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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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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晗让声音埋没在周围无比嘈杂的器乐声唱腔声跑堂吆喝声以及戏迷们的叫好声嘬茶水声中,掩饰失落qíng绪。

他觉着自己跟姓房的可能“玩儿完了”。即便他再不甘心,与生俱来的qiáng迫矫正型xing格也注定他没法忍,一定要说出来,死也死个痛快。他长这么大,事事尽力做到jīng明周全一丝不乱,没人能在他眼皮底下糊弄他。他的脾气自尊就无法容忍身边人欺瞒。姓房的你当我像沈承鹤那样,脖子上面长的那玩意儿不是脑袋,是个大笸箩?

楚晗凑近对方:“每天都在增多,到底怎么来的?别说你不知道。”

房三儿剑眉往上一拔,小霸王的整张脸都拧起来:“你不会以为,是我gān的?”

楚晗心里当真就这样纠结的,一直搭在桌沿的手下意识死死捏住茶碗,掌骨突兀发白。他心里想的是,给我一个理由,只要能糊弄过去的随便一套说辞,只要你说,我就信,这事我就装傻了……茶碗在他指间摩擦出艰涩的声音。

可是房三爷那副不以为惧的表qíng,就是没打算说实话。这人倘若就不愿说,楚晗捏起对方脖子也掐不出一个字。动手难道打得过啊?那晚在漆黑隧道里,他被对方轻而易举夺了武器,甚至没摸出门道对方是如何出手。

当然,楚晗也不是事无巨细都明察秋毫。他也有好多不知道的。

比如,他其实不知道,小千岁当时怎么“一招不慎”在他身后不远处bào露了行踪。他不知道沈公子走夜路遇见鬼,被谁用一根软鞭形状的东西抽了后脑勺,以致让他有机会听到滴水、闻到气息……

心里觉着委屈不慡想要咬谁一口解解气的,可不是只有楚晗一个。

房三爷端起茶碗,面无表qíng饮gān,撩下碗,嘴唇冻成一条线,牙fèng里能抖出冰渣。

这才是一种不需要语言的威胁,就是说:有今天,没明天,楚公子你能奈我何?

楚晗那瞬间蓦地沮丧,极度失望,将自己想象得在对方心里太重要,qiáng烈自作多qíng之后猛然被浇灭幻想bī入现实后那种覆灭的qíng绪,让他很难过。他茫然问出最后一件事:“那个携带象牙官牌很有身份的男人,是你以前很重要的什么人吗?”

“不是。”

“你想错了。”

这次房三爷否认得十分gān脆。

“砰”一声爆裂响声。

锣鼓镲正赶上个过门,过道里这声动静很大,把台边的琴师和锣鼓师傅都惊着了,全部回头瞪“周瑜”。

楚晗低头看自己右手。

他把茶杯捏碎了。

他自己不当心的。旁人再怎么捏固也捏不碎瓷杯,顶多是丢出去摔碎。楚晗手跟别人不一样。好几天连续失眠和药物副作用导致他有些亢奋,qíng绪激烈时肌ròu也失控。他的拇指食指中指同时发力穿透瓷碗,三指扣在一起捏爆了碗。

碎片争先恐后地落地。

另半只碎碗,呈一个奇怪的造型嵌在他指关节上,茶水和血水都流出来。

房三儿吃惊得看他一眼,迅速蹲到他身前,捏住他那只手腕。

楚晗也没太感觉到疼,被自己吓了一跳,在后台众人视线围观下感到十分尴尬……平生难得做几件蠢事,还被这么多人看见,真不是故意来闹事的!

房三儿试图把套他手指上的碎碗往下择。那块被穿了三个孔的瓷片本身就非常厚实,卡在楚晗手指最粗的关节处拿不下来,血往外冒。房三儿皱眉摇头,最后没有办法,小心翼翼捏住瓷片边缘。

楚晗看着这人用手指不断碾磨那块瓷片。瓷片边缘尖锐,慢慢磨圆呼了,越磨越小,地上同时窸窸窣窣落了一剖齑粉。

瓷片磨光,解救了楚晗的手指。

小千岁手指肚上也沾满血,估计磨掉两块指纹,也分不清谁的血了。

周围人也就看看热闹,以为年轻小子斗嘴吵架呢,下一幕戏开锣,又是热闹的武戏,观众重又投入看戏。

“你啊,能有多大个事儿啊?咳……”房三儿还蹲在地上,抬头看楚晗,叹口气,憋不住从嘴角抖出个笑模样:“早知道你打算把茶碗捏碎,流这些血,我都说,随你问。”

……

“孙策”顶一张描金的花脸,仰脸就这么看着他,骨子里最深处也是单纯的,没什么心机。

我都说,随你问。

楚晗也不是纠结什么真相,好像就是要听这六个字。

所有血液从绷紧的心房猛地涌出,向四肢百骸畅快无忌地奔流。原先那种尖锐的怀疑与疼痛消散了,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早知这样,他多一句都懒得问,当自己脑袋是个笸箩又怎样?

楚晗这人最大优点,每次矫qíng完毕之后,懂得就地反省,迷途知返。

他摸摸自己脑门,早上出门之前肯定忘吃药了,这是闲得有病吧?

……

俩人相对而坐,房小千岁拉了他破皮受伤那只手,就简单jiāo待了几句。

第一,在地下没做过手脚,那些人和器物,都是莫名冒出来的。

第二,王府地下的磁场一定有问题,3号院里那些消失的黑影也有关联。

第三,瞒你是没顾及到你想法,习惯独来独往,以前这么多年行走江湖,也没有人陪着,习惯了。

第四……

房三爷那时也没什么特别亲近的表qíng,仿佛就是一句发自肺腑理所当然的话:“第四,我总之不会害你,你担心什么?”

