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2019年12月1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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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觉只睡了一个时辰。下午起床,本仙君在院中踱步看风景,巷子里孩童们都知道有两个新来的孩子住在这里,扒着围墙探头探脑向院中打探。我觉得天枢和衡文长在天庭,幼年老成,难得又幼齿一回,正要彻底地童趣。便撺掇他们去和孩童们玩耍。衡文和天枢极开心地随着孩童们出去,到了天将黑才回来。进了小厅,神色却有些不对。

 

  没想到这一玩,竟玩出了些纠结。

 

  衡文向我道:“那些孩子问我叫什么,我说我叫赵衡,他们就问我,为什么你姓宋我却姓赵。我应该和你一样姓宋。为什么?”

 

  天枢轻声道:“他们也问我叫什么,我说我叫天枢,但是没有姓,他们就说我也应该姓宋。”

 

  我揉了揉额角道:“这个么,为了方便,我在那些凡人面前都自称是你们的爹,在凡间,子要从父姓。”

 

  衡文似懂非懂地眨眼。天枢欲止又言道:“我和衡文下午与他们下棋,他们下不过,就拍桌子说再和我们下棋就给我们做儿子做孙子。在凡间,给人做儿子是不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那你为什么……”

 

  本仙君面不改色地道:“哦,那是因为他们当你们和他们差不多大,在凡间,说给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做儿子是件很丢脸的事情。我比你们大很多,这样就可以权且当做一下,不会在凡人面前暴露身份。”

 

  天枢一向很好哄,果然听了这几句话后就若有所思,笑道:“其实我们的岁数比他们大很多的,所以他们不该说那种话,说了也不会吃亏的是不是?”

 

  我说:“是,但是不能告诉他们,不然咱们就露馅了。”

 

  天枢点头,“嗯。”

 

  纠结就这样解决了,顺顺利利摆上晚饭。

 

  衡文和天枢没怎么看得上买回来的包子,对黄三婆的包子念念不忘。衡文只吃了两个,天枢吃了一个。我道:“不然明天再换一家买,再不然做饺子吃。”衡文和天枢才提了些兴致。

 

  衡文喂完了毛团,本仙君便和昨日一样让他们抽洗澡签。今天是天枢抽到先,洗完后回厢房,衡文再洗。本仙君洗完后先去天枢房中看了看,他又沉沉地睡了。我再到衡文房中,却没看到人。

 

  丫鬟道:“小少爷到您的房中去了。”

 

  我回到房中,果然看见衡文坐在床上,拿着一张纸折,抬头看着我笑。那么一瞬间,我在灯下眼花,竟看成是平时的衡文坐在床前,对我微微地笑。

 

  我走进屋内道:“你怎么不回房睡?时辰不早了。”

 

  衡文道:“今天中午睡过,晚上不想睡,天枢睡了不和我玩,我就过来找你。”本仙君在桌前坐下道:“但晚上也没什么好玩,你还是去睡罢。”

 

  衡文道:“宋珧,我们在凡间历练完后,你和我们一起回天庭么?”

 

  回,当然一起回,诛仙台可能正等着我哩。我含混地道:“玉帝如果让我回去我便回。”

 

  衡文立刻笑道:“那就好,我回天庭后,还去找你玩。”

 

  我点头道:“好。”

 

  衡文坐在床上,把折着玩的纸在手中摇,和平时衡文摇扇子的模样竟有一两分像。我的心中又一动。

 

  衡文打了个呵欠。我忍不住道:“你今天晚上还在不在这里睡。”

 

  衡文道:“好罢。回房麻烦。”

 

  我灭了灯,躺到床上,盖上被子,衡文向我身边凑了凑,我睁眼躺在床上,想起往日种种,有些后悔。

 

  早知有今日……

 

  早知有今日,当初也只能那样,赚了数千年,其实应该知足。

 

  但我心里还是想,如果现在身边躺的是平日的衡文。

 

