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2019年12月1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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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瞧着那根金光油亮的线,用手弹了弹。

 

  没有觉着碰到了它,它却轻轻颤动。

 

  我道:“再不能解开,我就只能栓着它,栓着它有什么下场。”说是什么仙契线,我栓了它许多年,没觉得它有什么用处。

 

  衡文道:“正是因为有下场,当初天枢星君才假意装作不认得你,在天庭一向与你疏远,想将你打下凡界那次也是为了保你。我记得我与你说过,我和天枢这样生在天庭的仙,未化形之前就定下了司职。所以我只有封衔,连一个像凡人一样的名字都没有。天枢也一样,他生来就注定要执掌北斗宫,身为帝星,也注定要和南明帝君互辉互应。”

 

  我顿时了悟:“我晓得了,但我在天枢和南明之间横插进一杠子,断了天枢和南明的仙契线,自己挂上了天枢。乱了这两君的互辉互应。”但我从头到尾半分插进一杠子的心都没有,为什么这根什么绳儿一定要算我搅和了,非栓上我不可。

 

  衡文苦笑道:“偏偏你还挺有运道,凭白掉了一粒仙丹就被你捡了。你飞升成仙,仙契线不是飞灰湮灭再不能断。天枢星君虽然有意远着你,但他和你被仙契线连着,南明帝君心中耿耿,天枢与南明渐渐疏远,人间频生灾祸战事,朝代瞬起瞬灭,不能稳固……于天庭来说,这根仙契线不能留着。但要断它,只能你和天枢其一灰飞烟灭。你若是玉帝,你和天枢两个之间,你留哪个?”

 

  我立刻道:“天枢。”

 

  衡文侧首瞧我。我叹气道:“底下的不用说了,我能猜着。玉帝他想将我灰飞烟灭的时候就是那回法道会之前罢。天枢才借故想让我去凡界。那为什么玉帝又设计出这一出,说什么南明和天枢因私情下界,让我去设劫棒打鸳鸯。”

 

  衡文道:“方才命格星君向我说前后原委的时候,唯独在这件事情上吞吞吐吐,我问得紧了他才说实话,这主意原本是他出的。”

 

  命格老儿!我就知道他什么事情都爱掺合!!

 

  衡文无奈道:“命格这次是一番好意救你,你反而该谢他。你在天庭这些年,众仙与你都有些交情,不忍心见你就这么着灰飞烟灭了。因此命格才向玉帝说,虽然据说仙契线死结不是灰飞烟灭再不能解,但你这个神仙算是意外飞升,这些年没见你和天枢生情,说不定还有别的解决的法子。又因为月老说,毁他人姻缘十分造孽,会自断姻缘做为报应。于是命格就想了这么一出,天枢他向玉帝说愿意一试。南明对青童和芝兰太过狠辣,正有一笔债要还。于是,便有了你下界一场。”

 

  我明白了,那么下界的种种疑问都有因可解。单晟凌一界凡夫居然知道盗仙草救慕若言,恐怕也是命格星君告诉他的罢。

 

  我看向荷叶绿如翡翠的莲池,衡文道:“你欠天枢,欠了不少。”

 

  杜宛铭,天枢星君。

 

  我现在回顾当初,仍然觉得我当时对杜宛铭其实说不上好,换了旁人,一样如此。但我确实断了他的仙契线,那根仙契线确实连上了我,末尾还是死结。

 

  杜宛铭淡泊和顺,相貌与天枢星君也不相同。我无论如何想不到,他竟是清冷的天枢。

 

  此番下界一场,我对慕若言缺德事做尽。天枢为了保我甘愿下界历劫,我却如此对他。他现在心中怎么想,我欠了他许多又该怎么还。

 

  衡文再没说什么,和我并肩坐在莲池边。我又瞧了瞧手上道:“不知道把这根指头剁了,仙契线是不是就没了。”

 

  衡文笑道:“你想的倒轻巧,我也想你剁。能剁玉帝早剁了。没小指头,照样栓在别的地方。除非……”

 

  除非灰飞烟灭,让它没地方可栓。

 

  我嘿然干笑了两声。和衡文都又不再说什么,再坐着。

 

  片刻后我道:“玉帝命我去命格星君处,我还是去一趟罢。”从莲池边站起身。

 

  衡文道:“也罢,我听说宣离也被带到天庭来了。我去瞧瞧他。”

 

  他起身后,我瞧着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衡文道:“就此别过罢。”

 

  我道:“就此别过。”

 

  我看着衡文转身离开,背影渐行渐远,一瞬间觉得像我刚上天庭时,也是遥遥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我叹了口唏嘘的凉气,从后门进了命格星君府。

