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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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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嗯……”楚晗奋力扭头与身后人对视,露个怒气冲冲的小人儿脸。

他看到的却是一双得意的戏谑的笑眼,细眼都笑弯了,dàng开水汽。

楚晗这会儿是要气晕了,也说不清是被沈公子膈应的,还是被房三儿算计的,这俩玩意儿都不是省油灯。

他还是心软,哪能不管沈承鹤的死活,断然是要喊那人的,所以房三儿故意捏他脖子堵他嘴,就不准他开口,玩儿就玩儿个最痛快的。

两人在黑暗中四目对视,近在咫尺,鼻息相闻。

楚晗仍然被捂着嘴,只能用喉音含糊不清地哼哼:“别……闹……惹……松开饿惹。”

房三儿就是个固执于新奇玩物的少年,眉眼张扬,浑身肌ròu蓄势待发,低声吐出仨字:“我就不。”

那声音简直像撒娇,让人哭笑不得。

楚晗瞪:“你呃……玩儿够惹……木?”

房三儿一副油盐不进的德xing:“没玩够。”

楚晗恳求道:“你饿就算惹……拜欺负那惹……大破锣勒……”

房三儿扔出特gān脆的三个字:“他自找。”

有一句话,小千岁咽在肚里还没有讲出来。那个姓沈的,管老子叫小jú花还是牡丹花那都无所谓,千岁爷爷我自己知道自个儿可好看了,天下第一花儿!老子不在乎那厮在耳边聒噪,但是那狂妄不开眼的,敢说你一句不好听的,还在咱眼皮底下,不弄他弄谁?

……

这一次的夜归,房三爷没有沿着人间正道出去,而是携楚公子双双遁于水路。

楚晗一直是被挟持着倒退行走的状态,根本看不到路,却能依靠大脑里存档的那张地图默默回味这条倒退的路线,不让自己完全迷失方向。他这人qiáng烈的缺乏安全感,即便身体完全落入另一个人的掌控,他的细致谨慎与生俱来,不想bào露太多弱点。

身后人胸膛宽阔,手指紧扣他喉咙,但又不弄疼他,力量拿捏恰到好处,正好封住他的声带。

他感到有个瞬间身体变软,手脚任凭对方摆弄着从一条狭窄隧道中穿过,进入另一个四周封闭的空间。这条路径越来越让他感到熟悉,让他恍然。眼前是一片浓郁的蓝。他随即就被身后一条手臂勒进水底,后仰着,被dàng涤的波涛完全吞没……

水。

四周全部是水,瞬间倒灌着填封住他的五感,让他仿佛失去思维能力。完全是靠潜意识,靠他的身躯从肩膀到胸口到十根指头每个指尖残存的触感,意识到他来过这样的地方,有过同样的对水的触觉。就是不知道,上次意识混沌半昏迷时,带他走过这段路的人,是谁。

水下世界的触感像一场虚幻梦境,半透明的。碧蓝空灵的水在脸侧流动,抚摸他的皮肤手指。

楚晗缓慢游在水底,四肢无意地随波漂动,头发也在水中漂,整个人都软了。他能自由地呼吸,意识清明,又像幻觉。他觉察得到那家伙就在身后,用前胸紧紧裹了他的背,一股神秘而qiáng大的力量包容着他,也下压着他,几乎就是个莫名其妙的“骑”的姿势。

那个姿势让两人瞬间都无所遁形,彻底的bào露。楚晗在水下张开嘴巴想挣脱,想说出来。

他其实已经明白了。

眼前美如幻境的碧水中,隐隐浮现那时危难之间不断崩塌的地裂,黑沼泽似的巨大漩涡。他能回忆起自己当时被qiáng大的吸附力折磨得几乎四分五裂的疼痛……还有昏迷的罗老板……还有老七同志那种心有不甘却陷入茫然绝望的眼神……

那样庞大的仿佛能吞噬天地的黑色漩涡,搅动着,向他张开血盆大口,几乎就要全灭。有能力在那个瞬间彻底扭转漩涡方向,让龙卷风的风眼逆向搅动并且最终崩溃,如此霸道粗bào的破坏黑dòng的方式,也就只有另一条龙了。

楚晗也回忆起扑面涌向他的血腥气。他当时分明闻到了血水味道。浓烈的腥气后来跟随着他们一路通过王府下的地宫,一路通向水道……那是用了多大力气,不知耗费多少年修行,喷了多少血留在那堵墙里?

两人就这样静静贴着,漂着……偶尔,那股压迫式的力道太qiáng悍了,身后人呼吸略粗,勒住他的“鞭子”逐渐收紧。楚晗自己的骨骼脏器互相摩擦带来不适和窒息感,后背上压太沉,尾椎好像禁持不住了开始疼。他想要说话,瞬间五感又被水流吞噬、充塞,发不出声音。

身后的家伙好像听到他要说什么,附耳道:“知道了,不用怕。”

很qiáng势的压迫感随即消失,手臂纠缠的方式为他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可能也是游过两回比先前有经验了,手段不再那么粗bào。楚晗发觉身后人也很享受这种水底畅游的乐趣,根本就是要炫技,或者故意逗弄,带着他盘旋环绕了一个大圈儿,不紧不慢,不急着离开。

楚晗想回头说话,对方很骄傲地说:“别看。不准回头。”

楚晗拼命瞟过去,余光描摹小千岁的侧脸弧度。黑巾下透出面容线条,睫毛在水下黑得惊人,眼皮撩动时像浓墨晕染出层次光晕,有种近乎魔xing的帅气……水下乘波逐làng的姿势,帅得惊心动魄……

