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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25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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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心也骤然间如坠冰窖,他嘴巴张了张,又兀地闭上了。

这可能是贺知记忆中第一次因为说出口的话而感到万分后悔。

后方的接地型行驶器突然对他发来闪灯提醒。

纪卯推开了贺知抓着他小臂的手,又抬手点了点前面变绿的灯。

贺知松开了他,继续向前开,车里一片死寂。

贺知开进恒湾的车库,趁着光线变暗,鼓起勇气问纪卯:“你今天怎么找到工作的?”

纪卯没有回答,贺知还锲而不舍地假装无事发生:“客户在你那里办卡你有没有提成?”

“没有。”纪卯说。

贺知停好了车,走下去,见纪卯还不出来,绕过了车头为纪卯开门,见到纪卯不声不响,又说:“我第一次为人开车门,你要不要有点表示?”

纪卯瞥他一眼,走了出来,没走到门边,门就开了。

他一言不发走了进去,贺知跟在他后面,轻轻扣上了家里的门。

纪卯没有在客厅停留,他往楼上走,贺知在后面叫住了他。

“今天怎么不看偶像剧了?”贺知若无其事地问。

纪卯微微回身,答他:“没心qíng。”

“怎么了?”贺知又问。

他走到纪卯身边,想让纪卯正对着他,但纪卯却低着头,无声地抗拒着。

贺知抓着纪卯的肩膀,想让他贴近自己一些,他对纪卯道:“出门一天,很累了吧?”

纪卯不反抗他,也不顺从,只轻声反问:“我又不是人,我累什么?”

“我——”贺知想说的话都阻在喉口,不知要从哪里讲起,才能让纪卯明白,他是确实没恶意的,“我不希望你接触人群,是因为我们都还没有做好准备。”

“我知道了,我这就辞职,”纪卯低着头,说,“是我不好。”

“纪卯,”贺知说,“我没觉得你不是人,也没有要你辞职。”

纪卯抬起了头,看着贺知的眼睛,问他:“是吗?”

贺知被他盯着,就有些口gān舌燥。

“不用哄我,”纪卯直视着贺知,说很现实的话,“我的确不是人,不然你为什么到最后也那么坚决地选不喜欢呢?我知道没谁会觉得我是人。我没感觉,没呼吸,没心跳,我不算人。”

“纪卯——”贺知想否认纪卯自bào自弃的说法,却被纪卯打断了。

“——可是,”纪卯平静地说,“我的伤口不会愈合,所以我不配活着吗?贵社会人分上中下等,每个人都活着,我不行吗?”

他的语气很客气,好像在与贺知讨论一些哲学问题。

有关于人类的定义,关于思维的本源。

贺知家境优越,受过高等教育,可称天之骄子,都没能思考出结论,而对于纪卯不设疑问的问句,他也答不上来。

纪卯跑出暖房来找贺知,是因为他爱而不得的头脑发热,让他变得鲁莽冲动,可是他的勇气在他无法感知世界,又被贺知绑着侮rǔ的时候,就被磨得所剩无几。

贺知是纪卯的噩梦,热和冷掺在一块儿,像一根带着倒刺的尖矛,扎进纪卯皮ròu,割裂血管,钉在骨头里,纪卯拔得鲜血淋漓,也没法将他撼动分毫。

纪卯的眼底也不再有求知yù,他是机器,可以做表qíng,并无眼神可言。

在最初陪伴纪卯的三百天中,沈知予没有和纪卯讨论过人工智能的定义。

沈知予视世间万物皆平等,他把纪卯教的富有攻击xing,却又很天真。

纪卯像一位上下求索的学子,在长夜里探寻答案,他选择了他最熟悉的方式,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试探世界,却遭遇了一场滑铁卢。

纪卯在贺知这里是找不到答案的,因为贺知太笨了。

可是纪卯更笨,他只想在贺知这里找答案。

“不说这个了,”纪卯先退一步,结束了令人不安的僵持,“我要充电了,明天还要上班。”

贺知抬了抬手,没有能拉住纪卯。

他对着紧闭的门,站了很久,才想到应该问问纪卯,问他后不后悔。

The Last Day的观光客再多,也是一所无菌温房,外面不好,贺知不好,一切都很现实,都不好。

可是问了又如何,即便纪卯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来到贺知家里自投罗网,就不用再想回去了。