    刚进后门,小仙童就向我道:“宋珧元君,您可来了。星君已经等了您半日了。”引我过了几重屋脊几重门,到了一个雾气腾腾的大水池子边。

 

  命格星君盘腿坐在池边,做闭目养神状。池中的水腾腾向上冒雾气。难道天庭里也有温泉?命格老儿真是会享福。自家里守着一个温泉时不时地泡泡。

 

  小仙童引我到池边后就行了一礼退出去。

 

  我向命格星君身边走走。命格星君仍双目紧闭,忽然长叹一口气,吟道:“唉!一啄一饮皆前定,由因生果循而行——”

 

  叹得阴风惨惨,我身上寒毛林立。

 

  最近要开法道会,难道命格星君也去西边喝茶了?

 

  我拎了拎袍角,坐下道:“星君,你老就别学西边打禅机了。玉帝命我来找星君听原委。还请星君直言罢。”

 

  命格星君睁开眼,看着我,又长叹了一口气。我道:“这温泉瞧着倒不错。”

 

  命格星君道:“什么温泉,那是瞻命池。可以看见未来事。”

 

  我正想伸手去搅水,立刻讪讪地缩回来。命格星君道:“衡文清君回天庭后就到我这里来过,我已将你与天枢的原委说给他听。清君应该都已经告诉你了罢。”

 

  我道:“不错。”方才在另一个池子边坐了半天,已经都说了。

 

  命格星君悲天悯人地看我,慢慢道:“宋珧元君,你可知道,你此次下界最大的过错是什么?”

 

  这句话玉帝在蟠桃园里就已经问过我。他老人家似乎也已将答案说了。我当时一头雾水,现在已经彻底明了。

 

  我道:“我不该挂着天枢星君又去引诱衡文清君。引诱他尝试凡情。”

 

  命格星君仍悲天悯人地瞧着我,半闭双目道:“错也。你是不该让衡文清君通晓凡情后,又扯上那头狐狸。”

 

  在荷花池边,衡文告诉我仙契线与天枢就是杜宛铭时,我如五雷轰顶。此时,我却全然混沌,就是五雷轰顶我也不晓得了。

 

  我踉踉跄跄,出了命格星君的府邸。

 

  瞻命池边,命格将手伸进池水中,升腾的缭绕雾气,便幻化出一副图像。

 

  那是衡文睡在榻上,一头雪白的狐狸低头舔着衡文的双唇。

 

  烟雾变幻,又生出一副景象,衡文站在天河边,一个男子站在他身边,只能看见衣衫飘飘,却看不清面容。但我看得出,那男子绝不是我。

 

  命格星君道:“当年衡文清君初生时,玉帝就命我替他卜算天命。算出衡文清君命中当有一段情劫。就是这只雪狐精。”

 

  命格星君道:“宋珧元君,当日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衡文清君通晓凡情,又这只狐狸近了衡文清君的身侧。”

 

  命格星君道:“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这只狐狸拼尽修为,救了衡文清君。衡文清君欠他千年的修为与相救的恩情。须知欠的债,就必定要还。”

 

  命格星君道:“玉帝本以为,你只是乱了天枢星君和南明帝君天命的变数。没想到你还是衡文清君与那只狐狸之间的引线。”

 

  欠的债,就必定要还。我和天枢栓在仙契线上。命格星君说,他是杜宛铭时,那一世欠了我的债。于是他在天庭护着我吃尽苦头,。狐狸对衡文一片痴心,拼了自己的性命与千年的修为。衡文欠了狐狸,而今我又欠着天枢。

 

  原来一概的缘份,不过是一场要还的债。

 

  原来衡文注定的命数是狐狸。

 

  我晃在僻静的小道上,禁不住苦笑。

 

  在天庭做了神仙,见到了无数的神仙。其实当年给我算命的那位,才是真的神仙。

 

  我果然还是个永世孤鸾的命。

 

  天枢星君和南明帝君本该互辉互应,是我凭空插了一杠子乱了天数。

 

  衡文清君注定与一头狐狸共历情劫,于是由我牵桥搭线,终让此情得生。

 

  各有各的缘份,只是都与我无缘。

 

  我注定只能在佳话中唱这种搭戏的角儿。不是打鸳鸯的棍,就是过河用的桥。

 

  我走到爻光殿前,把守的天兵举戟挡住。我道:“列位可否行个方便,我并无他意,只是想进去看看天枢星君。”

 

  天兵面无表情地瞧我,旁边转出鹤云道:“玉帝并未禁止宋珧元君探视天枢星君,放他进去罢。”

 

  我承情对鹤云抱了抱拳,鹤云略略颔首。我大步进了爻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