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2019年12月1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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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吹笛兄和晴仙乍一惊,疾抬起头,院墙上一个人影立在夜色中,轻轻跳了下来,走到吹笛兄的身边,仰头道:“何敬轩,你要带她到何处去?”

 

  那人穿着一身男装,但声音婉转娇嫩,身形纤纤袅娜,也是名少女。

 

  梁祝会蓦然变成了双雌会单英。本仙君又向旁边站了站,看吹笛兄嗫嗫嚅嚅,手足无措地道:“月盈小姐,你、你怎么……”

 

  晴仙轻声道:“敬轩,你快走罢。月盈小姐,你放心,敬轩他再也不会来找我了。宋公子已买了我,他下午也已亲口说,他不会向你爹娘提亲。月盈小姐你……你可以安心嫁给敬轩了。我~~宋公子将我赎出风尘,我便用今生报答他。敬轩,我,我祝你和月盈小姐白头到老……”

 

  她转身欲走,吹弟兄一把扯住她的衣袖:“晴仙,你哄着那姓宋的替你赎身,就是为了撮合我和月盈小姐?!你,你怎么如此糊涂!!我何敬轩心中从头到尾就只有……”

 

  “只有晴仙?”那位月盈小姐忽然冷冷截下话头,向吹笛兄处又走了一步。“好啊何敬轩,你今日总算痛快将实话说了。”苦笑了一声,接着道:“是,从你情愿为了她不顾秀才的颜面,在青楼下卖胭脂起,我就该晓得,你的眼中只有晴仙了。只是……只是从小时候起,你就说要娶我做新娘子,我傻傻当了真,却不愿意信你喜欢了别人。”将一件物事丢在地上,转头向墙边去。

 

  原来吹笛兄就是醉月楼下卖胭脂的小哥,怪不得本仙君看他眼熟。

 

  月盈小姐走到墙前,又转身道:“晴仙姑娘,你为了敬轩哥居然用自己来拖住那姓宋的,不让他向我爹娘提亲,实在有些傻气。我爹娘逼我嫁他时,我已说了,死也不嫁,逼得狠了,大不了我一走了之。你不问问敬轩哥喜欢谁,先把自己赔进去,不晓得这样很伤他的心么。”

 

  本仙君忽然发现,我这后院的墙头实在是矮得很,冯月盈小姐不费什么工夫就攀了上去,再跳到院外。晴仙与何敬轩依然两两相望。

 

  何敬轩说:“晴仙,和我走罢。”

 

  晴仙摇头道:“晚了,我骗了宋公子,他有钱一定也有势,我若和你走,只能害了你。轩郎,你走罢。”

 

  本仙君飘到月门边,现出身形,咳了一声。

 

  何敬轩正一把紧抓住了晴仙的手,一对苦鸳鸯听见我这一声咳,立刻风中落叶一般地抖起来。

 

  本仙君和蔼微笑道:“莫怕,方才在下在暗处,已经都看见了。”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撕成一片片,向晴仙道:“这是你的卖身契。”

 

  晴仙定定地看着我,忽然和何敬轩一起,扑通跪了下来。我诚恳道:“二位之情,感天动地,让我这俗人亦感动不已。在下虽非君子,也愿玉成二位。张兄,你带晴仙姑娘走罢。”

 

  夜半风寒时,我站在空旷的后院中笑了一声。看来本仙君就是这个命了,本以为临上诛仙台前捞了两段尘缘,原来我依然是根搭路的材。

 

  身后一个声音悠然道:“你近日一阵春风桃花乱,滋味可好?”

 

  我回过头去,看他站在近处,向我一笑。

 

  我心中像被一把提了起来,竟一时当自己眼花。却管不住自己的脚,疾步到他面前,听见自己话里都打着颤。

 

  他就那么站着,微微地笑,听我的颤声。

 

  “衡、衡文……”

 

  我一把握住他的袖子,盼望过无数回,临到眼前时,却一时疑心是做梦。他凑的近了些,在我耳边低声道:“其实那天晚上,你说让我快些好罢,不知怎么的,我就好了。但我看你正春风得意看桃花,于是就想瞧瞧你这段运走的如何。”故作唏嘘地叹了口气,“看来你成天价叹来叹去的倒不是叹假了,你的桃花运委实可叹。”

 

  我只瞧着他,不知道说哪句话好。

 

  衡文道:“夜深风冷的,在院中站着被人看见可不好了,先回房去罢。”

 

  我讪讪松开他的袖子道:“好。”

 

  到回廊上时,衡文轻声笑道:“你这两天晚上睡书房,这书房可能让我进么?”

