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2019年12月1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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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干笑了两声,这事果然挺奇的,但一定不是天赐的。

 

  我清了清喉咙,道我刚来此地不久,尚不熟悉,况且续弦此等大事,须认真考虑。冯家小姐青春年少,进得门来做晚娘,恐怕委屈了她,待慎重思索之后再说,如此云云说了一堆搪塞。待等到思索好了,本仙君也该早被拿上天庭上诛仙台了。

 

  吕胡氏满脸堆笑道:“不急不急,此事不急,待公子考虑几日,老身再看如何。”又费了些口舌,老太太才告辞出门去,临走时道:“冯掌柜还让老身给公子捎个话儿,两位小少爷的衣裳已做好了,中午就着人送过来。”

 

  我又道了多劳,老太太才总算走了。

 

  我折回厅内端茶润了润喉咙,昨天的那个少女竟对本仙君一撞生情,今天家里就托人来提亲,可见本仙君的翩翩风采并不减于当年。

 

  衡文和天枢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衡文黑亮亮的眼睛瞅着我道:“刚才那位老妇人过来,是说有人要想做你的夫人么。”

 

  我道:“是。”

 

  天枢小声说:“是不是昨天扔手绢的那个。”

 

  衡文皱着鼻子道:“不是,我听那位老妇人说,是撞你的那人。是昨天撞到你的那个吧。”

 

  我承认道:“是。”

 

  衡文说:“神仙不能和凡人在一起。”

 

  我道:“我晓得,所以我敷衍说过些日子,等过些日子,咱们就该回去了。”

 

  衡文展演笑道:“咱们一起回天庭么?”本仙君脸上笑了笑道:“是。”

 

  衡文才不再问了,跑到小厅去看毛团。

 

  中午时,冯家布庄果然派伙计送了衡文和天枢的衣裳。伙计领赏钱时像买肉挑肥瘦一般觑眼将本仙君看个不住,又瞧了瞧衡文和天枢,大约是那位想做本仙君老丈人的冯掌柜派他来相我一相。不知他回去后会如何描述我的风采。

 

  中午吃过了饭,小丫鬟正收拾桌子时,小厮又来通报说,后门外有客人,执意要见本仙君。

 

  本仙君今日倒吃香。

 

  小厮领了人进来,是位做书童打扮的清秀小鬟,脆生生向我道:“我家姑娘命我来送品茗帖。”双手捧上一张红粉香笺。我伸手接过,小鬟接着道:“可否请公子移步到后门,门外的车中人,想请公子一叙。”

 

  我随手将香笺放在几上,跟着小鬟出了后门,一辆垂着缎帘的马车停在门边,另有一位小鬟在车前站着,对我敛身道:“宋公子请到车前来站,我家姑娘有句话想对公子说。”

 

  本仙君便站到车帘边,帘中婉转飘出娇声道:“奴家亲自相请,望宋公子今日黄昏来醉月楼品茶,不知可能请得公子尊驾?”

 

  小风悠悠而过,竟不像是入冬的寒风,却像是三月暖人的春风。

 

  我道:“既有佳人相请,在下岂敢不从。”

 

  两个小鬟掩嘴而笑,帘内妩媚的声音道:“那奴家便回醉月楼燃香调琴,静候公子了。”

 

  马车调转头,缓缓而去,我道了声相送。

 

  回到厅内,衡文和天枢正凑在一处,看那张香笺。衡文抬头向我道:“这个上面说,请你傍晚去醉月楼喝茶。香味好浓,是昨天扔手帕的那个吧。”

 

  本仙君默认地点头,从他两位的手中抽过粉笺,放入怀中。

 

  衡文和天枢都瞧着我,衡文道:“你要去么?”我打个呵欠道:“去睡午觉罢。”

 

  天枢便回房去睡午觉了。衡文却跟着我,我走一步他走一步,走到他厢房门前时,我替他推开门道:“睡觉罢。”衡文嗯了一声进屋,我转身回房,瞧着空荡荡的床铺叹了口气,刚要去关门,衡文却从外面跨了进来。

 

  我蔼声道:“怎么不去睡?”