……

几天之后,他们几人约好碰面,再入地宫。

楚晗眼前,这一回隧道下的路都变宽了,原本深邃漆黑的远方透出亮光。他们一进入,两侧石壁上迅速洇出水珠,滴滴答答不厌其烦地敲打出节奏,四周淡淡的水雾弥漫。这种cháo湿感肯定让人感到不舒服,但是内心深处某个地方被填充产生的温暖qíng绪,抵消了皮肤上湿漉漉黏腻的不适。

沈承鹤大少爷可没感到一丝一毫被人填充过的温暖,此时一脸“没人爱jú花裂”的表qíng,闷头跟在那两人后面。

沈公子试图像上回那样,顺手拽着楚晗的裤腰皮带走路。

楚晗手往后一挥,不动声色把这人爪子扇开,然后悄悄把腰带扣紧。

沈公子与楚晗穿着防雨野战靴,全副武装。房三儿仍是一身夜行轻装,黑色毛线帽包住头发,再用黑巾蒙住脖颈咽喉处。

楚晗问,你那个黑巾做什么用?

房三爷的讲究出乎他意料,说,这样“保水”,不然就“跑汽儿”了。

房三儿走在前面,走得不快不慢,照顾后面人速度,而且很自然地走在楚晗左侧前方,下意识护住楚晗不会使用武器的左手;还不时侧过脸看一眼,确认他紧跟着。楚晗一声不吭,偶尔露个笑意,伸手碰一下这人手肘,示意自己的存在。

沈公子就这么在后面看着,越看越觉着这地儿果然磁场有异,必有人形妖孽出没!

楚晗什么时候对谁表现的如此有人qíng味儿啊?即使是没装脑容量的一只大笸箩,也hold不住了。

走一半时,房三爷突然想起一桩小事,问楚晗:“你怎么听到我的?我脚底下这动静的‘唯一排他xing’是什么?”

楚晗不假思索:“你跟别人不一样就是,你走路没动静,什么声都没有。”

房三儿顿时不慡了:“你那天诈我?”

楚晗附耳轻声,说出可能只有他俩人心知肚明的秘密:“普通人走路必须用脚,所以才发出无法隐藏的声音……你觉着呢?

“你藏身的时候一直漂着,跟在与我们只有一墙之隔的隧道里,故意不出声。

“但我闻到你身上的水汽,海水咸味儿,太明显了,除了你没别人了,就是你。”

房三爷特不服气瞪了他一眼。这人心里或许是琢磨,下一回合怎样与楚公子斗法分出胜负,不信治不服一个楚晗。

三爷不说话,沈大爷可有话说。沈承鹤在后面哼了一句:“你们俩说话大点儿声成不成?这后面跟的是一只鬼啊?!”

房三儿与楚晗同时回头送给沈承鹤一个“你什么鬼快给爷闭嘴”的鄙夷表qíng。

第十九章王恭厂

他们到达四通八达的隧道中心,庞大的地宫大厅,重新察看遗迹。这一次,楚晗赫然发现地窖深处又多出两具白骨。这些人像是凭空生出来的。但是没再出现像澹台敬亭那样有呼吸有光合反应的植物型大活人了。

房三儿蹲下给楚晗示意那些蓝色粉色粉笔头标出的人形位置。男女老幼排列散布完全无序,横七竖八,不像有意掩埋下葬,又不像灭口也不像下狱,反而更像突然之间失去生气的灾难受难者。周围那些器物的布局分列也不像随葬品,更像是把京城哪里的一整条街,从南头到北头,从达官贵人府邸再到平民老百姓的土坯房,里面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什么的,全数端过来摔到这儿了。

至于那些已经移走的遗骸,连同新出现的,楚晗记得非常清楚,那些人连衣物残片痕迹都没有,像没穿衣服。通常来讲,即便是骨化的遗骸,也会在骨骼上发现粘连附着的衣物或者绸缎裹被痕迹。这些都没有。粉笔标出的人形,身下是一层焦黑泥土,像煤渣或是黑褐色矿物渣滓。

房三儿问楚晗:“你看,什么人,怎么死,才能luǒ着?”

沈公子在一旁双臂抱在胸前:“luǒ死的啊?chuáng上,‘马上风’。”

楚晗哼了一声:“胡扯你。这么多人呢,以为这些人都是你?”

沈公子充满智慧地说:“人特多啊?群P呢呗。”

小千岁嘴角勾出一道不屑的笑,用那种眼神上下打量俩人。

楚晗板脸:“鹤鹤,你是用哪个器官在思考问题?用你的脑子行吗?”

楚晗想堵住他家大鹤鹤的嘴然后捆起来倒立着塞到墙角——在小房子面前别丢我脸成吗。

楚晗然后说:“我之前以为,是煤场的黑色矿物痕迹。恭王府原址在前朝是一处大型煤场,在顺天府界内为皇宫与官宦府邸供煤,这是我原先就知道的。难道不是这样?”

房三儿说:“但是煤场不会有这么些人。除了煤炭,还有什么能让人衣衫褴褛皮肤破裂血ròu横飞,身下化为一片焦土的?”

楚晗:“……火药?”

楚晗被点醒就想到了,四百年前大明朝天启年间,帝都发生的那件奇案。据史载,那时位于京畿王恭厂的火药库房意外燃爆,当时的qíng状,天崩地陷,浓雾遮天蔽日,爆炸的冲击波震塌半个北京城的民房,崩坏道路。传说两万人丧生,死伤者衣不蔽体,工部官员与驻守皇城的皇家禁军、锦衣卫队也有大批损伤,远近十州八郡都有震感,如同末日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