 

  我又讪讪笑了一声,推开书房的门。

 

  小书房十分的小,我上午又让人将硬榻换走,塞进一张大床,剩下四方一块小空隙,推开门,刚好月色照到桌前。我合上房门,衡文一挥袖子,在房内加了道仙障。

 

  我道:“你刚好,新近还是莫要动仙术。万一……”

 

  衡文道:“无妨,我这两天变成童子,不也使得仙术么。”

 

  我情不自禁,又伸手握住他袖子道:“还是少用些好。你……”

 

  衡文站着瞧我,他已好了,在凡间的这几日,终于也到尽头了。

 

  不论什么日子,最终都有到头的一天。

 

  我握住衡文的双臂,唤了声衡文,还不待他应就向他的唇上亲了下去。

 

  本仙君十分钦佩自己,今天上午何其英明地让人抬了张大床进来。

 

  前次的桃花林,是衡文用仙术化出的幻境,总带了些梦浮一般的虚幻,不及此时真切。

 

  衡文的眉尖微微蹙起,我哑声在他耳边道:“我比上次轻些。”衡文睁开半闭的双目,眼角带笑似的望了望我,重重一口咬在我颈上,“痛快些。下~嗯~下次我便不让你了……”

 

  近寒冬的天,顶进一浴桶井水来,用法术将它弄温,也比平日费事些。原本是想将我和衡文洗涮干净,结果洗着洗着又洗回了床上。于是再换水,再温再涮,几来几去的,等本仙君真的清爽惬意搂着衡文到床上小睡时,天已快亮了。衡文懒懒道:“难怪凡人常说,只恨春宵短。今夜却知此意。”阖上眼,沉沉睡去。

 

  我闭上双目预备小憩,却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坐在一间屋子的灯下,面前摆着一盘棋,我眼前像蒙了一层雾,看不清棋局,看不清对面与我下棋的人,我心里却知道,是我输了。我脱口而出道:“我又输了,不晓得这辈子能不能赢你一回。”灯花噼剥地响,身侧的窗纸却已隐约透进晨光。对面那人挥手扇息了灯,推开窗扇,晨光乍入。我却眨眼间站到一方院落中。雾气蒙蒙,什么也看不清楚,院落的一切我却似乎了然于胸。我前方该是一方水池,池中的睡莲刚刚长出圆叶,池岸边有几块太湖石,两株芭蕉。池对岸有一个亭子,亭中的石桌上刻着棋盘。这时候应该是春天,木香花的香气在晨雾中沁人心脾,院墙上蜿蜒堆砌的木香花丛一定花满枝头。

 

  他就在我身侧站着,我身后,是方才的那扇窗。

 

  我向他道:“晨露薄时,东风正好。”依然瞧不清那人的脸,却知道他定会欣然一笑。花香郁郁,晨风清凉,那雾气却愈来愈浓,我着急看那人的脸,想知道他是谁,他的身影竟完全隐进了雾中,无形可辨,我伸手想拉住他询问,触手握住一角微凉的衣料,猛一凛,醒了。

 

  我手中抓着衡文的袖子,衡文正靠在床头,侧首看我。

 

  我忙撑起身道:“你……多睡一睡罢……快躺回去。”衡文懒洋洋地道:“我又不是凡人,哪里这么弱,睡一睡乏已去得差不多了。”本仙君立刻问:“你……从哪里知道凡人这么弱的。”衡文打了个呵欠道:“书上看的,那种册子,单有画的不如有字配画的好。”

 

  衡文——他——究竟看了多少本春宫——

 

  衡文看向我的手道:“你左手怎么了,好像不大灵便。”我正在揉左手的小指,应道:“兴许是什么时候伤着了,小指有些不适。”从清晨起小指根就像被刀割一样,阵阵地刺痛。

 

  衡文抬起我的左手看了看,忽而道:“我想先回天庭去。”瞧了瞧我的脸色,笑道:“你莫要发慌,我并不是回去认罪。我只觉得你下天庭这一趟,许多理由都十分牵强,事情也有些蹊跷。我想去玉帝御前将这些疑惑都问问清楚。至于认罪么,”发梢轻轻擦过我肩头,“待你我一道去认。”

 

  衡文想回天庭,我决计拦不住他,只好道:“好罢。”

 

  我随着他披衣下床,替他顺了顺衣襟。衡文走到门前,侧身向我道:“宋珧,你说等你我和天枢南明一样历劫的时候,下来设情障的能是哪个?”