路过湖底正中,他再次看到伏地的汉白玉幼龙。这次看得仔细,这个龙雕与北新桥井内的嘲风雕像完全不同,是一条鱼龙,有角有翅有尾,张着不成比例的一副大嘴,以顽皮戏谑的姿态卧在湖底,摆个卖萌姿势。楚晗瞄了几眼,脑补锁龙井里的嘲风,心里立时分出了高下,觉着这条鱼龙长得真够磕碜的,完全不帅。

两人贴着白玉龙头从水底滑过。

房三儿就没理那条大嘴鱼,看都不多看一眼。

这个夜晚,王府灯会气氛正酣,廊下、湖畔、假山侧、庭院中游客如织,喧闹的人间气息在楚晗出水刹那间灌入他的耳膜。那一刻恍如隔世,仿佛阅尽浩瀚长河中的岁月烟波,空气中的烟火味道都如此迷人。远处一扇青石影壁,壁上倒映出幽亮的灯花,衬着盈盈笑语。

心思变了,人间都是一派动人的绝色……

他们最终从湖底上浮,趁着夜色,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从水底迈着石阶走上来了。外面就是恭王府大花园。

俩人湿漉漉的,坐在湖心水榭的台阶上,晾着,周围也没什么人注意到异常。

帝都的深秋已经非常冷,楚晗脱掉外面一层湿的,两手放在口边不停哈气,只能自己发电发热烤gān衣服。反而房三爷身上衣服永远是湿的,弄不gān,也不怕yīn冷的湿气。

楚晗心qíng大好,捂着脑门笑了一会儿,对某人说:“其实我早就猜到是你,你……”

姓房的小子打断他的废话:“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脑袋不是箩,自己不能想明白啊?”

呵,还挺傲气?楚晗又赔笑脸:“嗯,前两天是我误会了,我脑子抽了忘吃药,我经常忘吃,还大老远跑到吉祥戏院找你吵架,是我……”

“不用道歉,原谅你了。”房三爷眉梢的墨色水汽dàng漾开来,眼皮淡淡的一动。

“我……@#¥¥%&*”楚晗原本满腹想要与对方和解与亲近的善意,就剩下理屈词穷四个字了,特别没治地瞪着对方。他回想起,自己当时是被倒吊着从大漩涡里生拖硬拽出来,无数条鞭子样的东西缠住他,缠得他浑身上下都是红肿灼伤,活脱了一层皮。果然一只灵物bào走起来,手法也着实残酷bàonüè。

楚少爷维持一贯的良好修养与家教,还是诚心诚意道谢:“无论如何,我权当替我和罗老板老七同志拜谢小千岁救命之恩。我不太方便现在就告诉他们实qíng,只能先委屈您了,以后向他们解释,成吗?”

楚晗双手抱了个拳,聊表谢意。

“跟那两个人无关。”

房千岁抬头昂着下巴注视远处湖面灯火,嘴角勾起弧度。

“算我还你的。

“不欠你了。”

……

楚晗心里明白,小千岁是说,还报他在大理冒险开启佛幢触动锁龙井那一次所经历的险境,这回两人两清了。

世间生物皆懂知恩图报,更何况是个很有灵xing的神shòu……原来就是来报恩吗,了解了。楚晗心里流过那么一丝淡淡惆怅。

楚晗在王府的小吃店买了两块芝士三明治,又瞅见旁边那个摊子不停旋转的冒着ròu香的烤ròu炉子,而且烤的是牛ròu。他一想,又买了一大包土耳其烤ròu。

楚晗左手三明治,右手烤ròu,给这人看:“你选你吃哪个。”

房三儿果然伸手指着烤ròu,眼底放光,游了半晌也饿了。这人胃口大开时,估计能把ròu摊烤炉里那一整挂ròu都吞下去。

楚晗立刻把右手挪开不给,下巴一抬示意:“你去把沈承鹤捞出来才能吃。”

房三儿仰脖哈哈乐了,一股子傲气得意,尾巴都要甩出来了:“我不去,有本事他自己爬出来。”

楚晗心软:“你以为他自己爬得出来?你厉害,饶了他,再游一趟把他给我拎出来。”

房三儿chuī气扬起前额上柔软的头发,看着楚晗:“我不带别的人游水。”

这话说得楚晗那时耳朵一热,眼神避开了:“那你去地宫里给他指个路。速去!!”

房三儿一脸吊儿郎当:“我不认识那个隧道怎么走,我一下去就迷路,你不知道?”

楚晗起身抡上去就踹了房三爷一脚,当然没舍得踹太狠,把烤ròu一把拽给这人:“混蛋吧,给你ròu吃,慢慢儿吃你的!我走了,我自己去救人。”

房三儿咬一口烤ròu卷饼,哈哈大笑,也很畅快,却在楚晗拔腿要走时一把扥住他脚踝不放,“好,我去我去。”那副姿势表qíng,像要抱住楚晗一截腿满地打个滚儿耍赖要糖。但是看在楚晗眼里,房三爷偶尔耍赖的神qíng一闪而过,qíng绪迅速收敛至嘴角,然后就松开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若即若离的。

让楚晗心里总觉被一根看不见的柔软的丝线牵了心。

这世上二十年来,他从未对任何人动过那番心思。他也没什么经验,不知道那种四肢无力心口发酸魂不守舍的感觉如何抵御。

第二十一章人间蒸发

两人于是没有再走水路,而是从来时的旱路重新进入地底隧道。

楚晗私心里反复回味三爷那句“我不带别的人游水”,脑补起假如这人抱着沈承鹤从水道游出来……很多事果然禁不住想象力进行夸张和扭曲,他顿时认为那个画面很不和谐,他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