  如果现在身边躺的是平日的衡文……

 

  只剩下在凡间的这几天了。

 

  我心中悲凉顿生,恰如当初念凄诗惨句般颓废,蓦然地生出一股冲动。

 

  我撑起身子,俯向身边,亲了亲。

 

  衡文睡得正沉,嗯了一声,手竟握住了我的衣裳,我那一阵上涌之气便嗡地沸腾起来,伸手抱住他,辗寻到他唇上,他顺从地张开口,滑软的舌回应地与我纠缠,我将他搂得更紧些……

 

  一个激灵,忽然回了神智。

 

  我急松手一骨碌坐起身,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宋珧你个畜生,十一二岁的孩童也不放过!竟连禽兽都不如!玉帝啊,我怎能干出这种事情!

 

  我踉跄到桌前,灌了一口凉茶。

 

  衡文,就算他是衡文,他现在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孩童。

 

  我再灌了一口凉茶,瞧了瞧窗纸透来的凄然的夜色。

 

  衡文,只剩下了这几天,却是只是个孩童,其实不认得宋珧是个什么东西的孩童。

 

  我颓然长叹,就算只剩了这几天,也不能再这样睡下去了。

    我在桌边坐了一夜。

 

  天微微亮时我出门到院子里站了一站,在井里拎了桶凉水,擦了一把脸,再遛了个圈儿,小厮和丫鬟们起床,出门瞧见本仙君杵在院中,十分惶恐,又服侍我洗漱一遍,小丫鬟沏好茶我吃了两口,天大亮了,天枢和衡文才起床。

 

  我预先让小厮到街上去买了两笼小包子,早饭时摆上来,衡文与天枢的眼顿时亮了,衡文伸过筷子,夹起一个,咬了一口,含糊地笑道:“好吃。”天枢也夹了一个在盘中。衡文向我道:“是你让他们去买的罢,比昨天的好吃。”我道:“你若爱吃明天早上再买。”衡文立刻很欢喜地笑。天枢瞧了瞧桌上放的辣酱碟儿,试着夹着包子在酱里蘸了蘸,咬了一小口,悦然道:“原来还可以加调料。”衡文立刻又夹了一个,依样学样地试了试,睁大眼道:“唔,味儿又不同了些。”

 

  两位童仙一派天真,本仙君瞧着禁不住想乐,忽然又想起昨夜事,如一块石头压上额头。我委实不是个东西。

 

  衡文皱着眉头看我道:“你哪里不舒服么?”

 

  我皱着脸皮笑道:“没有。”天枢夹着一个包子,也眨了眨眼看我。

 

  早饭后,衡文道:“小包子很好吃,但是大的包子还是前天的好。”依然念念不忘黄三婆。

 

  本仙君于此事没有办法,一家的包子一个味儿。可惜黄三婆不卖包子。衡文念念地说了一说之后,也不再提了,跑去给狐狸喂食。

 

  我在院中,晒晒太阳,天枢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卷书,在廊下看。衡文喂完狐狸,从小厅里出来,顺着回廊向本仙君的方向走来,转到往后院去的月门边时,忽然住了脚,向门内看了看,走进后院去。

 

  本仙君不由自主地挪过去瞧,只见黄三婆正倚在后门边,和厨娘聊天。衡文仿佛无意似的向附近走,到了黄三婆眼前时,停住脚,笑嘻嘻问了声好。

 

  黄三婆自然大喜,颤着手道真是位懂事又没架子的小少爷。

 

  衡文笑嘻嘻地道:“您老过奖了,还当向您老道谢才是,晚辈吃过的包子都不如您老给的好吃,家父与兄长亦都十分喜欢。”说话时,脸上露出无限的渴慕。

 

  黄三婆欢喜地几乎说不出话,半晌后才颤巍巍地道:“小少爷爱吃,老身这就回去再蒸些送过来。”

 

  衡文道:“真的么?实在太感激了。”

 

  本仙君在一旁看得汗颜,讨吃的这一岔,又是谁教他的。

 

  我现在若出头,黄三婆一定会扯住我连赞带夸地絮叨上半日,本仙君在月门边看了看,很明智地踱开了。

 

  刚回到廊上,小厮说前门外来了客人要见见本仙君,是个老妇。

 

  老妇?本仙君这几天,难道走老太太运?