 

  我干笑道:“还真未想过。”衡文一笑,在晨光中拂袖转身,化光而去。

 

  我在房中的那块空地上空站了片刻,叹了口气。从衣袖中翻出一折白纸,铺到书桌上,再拿出一支笔,那笔不用蘸墨,自然就在纸上写出字迹来。

 

  我将写满字迹的纸折了几折,念了个诀,那纸就化成一道金光,转瞬无影无终。

 

  这是我下凡间时,玉帝秘密赐给我的,叫做上言折,无论在何处,此折都能在瞬息之间摆上玉帝的御案。

 

  本仙君出了小书房,揉了揉太阳穴,衡文不晓得凡间世情,依然瞻前不顾后,他走得倒利索。今天一大早,院子里少了晴仙,又少了位小少爷,要本仙君怎么对下人和小天枢编圆了这件事?

 

  衡文再快,绝对快不过那本折子。

 

  我在那张折子上向玉帝道,罪仙宋珧辜负玉帝法旨,私通消息与天枢星君,且妄动私情,自念无可恕,自请其罪。

 

  折子递上去,本仙君自家也觉得自家十分苦情,但天枢之事,我绝对逃不了责罚,既然已经要上诛仙台,何苦还拉上衡文。

 

  天枢和南明的例子摆在眼前,所以我想,就算我被打下凡界,再做凡人,衡文在天庭,总比我和他两个都到了凡间好些。

 

  我走到回廊上,迎面先碰见一个小丫鬟,小丫鬟福身向我问了安,我正琢磨要不要说晴仙姑娘和小少爷还在睡,莫要惊扰,暂时先挡一挡。远远地小厮忽然急急惶惶地跑过来道:“老、老爷,正厅、正厅中~~你快去看看罢~~”

 

  我大步流星赶到正厅。一男一女在厅室正中央向本仙君扑通跪下。

 

  晴仙和吹笛兄怎么又回来了?

 

  晴仙和吹笛兄跪在地上,对着我痛哭流涕。

 

  吹笛兄拉着晴仙的小手向我哭道:“宋公子,你是晚生和晴儿的大恩人,晚生和晴儿完婚后,一定在家中供奉恩公的长生牌位,日日上香~~~”

 

  他哭,晴仙也跟着哭。但这二位昨天夜里怎么不在后院哭完,今天特意再跑来哭一场。

 

  我无奈弯腰扶起晴仙和吹笛兄道:“当不起当不起,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天下最圆满之事。在下——在下不过是顺天而行。”

 

  送走了晴仙和吹弟兄后,我回到正厅,看见屏风边站着小天枢。

 

  天枢亮晶晶的眼看着我道:“方才晴仙和那个人,为什么哭成那样?这是不是凡人的情?”

 

  我摸摸他的头,坐下来道:“不错。”

 

  天枢道:“情不是一件让凡人很快活的东西么?那应该笑才是,为什么哭。”

 

  我道:“惹上了这种东西,哭的和笑的都不少。”

 

  天枢哦了一声。

 

  我向丫鬟道小少爷今天贪睡,先莫喊他,能哄一时是一时罢。吃完早饭后,天枢在僻静处小声问我:“衡文呢?”我实话实说地道:“他先回天庭了。”

 

  天枢皱起额头,我正要详细解释,忽然室内大放光明,半空中现出北岳帝君,引着五六个天兵,朗声道:“宋珧元君,我奉玉帝旨意,引你和天枢星君速返天庭。”

 

  天枢尚未恢复,依然懵懂无知,伸手牢牢抓住了本仙君的衣襟。

 

  北岳帝君落下地面,客客气气地向我道:“宋珧元君,请罢。”

 

  五六个天兵向天枢去,本仙君跨一步到天枢身前道:“和帝君打个商量,天枢星君先随在我身边罢。”

 

  北岳帝君看了看天枢,道:“也可。”向天兵们使了个眼色。天兵们便收手,穿墙出去转了一圈。片刻后回来,其中一个手里拎着狐狸,向北岳道:“禀报帝座,已将那些凡人送入幻梦,待醒来后,只当此户人家业已搬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