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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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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下有个小摄像头,程宇经过时顺手将摄像头扭转方向,不会拍到他们。

楚晗一进来就方向感清晰,这是个保存尚好的老北京四合院。中庭的正面“明三暗五”,正房三间连带两侧两个耳房一共五间房。改事业单位以后这种正房一般都用做会议室,耳房改成资料室打印室甚至厕所什么的。院子左右两侧是办公室,一看就是东西厢房改造而成,屋内陈设平淡无常,茶杯里遗留些隔夜的残迹。

绕过院中央乱搭的违建和拐角处堆满纸箱杂物的游廊,他们绕到院子后半部,这后面还有一道门?

楚晗左右观察一下,这后面应该是俗称的后罩院,旧时家里主妇女眷住的地方。前院外面新修了一道土洋土洋的大门,呈机关小院式样,而里面残存的这道门,才是3号旧宅真正的门。微型手电淡淡的光圈下,门上斑驳的朱红漆色显露出来,房檐上的荒糙一年压一年。

楚晗边看边给另两人介绍,这应当就是3号院原貌,青瓦青条旧砖墙,晚清民居垂花门,双扇对开。大门头顶有一对戗檐,也就是左右那两块与房檐呈45度倾斜的方型砖雕,雕花似有龙形。檐柱与额枋之间绘有五彩祥云图案,门梁上还有五条雕花门簪。砖纹漆色皆显陈旧,却仍能看出当初的华美,是很典范的一间四合院装饰门。

过了这扇门,是后罩院里一座二层旧楼,孤零零地在荒糙中伫立。

当时,楚晗一眼瞧见这栋奇怪的楼,就浑身毛孔发紧,不太舒服。

其实这就是他的直觉。

可是来都来了,不可能不进去看看。

院门锁头生锈落灰。楼门又有一道锁,门牌特意注明【机关重地,闲人免进】,就连牌子上都敷一层厚厚的灰腻子,让人皱眉。

这楼造型也怪异,与地齐平的是半层地下室,从外面看,像整整一层yīn湿的房间半埋半“吞”在土里,还被蔓生的野糙遮挡住大半。从门廊台阶上去才是第一层。楼内一片漆黑,典型的旧式独栋别墅,门厅有雕花门,门上镶彩色玻璃。从右手边依次转过去,分别是大会客厅、书斋、小会客室兼阳光房、餐厅、厨房。房间内摆着零散的黑白照片,描述昔日主人低调平静的生活。

一切似乎都很平常。

真的会有人在这栋小楼里失踪,走不出来吗?

作家手信中那些“铺满墙”的“令人无比恐惧”的“影子”到底什么东西?

小会客室里有一扇橱窗,挺别致的,里面摆几帧牙雕相框。楚晗当时被那些老照片吸引,不知不觉就多看了一会儿。夜色更浓,手电光圈定定地打在墙上,好久没有晃动。

程警官好像是被柜子里几本旧线装书吸引,安静地翻读,也不说话。

黑暗里,罗战低声喊他男人:“看完没有,咱俩上楼瞧瞧?”

那两口子在前,楚晗后脚也跟着上楼。盘旋式木头楼梯,扶手用料是深褐色实木,手感温润持重。不出意料,上面一层楼就是主卧室和客房,那么先前外面看到的地下室应该是仆人房、洗衣房之类,楚晗估摸着。

他们在主卧停留最久。罗老板恨不得把每样家具前后左右细细地查看,倒不是找什么宝贝,而是真心对这些上了岁数的器物特有兴趣。主卧内还有单独的洗澡间,那时就已经有白瓷大浴缸和先进的不锈钢淋浴喷头。楚晗用眼膜上的记忆细胞悄悄复制了浴室墙壁上漂亮的马赛克图案,打算回去做成相片留念。

他出房门时说:“没找着主人攒下来的民国珠宝首饰,三大爷您别太失望啊。”

罗老板坦dàngdàng的:“我要女人的陪嫁物gān嘛?老子就是好奇进来看看,这小楼里面的日子过得也够逍遥够小资的。”

程警官走在罗战身侧,两人走得就像平时在胡同里散步遛弯,前后步伐都那样默契。

楚晗突然回头问:“小宇叔叔,我三大爷当年进您老程家的门,有陪嫁物么?”

“有。”程宇瞅了罗战一眼,说:“陪嫁好像是一套炊具,质量特好的一口锅吧。”

罗老板自己哈哈乐了出来,补充一句:“嗳你还别说,当年老子那口炒菜锅质量真不错,后来老太太一直还不舍得扔,还时不时拿出来看呐。”

罗老板这人就是豪气,在自家人面前不怕自嘲,不吝埋汰自个儿。楚晗特欣赏这一点,男人就应该做到这样,出了门儿也是顶天立地一条汉子,贼能gān,特有钱,回到了家,就一贤惠忠贞的居家好男人。

三人一起下楼。楚晗用手电照了一下楼梯,沿旋转楼梯原路返回,下面应该就是刚才他看照片的小会客室,即一间镶六棱形玻璃窗的sunroom。也就半分钟,迅速走下去,楚晗抬眼,莫名诧异一句:“这是哪?”

罗老板道:“不是一层吗?”

他们四下一望,中间仍是主卧,左右各一间客房。

楚晗二话不说,迅速扭头再下楼梯,转过来一看,仍然是主卧和那两间客房!