 

  衡文眨了眨眼,跑到床边,坐到床上露齿笑道:“我觉得这张床比我房里的舒服。”

 

  我此时像是块闷在锅里的锅贴,又被油煎又被气闷,熬得十分难受。我只能道:“你喜欢这间房,我便和你换一换,从今天中午起你就在这间房中住,我去你的房里睡罢。”

 

  衡文正扯开被子向床上蹭,侧头道:“为什么,一张床上不是能睡下我们两个么。我可以带你睡在这间屋。”

 

  我揉了揉额头道:“一张床上睡,总是有些挤得慌。你好好睡罢。”转身欲出门。听见身后衡文下床的声音。衡文在我身后道:“我知道了,你其实不喜欢和我睡一张床。”

 

  我回身,看他有些沮丧的脸,忍了几忍,没说什么。

 

  衡文低着头道:“我知道了,我不吵你了,我回房去睡觉。”将被子向床里推了推,垂头走出去。我瞧着他,煎锅贴的那把火生得异常旺,热油滚滚,将我的心肝脾肺煎的滋滋啦啦。

 

  我关上门坐在桌边,喝了两杯茶,将晴仙姑娘的纱帕拿出来反复地瞧。难道本仙君这棵数千年的老干树,真的能开出山桃花?

 

  天近黄昏时,本仙君换了一件簇新的长衫,薰得两袖清香。衡文领了一群孩子进院玩,赌棋子儿论输赢,天枢守着一块砚台一枝笔做监军,往输的人脸上画墨,一堆孩子除了天枢和衡文,差不多都顶着一张花脸。我吩咐了小厮和丫鬟,我晚上不在家吃饭,可能回来得晚,好生照顾小少爷们,举步出门,天枢和衡文正玩得开心,天枢放下笔跑过来说:“你要出去么?”我道:“是,有些事情。”天枢唔了一声,没再问什么。衡文侧头瞧我,眼睛闪了闪,又埋头下子儿去了。

    本仙君此番上街,总算是个缓缓踱步的寻芳客,不是昨日带着油瓶的油桶。可惜,天色近晚,街上收摊的收摊,关店的关店,行人匆匆,良家少女们更不会在这个时辰走动。让我有些寂寞。

 

  走到醉月楼前时,那家胭脂摊儿还未收摊,摆摊儿的小哥缩手看了看本仙君,再望了望醉月楼。

 

  醉月楼,锦绣阁,相思曲,畅情酒。

 

  “奴这支曲子,宋公子听着可还入耳?”晴仙推开瑶琴向我含情一笑,艳光满阁。

 

  我道:“弹得好,比广寒宫的嫦娥弹得还好。”

 

  晴仙掩嘴笑道:“公子真会哄人,夸得奴家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莲步轻移走到我身边,绛袖微卷,擎着酒壶,又替我添了一杯酒。

 

  月上中天时,我才拖着半醉的残步,回到小院中。临走时晴仙唤了我一声宋郎,将一个香囊放入我手中,幽然道:明日可得良人至。本仙君长叹一声,握住她的手道:既念有佳人,焉能不重来。

 

  那个香囊甚香,我走动时带的风儿都似乎有它的香气。本仙君抱着两坛酒拖着步子回房,惊动小厮,小厮忙去备下热水,我涮了澡出来,酒略醒了些,衣裳虽换过,依然留着香囊的味儿。

 

  我本想回房中去,再喝两杯酒解闷,坐到床前先把香囊和纱帕一齐拿出来看了看,不知不觉就歪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身上盖着被子,手里还抓着香囊和纱帕放在胸前,昨晚上的衣裳也都穿在身上。

 

  我起身,喊小厮过来服侍洗漱,却看见桌上的酒坛旁放着一个小碟,上面摆着两个包子。

 

  小厮道:“老爷您昨天晚上睡着了,小人没敢惊动您,只拿被子帮老爷盖上了。这两个包子是衡小少爷吃饭时给您留的,他非要等着您回来拿给您吃,怎么也不睡,等到您沐浴完小的侍候他端过来时,爷已经睡了,小少爷就把包子放在桌上,自己也去睡了。”

 

  我瞧着那两个包子,心中又开始被滚油滋啦啦地煎,还只能道:“晓得了。”

 

  早饭时,衡文才从房中出来,看了看我,什么话也没说,在桌边坐下。这一顿早饭,衡文和天枢都吃的不少。

 

  上午,黄三婆又来找厨娘聊天,恰巧本仙君正在后院踱步。我看见黄三婆,又向她道了包子的谢。黄三婆一叠声地道莫客气,然后向我道:“宋相公,听说你有意与冯掌柜结亲娶他家千金?真是件好姻缘,冯家姑娘是我们城里出名的美人,贤良淑德,与宋相公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我大奇,不禁道:“此事只不过略有提过些影儿,其余都不是真的,您老从何处听得这谣言?”