 

  本仙君到厅内迎客,小厮引着老太太过来,我定睛一看,有些眼熟,依稀是集市上给衡文和天枢核桃花生吃的老妇。

 

  老太太进厅,福一福身,报上家门:“老身吕胡氏,请宋公子安。”

 

  我惶恐地让座,昨天只在集市上打个照面,今天将本仙君姓名打听清楚,一定有目的而来,一个安将我请得疑云大起。

 

  吕胡氏在椅子上坐了,上下将厅中的陈设看了一遍,向我笑道:“宋公子家中布置得真精致,刚刚搬过来,竟就收拾得这么好。”

 

  我道:“哪里,都是他人的功劳,其实在下半分心都没费。”这句是实话。

 

  老太太就着话尾接道:“公子真是过谦了。不知公子是哪里人氏?”

 

  我只好诌道:“老家江浙。”老太太道:“啊哟,江南可是好地方。不知公子此番到城内,打算长住还是短住?”

 

  我含混道:“只看住不住得惯了,住得好便住久些。”

 

  吕胡氏道:“其实这城虽不大,却算繁华,最要紧是安定。现下天下都不太平,东郡南郡那地方常年的打,听说最近朝廷还派兵与东郡一起攻打南郡,将南郡的几座城都灭了,南郡的那位什么大将军竟被自己的兵造反打死了。世道不稳,居则难安。能像我们这里这样安安稳稳好过日子的城天下也多少了。所以依老身的愚见,公子既然来了,房子也置办了,何不就住得长久些。”

 

  我和着点头:“您老说得及是。”

 

  老太太兜了如此的一个圈,意在何处?

 

  老太太端起几上的茶碗,抿了口茶润润喉,放下茶杯,一双老眼望着本仙君道:“老身唐突,请教公子尊齿几何?”

 

  她问此做甚。本仙君飞升时二十有三,此时张嘴便欲答二十三,幸亏想起,院子里还有两位十一二岁模样的上君对外权被当做我儿子,便答道:“虚度三十三载矣。”

 

  吕胡氏绽起老脸,摇头道:“不像,若不是老身见过公子的两位小少爷,公子您说您是两旬出头的人,老身一准相信。”

 

  废话,本仙君这张脸,本就是两旬出头的脸!

 

  吕胡氏掩口一笑:“公子正是年富力强时,两位小少爷尚年幼,就未曾想过……再续一房?”

 

  原来,老太太此番,是来替本仙君做媒的。

 

  本仙君到凡间一住,立刻有姻缘上门,难道我永世孤鸾的命竟然可以改了?

 

  老太太见我直着双眼不语,便接着说:“老身这里,现有一桩绝好的姻缘说与公子。城北有个布庄,门面不大,生意却好的很。这城里的大户人家穿的布料都是从他们家订的。布庄的冯掌柜有个女儿,今年一十七岁,虽不算富贵人家的女儿,嫁妆也颇丰厚,相貌人品正与公子匹配。并不是老身乱提,说起来,这位小姐与公子却已有了两回的缘份。”

 

  本仙君听得屏风后一阵悉索,想是衡文和天枢正蹲在后面听。吕胡氏在此时接着道:“第一回的缘份,两位小公子身上穿的衣裳,正是冯家布庄做的。还有几件衣裳正在赶着。至于第二回的缘份,公子应该还记着呢。昨日在街上的胭脂铺前,那撞着您的姑娘,正是冯家小姐。这可不是天赐的姻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