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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老师对楚晗这种孩子印象深刻。楚晗是他班上最好一个学生,漂亮,聪明,成绩优异,就不像个正常小孩。那时候国内国际上不太流行奥数大赛了,不然楚晗也得早早被学校推出去参加这样那样比赛。楚晗七八岁念小学时,电视台上开始流行五花八门的脑力竞赛,口号是“让科学娱乐起来”什么的,有人开始满北京城寻觅有特殊天赋的小孩,当然也会找上楚晗,花钱请他上节目。楚晗最终没有去。他从小知道自己是501科工所登记在册的几十个异能人之一,还需要上节目去挑战谁?他也不太愿意让不相gān的人知道那些事;越是特殊,越要在人群中还试图掩饰自己,装得好像正常人似的。

老师多少也知道楚晗同学有背景。府学胡同小学这种学校,一般人就进不来,花钱都没有名额。能进到这间学府的孩子非富即贵,录取已经成为身份地位的象征,不可避免地沾染了铜臭气。附近的学区房每平米天价。但楚晗身上没有bào发户的戾气俗气,从小xing格持重很懂事。有些人的优越感是与生俱来,有一个少年的命运在当初那颗受jīng卵成型之前就已注定。

学校老师印象最深的是,有那么两次,毕业班家长会,楚晗小同学不是由平时那几个“监护人”过来开会,他亲爸亲自来了。楚珣就露过那样两次面,每回过后都是学校所有老师家长的八卦谈资,每个人都想打听这人一点儿什么,但是又都打听不到,话题至少燃一个月。

杨老师略怀疑地打量楚晗这身打扮,可是楚晗笑得真诚:“估摸今天您有课肯定在学校,我刚下班就过来看望您。时间紧,也来不及给您买礼品,真的不好意思啊杨老师!等明年校庆,我一定找个时间正式拜访。”

房三儿用帽檐压脸,默不作声地听楚晗信口胡扯八道。他发觉年轻的楚少爷胡说八道时声音都很动听,眼神chūn风化雨,总能在润物无声之际打动人心,真的很好看……

杨老师点头信了,又指着后面扮盆景的某人:“那这位同学是……”

楚晗特自然地看一眼同伴,热qíng介绍:“他是当时咱们隔壁班的,老师您不记得啦?”

记得才怪,杨老师摇头,完全没印象还有这一号人。

房三儿舌头在唇上一抿,很符合其人做派气质地回道:“老师,我上到三年级犯错误打架来着,被学校开除了,没上过您的课,所以您不记得。”

楚晗嘴角憋出含蓄的笑意,暗里狠狠瞅了小房同学好几眼……

第二十三章人间烟火

师生重聚,言谈甚欢。楚晗也是借机跟老师叙叙旧,打听消息。老教师把两人领进办公室落座,并且丝毫不嫌弃房小同学是当初被学校开除的,洗了一盘瓜果招呼学生吃,很是和睦慈祥。

楚晗也不避讳房三儿在场,从兜里拿出一张黑白小相,问杨老师,是否记得当年曾经有这样一个男孩。

杨老师把近视镜换成老花镜,仔细看半天:“照片太老了,这,实在记不清,哪一届的学生?”

楚晗说:“应该是66届,或者67?说不准了,总之就是前后那几年。这孩子家里是知识分子,教授,后来据说因为家中变故,在北新桥跳井了。”

“哦……”老教师面色骤然凝重,在脑里搜寻了很久,又可能是不太愿意回忆:“那时我也才刚毕业一个学生,分到这所学校教书。好像是有这么一个男孩……他好像是叫王雨。”

楚晗:“……”

楚晗镇定地点头:“对,对,就是王雨小同学。”

师生又云山雾罩地聊了会儿这位王小同学,但年代实在久远,能回忆的信息不多,早就记不起王雨当年是在哪个班级、哪间教室、在学校时曾经做过什么。楚晗聊差不多了,回头想示意小千岁“任务完毕咱俩可以撤了”,一回头,又忒么惊着了。

房三爷一直坐角落里无所事事,于是自己忙叨。

这人面前茶几上一只八人份的水果托盘,直径至少二十五寸,已经空了。小千岁看起来吃得挺饱,面露倦意。

楚晗:“……你都吃了?”

房三儿靠在椅子里:“……嗯?”

楚晗:“……#¥%&*”

俩人面面相觑。楚晗用锐利的眼神质问,老师让你吃房先生你还真吃?

房三儿眼神是说,怎么啦老子肚子饿了水果不就是给老子吃的吗!

楚晗眼神说你都给吃光了,那么一大盘子你应该吃得含蓄些!但凡主人家端出来糕饼水果,就相当于给菩萨上供的供品,就拿出来摆着看看,不是让你大口吃的,人qíng世故啊教养礼貌啊小千岁!

房三儿眼神说你的老师招呼我说随便吃甭客气我怎么知道他就是给老子上供摆出来让我看看?!

楚晗眼神说你吞得也忒gān净了,那几个苹果的核呢,那一整只香瓜的皮呢,瓜皮、瓜皮和瓜皮你都啃哪儿去了!以后再带你出门你在生人面前不能这么吃啊活祖宗!

房三爷可能突然间自尊心受到损害,别过眼不吭声。

楚晗又想解释,我绝对没有嫌弃的意思,我是想照顾你,嗳……

老教师摆手连说没事啊没事,小房同学不但胃口好,牙口也真好啊!老师和蔼地送走昔日学生,并与楚同学约定,校庆日再聚。

楚晗出了楼道离开老师的视线,直接攥住房三爷的手腕。两枚黑色剪影趁着夜色,神色匆匆,敏捷地攀上校园一角那座钟楼。

楚晗直视房三儿的眼:“所以,你原来叫王雨。”

房三儿问:“你从哪弄来的照片,还瞒着我。”

楚晗道:“前些日子从你养父房易之家里要来的,你小时候的照片。你这是有多久都没回过家,去瞧瞧他老人家?”

