷心里除了楼上房中的那个弱书生相好,哪还有别的?偏偏你就不提这个。

 

  果然单晟凌开口便道:“楼上那位严公子,这几日可好?”

 

  掌柜的方才恍然悟出真下 书 。网经,一面说好,一面让小伙计引路,再赔罪说小店招呼不周,对那位公子恐怕仍有怠慢,请陈爷包涵。

 

  单晟凌大踏步地上楼去,刚上到一半,蓦然止步,双眼直直向上望去。慕若言一手紧抓着扶手在楼梯尽头立着,四只眼睛,两两相望。

 

  其情其景,无限动情,无限肉麻。

 

  连狐狸也被麻倒,在我手下抽搐了一抽搐,一动不动了。

 

  默默相望了一瞬间后,单晟凌问慕若言:“你这几日身子好些了没?”

 

  慕若言道:“已大好了。”

 

  单晟凌哦了一声,大步上楼去,与慕若言转身回客房,余下的话就听不清了。

 

  用完饭回房,刚插上门,小山猫一头扎过来:“大王大王,我~~我方才瞧见洞里关的那个人~~那个人他……”

 

  狐狸化成人身,冷冷道:“我已看见了。”一双拳头捏得紧紧,目露凶光。它一洞的妖精被擒之仇仇深似海,应该是想立刻窜到隔壁去活剥了单晟凌。

 

  本仙君不得不劝毛团稍安勿躁,单晟凌只身回客栈,生擒一洞妖怪的人还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南明在天庭上颇有几个好友,难道敢违逆玉帝的法旨下来帮南明?我便道:“你一洞的妖怪还不知道关在哪里,如果贸然伤了南明,说不定你的那些小妖们连命都没了。还是暂时莫乱动罢。”

 

  毛团将拳头捏得咯咯做响,立在桌旁不动

 

  我开门喊小二要了一碟炸鲫鱼给山猫做中饭。小二咂舌道:“道长真是好胃口,刚吃过中饭就要点心。”我笑道:“随便吃吃只当消食了。”

 

  下午,单晟凌来敲本仙君房门,他已经沐浴换了干爽的衣裳,在狐狸洞里关了数天,双颊略陷,却神采奕奕,进门抱拳道:“道长妙手回春相救严子慕之事在下已知,严子慕乃在下的结义兄弟,故而前来道谢。”

 

  如刀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本仙君,双手递上一个红封的纸包,“奉些微薄谢仪,望道长莫要推辞。”

 

  我合掌道:“施主忒客气了,不过是些草头药方,贫道方外之人,本不该收红尘铜禄,但施主一片诚心,贫道便当做施主为天下道法的捐资,权且收下。”老实不客气接过,在手中一捏,沉甸甸的,像是金条。

 

  单晟凌道:“道长与隔壁的那位公子,像是同行?”

 

  我顺口诌道:“正是,那位公子甚爱道法,欲寻静处清修,便与小道同行,时常同研些丹药之术。”

 

  单晟凌道:“原来道长擅炼丹。”

 

  我道:“也不是,其实卜前程看风水贫道修习得更深些,贫道看施主天庭饱满骨骼清奇,乃安逸大贵之相,正是祖上福萌深厚,此生安乐逍遥之人,施主要不要贫道替你卜上一课,看看近日的吉凶?”

 

  单晟凌敛回目光道:“在下今日有些困乏,改日罢。”回身欲走。

 

  我作势向前大跨一步:“施主当真不算?贫道的课法乃老君梦中亲传,一课只要十个钱,贫道既然与施主的义弟相熟,便八个钱罢了。可以再多测一字,施主看如何?”

 

  单晟凌道改日一定,大踏步走了。

 

  我一声长叹,合上房门。身后道:“我出二十钱,请道长给我卜上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