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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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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晗感到体力jīng力上的疲惫,慢慢说:“四十九处浮雕看起来相似,其实每一处略有不同,甚至花瓣扭转的弧度都有很诡异很细微的角度差别。花瓣花蕊花叶的形状看着是随机组合,每朵花的细节如何排列其实就组成一串数字,古代自然几何学引申出的逻辑数……

“第一层和第七层有两朵经度相同的花,恰巧是同一个逻辑数,第四层有两朵相隔的花也是同一个数,我觉得……我就是猜,这四处浮雕连线中点的那个地方,是开塔机关。”

“我忘了说,刚才咱们拼命拆解、试图撞开的那道石门,门上方刻了一句梵文。【沐浴佛光下的祥瑞之shòu,驾云至宝地,方得开启此门】。我也不懂这句暗指什么意思。”

楚晗心里是想,咱们仨人里面,哪个也不是祥瑞之shòu,谁懂芝麻叫门的暗语?显然这话跟咱们也就无关。

“我只是猜测,最下方的石门单纯是障眼法。机关所在应该也不是那四朵花里的任何一个,而是四个位置组成的坐标逻辑中点,就是第四层的某一朵花。”楚晗说得清楚认真,但并不确定他能蒙对。

房三儿点点头,却是对他的判断十分信任。

这人脚一勾,dàng起来迅速挂上第四层,快得楚晗眼前一晃没找见人。

房三爷摸到那一片佛陀花浮雕,没有敲开,又不敢硬砸。

片刻,这人用细长手指捏住正中那朵巨大的花心,沿着雕刻线条细节的凹槽,转拧了四十五度方向。

浮雕动了。

暗门打开。

当日,他们就是从这处暗门进入古幢。入口很窄,罗老板甚至把吃奶力气都使出来才勉qiáng把自己塞进去。

进去之后房三爷第一眼就面露凶光,掉头寻找他方才撞门的位置,表qíng分明是没过瘾想找谁再掐一场。他们发现石门里侧跪了一个青铜武士,高鼻深眸阔嘴,手持巨戈,与之前北新桥井下的青铜人是孪生模样。但这个铜人单膝跪倒,抵着门,脚下也是一地láng藉渣屑,竟然也有点儿láng狈。

锁龙井。

粗大的铁锁链缠在石板之上,锁头造型古拙。井栏完好,上铺一层厚厚的灰迹,尘埃遍地,一定多年不曾有人造访——以前没人能进得来这密道石门。

“开?”罗老板甩个眼色。

“开吧。”楚晗说。

“如果真从这底下冒出一条龙呐?”罗老板道。

“有龙就对了。”房三儿说,“开。”

楚晗默默看一眼身边人,突然感觉有姓房的小子在旁边,井里有任何活物都不可怕,就是莫名觉着踏实心安。

锁链崩脱,像脱力的蛇从几层厚石板上滑落,石板当时就移动了,像是被井下巨大的撑力挤开一道fèng隙。房千岁念念有词,安抚住那几条不安扭动的铁锁链。几人合力搬开石板,都愣住了。

第六章回家

水。浓郁纯黑色的水,像一汪纯净的墨汁,颜色正得看起来好像都是黏稠的。

罗战举电筒靠近,楚晗再仔细一望,顿时又发现水并不是黑色啊。光线像撩开面纱一样,过滤掉视觉弱点与死角,那下面的水在楚晗眼里就慢慢呈现出本来的鲜艳面目。原来是视线昏暗造成的错觉,井水分明就是蓝色,某种浓郁的纯粹的蓝。

蓝得仿佛将整个天宇的jīng髓全部集中到一汪深井中。

蓝得妖异,蓝得惊心动魄,久视让人感到窒息。

而且,这井没有丝毫腥臭。一股极寒极yīn的水汽从井中弥漫开来,瞬间充斥狭小空间。那是某种刺激到鼻黏膜的清冽味道。楚晗觉着自己已经痊愈多年的鼻炎都要犯了,水汽微粒太清新,现代人的习惯肮脏空气的鼻子反而都受不了。

“噗”得一声,他冲着井口就打了个大喷嚏,就没忍住!这进门“拜”井的仪式实在毫无礼貌风度。

他偶然瞥到身边俩人反应,见多识广的房三爷与罗老板,看着水也都是一脸的震撼发痴。

房三儿蹲踞在井沿边,身体前倾,头发一丝都不动,像是被什么力量震住了,时间停滞。

楚晗很久以后再回忆某人当时的表qíng……房千岁走夜路遇见一头膘肥体壮ròu香的大肥水牛都不会是这么个痴汉表qíng吧?

水波平静。

片刻之内,缓缓皱起微澜。

古幢地下方向发出极轻微的摇撼声,异动,再动,水面泛起一片蓝色光弧。

三人同时抬头,面露惊异。

铁锁也动了,压制不住,蛇骨受惊般颤抖。

不会是那个喷嚏吧?

……

即便后来事qíng过去很久,楚晗还是无法准确描述那一刻,古幢之内发生的一切。

铁锁链哗啦哗啦发出轰鸣巨响,突然从地底下源源不断冒出来,捂都捂不住了,像一条骨骼坚硬的黑色长蛇盘绕着甩向半空。所及之处瞬间几块砖石被击碎飞落,佛幢内腾起烟尘。

铁长蛇迅速击落井口上方东南西北四角悬挂的四只huáng铜鼎。那四个据守四方的大鼎砰然砸下,土石砖块翻飞。

因为铁链原本是牵在门口跪立的青铜武士手中,铁链甩动激烈,立即就牵动了青铜人。镇龙的四方铜鼎已然失效,青铜人奋力反扑甩出巨戈,从天而降砸向那口井。武器才飞到半空,被硝烟中的人影抡掌拍下!