第三趟往下跑时,某些经验已经让他恍然警醒:这楼梯不对。

罗老板和程警官停下来用手电各自勘察,确信他们走的是同一个楼梯。小楼中心地带只有这一处旋转楼梯,但是原路已经返不回去。罗战低声道:“cao……鬼打墙了。”

这种事qíng楚晗虽然没亲身经历,类似故事也听得多了。遭遇鬼打墙,人会永远在原路打转,走到天亮也走不出去,能困死在这地儿。但是这段楼梯并不长,他们又走了几趟,确信一共四十八级木板楼梯,呈转角螺旋造型。三个男的在这么小的楼梯间里被困住,着实丢脸。

程警官皱眉,回头看看,又从旋转楼梯中间看向楼下,严肃道:“小晗,你们俩下楼,就一直往下走,我就站在这不动,我看你俩能走多远,难道还能绕回来吗,怎么可能走不出去了?”

罗老板刚要迈步,下意识地停住一把拉住程宇:“不成,哪能把你一人儿留这鬼地方?”

程宇低声说咱们这不是要试验一下吗!总要有人留原地有人下楼。可是罗战说不成,咱俩要留一起留,反正老子不习惯跟你分开走路。

也就是几秒钟的小声拉拉扯扯,让楚晗听见了。

也是心思敏感,就像咽喉下正对的心口处被人捏了一下。人有时感觉到孤单就是一瞬间的qíng绪。

楚晗站在主卧门口,偶然抬眼一看,再次震惊。

卧室墙上是四扇巨大的半落地玻璃窗;双层窗帘,内层rǔ白色窗纱,外罩暗绿色天鹅绒厚窗帘,半遮半掩。外面原本就是黑天,只有远处的路灯发出光亮。楚晗攥紧手电,另手握拳,招呼同伴,慢慢走过去:“别出声……您两位看外面。”

罗老板喃喃道:“这间屋不是在二层吗?”

程警官确认:“刚才确实二层,咱们从一层上来的。”

他们这样讨论是有原因的。现在,就在窗外,他们看到的不是原本俯视的院落景观。窗玻璃似乎一半埋在土里,明显地平线以下,另一半在地上,被一丛荒糙掩盖,基本看不清外面。

罗战声调都变了:“我cao老子不可能连上楼梯和下楼梯都分不清楚了……”

程宇不说话,攥住罗战的手肘,还是紧紧挨着。

罗老板骂得楚晗一激灵。他们三个大活人,不可能连上楼下楼都弄混,这如果能看错,一定是脑子里灌浑汤了。

外面起风,窗外野糙随风倒伏,摇动,往上方能窥到夜空点点星光。

楚晗是从这时真正开始胸口焰气上涌,也谈不上恐惧,或许就是像他这种人遭遇挑战时骨血里沸腾出的兴奋感?这不是一般鬼打墙,他们以为自己在二楼卧室外,却原来下了楼,进了地下室。可能纯是心理作用,生生有一种大活人半截儿身子被埋进土里的错觉——这是困进一口棺材了吗?

楼道内极其安静,楚晗感觉自己皮鞋底子都响得过分,踩在木板楼梯上,咯吱咯吱得轧心脏。

他程宇叔叔按住他肩膀:“不行。这里不对。”

“楚晗,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儿,想办法出去。”

其实对于他们三人,逃脱出楼也并非办不到。这毕竟不是一间密封的密室,只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别墅,砖石水泥外墙,直接炸出去也罢。但他们毕竟是私闯民宅,动不动下手掀人家老宅房顶,忒不厚道。

罗战转转眼珠:“能炸的材料我这里有一些,但是没准备引爆工具。”

这人转脸问警官同志:“你枪呢?有子弹么?”

程宇道:“jiāo库里了,下班时间不带枪出来。”

罗战埋怨:“我cao宝贝儿你还真守规矩!”

可是程警官一向严肃而守规矩,陪大侄子出来疯已经快要触犯底线。

楚晗赶忙拦着:“别拆人家房子,我有办法出去。”

嘴上发发牢骚,然而罗老板那时望着程警官的表qíng,其实并没有多么焦急bào躁。总之两人这么多年上天入地出生入死都在一起,被关这地方出不去了仍然在一起,有什么可怕?楚晗才算看明白了,他小宇叔叔真心是陪谁来的啊,怪不得还对前一段时间三大爷耍单带侄子去大理探险表示不慡!当然,程宇那样xing格的人,是绝不会把ròu麻话抖出来给大侄子听的……

他们最终走的仍是主卧这条通路,正中的双扇大窗。费力把窗户打开,外面还有一层防护的铁栅栏。铁栏杆排得很密,不到一手柞宽,普通人如果没带切割工具,肯定钻不出去。

楚晗微闭眼集中jīng神,双手握住一根铁条慢慢揉搓。厨子出身的罗老板看他的动作,绝对特像擀面。他把铁芯搓到软化,铁条表面都滴出水,然后用力拉弯,拉出能容纳一人的空隙。他手心全被汗浸满,脑门上像开了水龙头,瞬间流下汗来。然后他让那两人先出去。罗老板肌ròu块儿大,很难塞。他从后面奋力拱,罗老板回头由衷给了一句:“侄子,老子服了,就你跟你爸练的这手,今天没你咱们几个还真不好办了。”

楚晗无奈心想,我还是比我爸差远了,楚珣那家伙据说当年搓五分钟搞定一根铁,我搓了足足十五分钟,累得快虚脱了。

楚晗最后钻出去,衬衫湿透透得贴后心上。

他临走回头一瞥,发现卧室地板竟然动了。房间陷入某种幻象,不停地拱起,起伏。刚才他们不停转圈的那个楼梯间,墙壁诡异变形,凹凸,原本白色的墙突兀地显出一串一串灰黑色影子,里面好像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