第9章

日子还是这么过了下去。

在贺知的坚持下,纪卯没有辞职,他顺其自然地继续在复古造型室上班。

纪卯把自己调试得不错,他适应了造型室的工作,单号回家还算早,双号就回家很晚,有时有客人晚上九点钟过来烫发,他就要加班到十一点才会回家。

但无论多晚,贺知都会去接他回家。

贺知又倔脸皮又薄,还很不会说漂亮话,在造型室门口停着车等着,在纪卯出造型室门的时候,就为他打开车门,是贺知所有的求和信号。

他接了纪卯一个多礼拜,纪卯看他真的很可怜,终于接受了他的示好。

在这天纪卯上白班,可是六点半才下班。

贺知开了一台银灰色的悬浮行驶器来接他,把纪卯安置进座位,又替他系好安全带,才问纪卯:“今天这么晚?”

“碰到了一个难缠的客人。”纪卯似真似假地抱怨,开启了一周来第一个有互动xing的话题。

贺知按了回家的快捷键,明明高兴得快跳起来了,却装酷说:“说来听听。”

“他每次来都点我洗头,今天五点多分才过来,我都下班了,刚要出门,迎面碰到他走进来,可是他偏偏还是要叫我洗。”纪卯抱怨。

看着贺知马上变得不怎么样的脸色,纪卯又加了一句:“他说我像他被选入新基因计划的儿子,不是别的。”

贺知从鼻腔发出了一个单音。

“来我们造型室的大多是老年人,是来怀旧的,”纪卯真诚地说,“没有你想的那么肮脏。”

他们很快就到了家,纪卯先冲进门,打开了墙幕,点播他的新欢。

“所以你加班了,”贺知抱着手臂,看着纪卯,“因为怀旧。”

“因为他在店里闹起来了,我就只好又给他洗了头,”纪卯不满地看着屏幕,继续控诉,“害我少看一集《星海里的你》。”

贺知看着纪卯的脸,突然说:“不如让第二实验室做一具和他儿子一模一样的仿真机器人供他借景生qíng。”

“……不用了,”纪卯拒绝了贺知过于理想化的提议,又道,“不过我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贺知耳朵竖了起来。

“我五月六号休假,”纪卯突然倒在沙发上,“我要在家看18小时的电视剧。”

那么无论五月六号这天贺知有什么事qíng,现在都只剩下在家看电视这桩了。

计划始终赶不上变化,五月五号这天晚上,纪卯又加班了,贺知在车里等了半个多钟头,纪卯才下班。

店长见怪不怪地问纪卯:“你朋友又换车了?”

“嗯。”纪卯刷了一下员工卡,摘下了胸口别着的Jimmy的名牌。

“我要有个这么有钱的朋友,我可不在这儿打工了。”店长语气带着些暧昧,瞥了纪卯一眼。

纪卯对店长笑了笑,又看了窗外那台车一眼,道:“朋友而已。”

“是么……”店长见纪卯不想多谈,就识趣地帮他收好了名牌,祝他明天休假愉快。

纪卯一上车,贺知就问他:“明天放假?”

纪卯点点头,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说:“前瞻科技的第二实验室技术实在不行,本人工智能才借用一个月,充气娃娃的电池就不太好了,这应该是2080年电池技术第五次改革后就不会出现的事。”

贺知翻了翻车里,丢了个补电手环给纪卯。

前阵子,贺知差人把充气娃娃的充电基座从公司运回了家,基座确实很大,一个透明的座椅,有半个单人沙发大小。

贺知把实验室负责人批评了一通,负责人就进贡了补电手环上来。

补电手环只能为机器人充入10%的电,但也能救急了,贺知就让他多做了十几个过来,在能看到的地方都放上,生怕纪卯突然停电。

纪卯聊胜于无地把手环带上了,也不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贺知皱起眉头问他。

“本身就不是供人长时间使用的东西,”纪卯正正经经解释,“这几天续航能力变差了,一天下来只剩下5%。”

贺知看着纪卯半死不活的样子,道:“你先休眠,我抱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