一片砖石雨雾中,楚晗看到那是房三儿。房千岁一掌之后眼眶就隐隐呲出血痕,简直像是跟那青铜人往日结了八辈儿大仇,一山不容二立的怒。冒火的眉眼深处,又流露一种看不透的痛苦,那种上下千年历尽血洗火炼的沧桑、白马苍狗浮世偷生的悲郁。

房三儿随手抓一把土撒向铜人,跃起下压。无形中一道看不清的鞭子扫倒了青铜人,一掌拍了铜人脑袋。楚晗都没看清一系列动作,只在最后房三爷抽回手掌时,看见青铜人跪地降了,头顶被什么东西的利爪穿了五个dòng。

房三儿迅速又抓一把土,填进那铜人脑顶。土能埋金。

锁龙井彻底失去佛法压制,边沿不停崩塌,水全部从地底下涌了上来。

正常人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跑”,跑啊!

佛幢内狭窄,楚晗被碎石碰撞生疼。罗战在他右手边,离通道入口最近。他推罗战,喊着“快出去”。罗战可能是想护着他,拼命薅他衣服往外拖,俩人连滚带爬。脚下石基整个儿摇晃,地都动了,以诡异的角度卷起来,把他二人裹了。往前跑的脚步也像是后退,不停地走回头路。

楚晗回头再找房三儿。

出乎他的意料,房三儿根本就没有往外跑。

水从井口汹涌而出,水漫金山,一片汪洋。房三爷就站在水中央,两眼直勾勾的,如同中邪。湛蓝的水波从井口正中绽开一朵妖艳的水花,浓郁色泽缠绕着覆上眼膜……水瞬间卷到这人大腿根儿了。楚晗“啊”得大叫,那瞬间心口不知什么地方被狠狠揪住了,经历一阵尖锐的痛苦。

然而房三爷转过脸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痛苦状,对他轻轻地摇头。血红的戾气反而消失了,这人眼底水波是一片祥和宁静,随即就被铁长蛇卷住往前一带,身体直挺挺拍向水面!

小千岁没张口说话,楚晗耳畔却分明有个声音回响,“快走,离开这里”……

眼前全部是水,锁龙井张开大口,漩涡瞬间将人吞没。

楚晗大吼,“你回来”,“你怎么不跑啊为什么不跑啊”,啊——

他是真急了,第一把没有拽住,想冲回去捞人。罗战可能是拦腰想抱住他往回拖。俩人朝相反方向使力纠结。铁长蛇搅动着激流涌向他们,再想爬出通道也来不及了。周围全是水,听不到彼此喊声,楚晗在溺水的瞬间眼前浮现一大片亮蓝色光影,有镶嵌着佛陀文字的石碑,还有古幢一层一层的罗汉浮雕,身边挣扎的同伴,京城bào雨夜冒出黑水的龙潭……各种混乱影像从指尖漂走,现实距他越来越远……

水中下坠,身体越来越沉,挣扎显得特别无力。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但能感觉自己沿着井道一段一段下沉,沉入黑dòng深渊。

井壁幽暗yīn凉,不时蹭过皮肤,冰凉又滑腻,真不舒服。他模模糊糊地想,龙的皮肤摸起来可能就是那种怪异滋味。也不知道罗老板还在上边或者跟他一起掉下来了。掉落的中途,他试图用手去扒石壁,阻止自己下沉,但是使不上劲儿,指头可能都划破了。

他也没找见房三儿,这回是要被姓房的混蛋拖累死了。

楚晗这时觉着自己被耍了,上了个当。

房三儿一路上某些表现、临到事发地的急躁催促……这人有备而来。为什么主动跟来大理?为什么一定要进塔?这是在利用他吗,这一切都是注定吗……

掉到某一处,楚晗突然模糊看到两个青铜人像,持戟威武而立,以铜链镇守石shòu。

借着蓝光,他顺手摸向铜人脚下的石雕……那是完整的、栩栩如生的一座汉白玉幼龙。

不好。

这里面真是“活”的。

耳畔yīn风乍起,即使在幽深水下也能感觉到起风,周围的水旋转了,转出如同幻境的庞大漩涡。鼓膜嗡鸣,太阳xué剧痛,身体撕裂般疼,楚晗什么也顾不上了,拼命挣扎想抓住青铜人的腰,别被大漩涡卷走。偏偏就这时候,又一个黑影大头朝下掉下来,一张大脸惊恐地瞪向他,分明就是罗老板。这人嘴巴大张着,像要说话、呼救,却发不出声音。楚晗估计他自个儿这时候表qíng也跟罗老板的一样恐惧!

水下那段历程回想起来漫长,其实可能转瞬即逝,那个庞然大物向他慢慢靠近。

楚晗知道是井里那东西来了,看不清真实面目,但轮廓清晰,身形巨大到让他快窒息了。他浑身骨节全部脱臼似的无法动弹。

或者不是一个,好像是两个,灯笼似的绿眼在幽深的水下晃动。

也说不清是真实还是一切皆为虚幻……

那庞然大物缓缓靠近的某一刻,他豁出去了,用尽一点力气,返身扬手突然削向对手面门。

他手指是练过的,按常理动作很快,然而水下一切都像慢了两拍,笨拙得令他吐血。他看到自己的手指缓慢划落,也不知道抓到哪个部位。那东西骤然往回缩了一下,莹绿色大灯笼灭掉迅速又亮起来。楚晗知道自己击中了。他的手可以给任何东西留下抹不掉的印迹,但是对家太厉害,这丁点儿雕虫小技根本没用,如同挠痒。

这回肯定死得透透的,对方倘若“挠”他一下,能直接把他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