他特意qiáng调“养父”二字。

房三儿没心没肺地“哦”了一声,反问:“怎么着啊?”

楚晗心说,咱俩原来还算校友呢……

楚晗心里着实佩服姓房的一贯淡定的心理素质。这厮惯用一些随xing不羁的行为来掩饰蛛丝马迹或者可能的弱点。房千岁就眼睁睁看着楚晗掏出那张黑白旧照,递予杨老师辨认,既不紧张,也不躲闪,埋头专注地gān掉了一大脸盆的水果。时隔年代太久,六十多年了,老教师自然是没有看出来,眼前帽檐压得很低一条小腿放肆地翘在沙发扶手上姿势狂放销魂吞着香瓜皮的少年,是照片里的人。

但即使这样,知道了房三爷当初的身份,怎么才能破解那个把沈公子吸走了的黑dòng能量场,怎么才能想办法“过去”?楚晗这时候还没想明白。

楚晗开车带房三儿回去。他突然发觉,一时间竟不知道把房三爷带哪去合适,这个人究竟算是什么身份,将来应当归于何处?

房千岁倒也不是流民黑户,六十多年前就在派出所走后门上了户口,社会上也算有他一号人。可是小房先生有家其实等于没家,也很不爱回家,没有亲qíng,完全就像飘dàng在社会边缘的一个游魂làng子,过着闲云野鹤般生活,无所事事。这人眉梢眼底常年流露冷漠冷清,被迫习惯了孤单,偶尔撒泼大笑露出单纯的少年心xing,都能让楚晗心里回味很久。他想扒开对方那层掩人耳目的皮囊,看看真正的那个小千岁究竟什么模样?

这个人真正属于这里吗?他能过得快活吗?……

楚晗简洁地提议,你跟我去后海罗老板的菜馆里吃个饭,我中午就没吃饭,饿得快脱形了,我罗三大爷和手下兄弟你也都认识。

房三儿更简洁的三个字,不去了。

楚晗看了一眼对方表qíng:“我三大爷做饭很好吃,平时你都没处吃这么好的菜。”

房三儿冷哼一声:“瓜皮就吃饱了!”

声音里竟透出受了楚少爷天大委屈的怨怒气!

“别小肚jī肠啊!”楚晗胸口震出笑声:“跟我你还来这套?”

没事儿撒的什么娇?

两人之间关系,就是不知不觉变得亲近,好像可以放心地说出许多话,又似乎不必说什么,都明白。

但楚晗发现身边人今天明显不太舒服。房三爷在座位上调整了一个姿势,让座椅往后仰去,头颅抵住侧窗。这人呼吸逐渐沉重,狭窄的车厢充斥令人不安的气息。楚晗问“你怎么啦?”前挡风玻璃这时迅速凝出一层冰冷水汽。外面的空气骤然遇冷,又在玻璃外面扑上一层白雾。

楚晗这回彻底连路都看不清,行驶中被迫打开雨刷,还有一层水汽在车窗里侧。他不停伸手去抹掉水。他感到自己皮肤异常yīn冷,更加担心,不停转头观察房千岁的样子。

房三儿低声解释道:“这几天天色不好,我不舒服。”

今年的雨季早就过了,霜降之后就立冬了。最近京城确实天很不好,雾霾遮天蔽日,十几米开外对面来一人儿不辨男女。以往历年的浮尘污染大都发生在冬天,今年却从秋季开始,天空就变得灰huáng。西伯利亚高压气旋气势汹汹地bī近华北,这块缺乏天然屏障的洼地。yīn霾晨昏不休,将一城的人压个结结实实,让人时常感到胸闷,气短,肮脏。

房三儿突然动了下,挪过来,头用力抵到楚晗肩膀上,一只手抓住他裤子皮带。

这动作以前沈承鹤就经常gān。沈公子薅他裤子,那是纯属犯贱,随手揩油摸他;房千岁才碰他一下,就恨不得薅着他的心了……

楚晗一手扶方向盘,另一手用很别扭的姿势,吃力地托住这人肩膀,开车还忍不住垂眼看肩窝里靠的人。他没见过房千岁这样示弱,这人是有多么“不舒服”才会在他身上委屈蜷成这样?是真的特别不舒服吧……他于是自作主张,一路呼啸着开回后海的罗家菜馆。

罗老板当晚不在店内,说是拎了打包的吃食接程所长下班去了。几位面熟的伙计殷勤招呼楚少爷,让进里间雅座,端上火锅和烧烤,大ròu伺候。

私房菜馆用的是老式大铜火锅,不是用电,烧炭火的。一只脸盆大的huáng铜锅,中间的长烟筒已经熏成焦铜色,奶白色羊汤沸腾翻滚。羊ròu片切成纸薄,涮入清汤一搅就熟,再蘸上麻酱腐rǔ韭花辣油秘制的调味汁,再来一口糖蒜,这就是老北京人的正宗吃法。

菜单上还有御膳名菜扒鹿筋和熏鹿ròu,于是特意架起一方熏ròu炉,伙计们亮了一手。一个戴白帽子肩搭白手巾的回民厨子,将一扇铜篦子搁置炭火上,铺一层腌好的鲜嫩鹿铺,最肥美的部位,又用铜钎子穿了鹿腿ròu,架在上层不停地转动熏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