 

  黄三婆上下打量我笑道:“此事全城都知道,难道宋相公还未给冯家姑娘下聘么?”

 

  本仙君冷汗顿流,下聘?本仙君到这城内才几日,可能有到了下聘的工夫么。

 

  中午饭后,天枢乖乖去睡午觉了,本仙君正要回房去,看见衡文抱着狐狸从小厅向他房中去,衡文现在的身形抱着狐狸颇吃力,我走上前去,衡文抬头看我,笑了笑:“它一个在小厅里睡觉怪可怜的,我带它回房里睡。”我叹了口气,摸了一把毛团的毛道:“放在床上,倒也挺暖和的。”衡文点头嗯了一声,颠颠地抱着狐狸进屋去了。我在他合拢的房门外站了一站。毛团是为了救衡文才落得这个地步,反正也没几天,睡睡也算安慰安慰它罢。

 

  夜色初降,我又在醉月楼的绣阁内,听晴仙弹小曲儿。

 

  一曲清歌罢,晴仙软语侬侬,坐在身边替我添酒。蜡烛芯结了朵花噼剥地响,晴仙拔下金钗,挑了挑烛花,我把盅看灯,忍不住一叹。

 

  晴仙听见我叹,慢慢起身,再到琴台边坐下,调了调弦,拨出婉转的曲子,似秋愁的少女,幽怨缠绵。

 

  袅袅尾音尽时,晴仙在灯下向我一笑,又行过来替我添酒,走到灯影下,不经意般地侧身,举了举袖子,像在拭泪。回转身来后,却仍含着笑颜。她弯腰添酒时,我瞧着她的脸道:“佳人何故生秋怨?”

 

  晴仙立刻笑道:“公子说笑呢,刚才奴家从灯下过,被烛烟迷了眼。倒是公子,本是春风得意客,缘何月下叹清秋?”

 

  本仙君道:“无缘却相见,相见又无缘,明月在天上,可看不能摘。”

 

  晴仙掩口道:“这可是情愁断肠了。不知道公子相思成苦的是哪位玉人。奴家可听说宋公子新来城内,就立刻红线上门,与冯家小姐将成好事呢。怎么还闹相思苦?”

 

  敢情这城中的人们,消息都灵便。

 

  我道:“晴仙姑娘艳冠群芳,风流少年豪门客一掷千金只为了求得与你巫山一夜相逢,怎么还黯然垂泪。”

 

  晴仙垂首轻轻叹道:“公子何必打趣奴家呢。奴家做的是倚栏卖笑的营生,什么身价台面,只是白装罢了。就像那摊上的一件货,谁出得起钱就是谁的,管他是何人呢。”

 

  话尾处,轻轻地颤。晴仙抬起头,强向我笑道:“奴家一时感慨,扫了公子的兴了,公子莫怪。奴家再去,再去给公子弹一支曲……”

 

  我长叹道:“你若有什么苦处,就说出来罢,比憋着强些,兴许我还能帮你些。”

 

  晴仙怔怔地看我,咬住嘴唇,忽然用袖子半掩住脸,两行泪挂了下来,呜咽道:“公子,你便让奴家替你弹一支曲罢~~过了这几日,可能奴家再也不能为公子弹曲了……城、城里张员外的侄儿已经向妈妈说好替奴赎身~~过几日是他叔叔六十六大寿,到时候他就把奴家送给张员外……奴家……奴家……”话到此处,泣不成声。

 

  本仙君怜惜之心顿起,世间多是无奈事,本不分天上人间。

 

  我叹息地站到她身侧,和声道:“莫哭了,我替你想想办法罢。”

 

  晴仙颤身抬头看我,忽然扑进本仙君怀中,大声哭起来。

 

  我带着半襟湿泪出醉月楼时,街上已空空一片,倒是那位卖胭脂的小摊儿还在,看摊的小哥坐在路边,袖着手正在发愣。想来是等着有没有去醉月楼的寻芳客经过,顺手买一盒他的脂粉送给里面的姐儿。这世间什么容易?挣口饭吃亦不容易。

 

  又是夜半,我再回到小院。洗涮完毕后,小厮打着呵欠去睡觉。本仙君在灯下,却全无睡意。我瞧了瞧桌上的两个酒坛,拿起一坛到院中,灌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