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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三爷狂涮四大盘子羊眼ròu和羊腰ròu,吃舒服了,这才好像缓过气儿,迅速又生龙活虎了。这人埋头大快朵颐时,也懒得顾忌形象了,ròu显然比瓜皮好吃,见着ròu简直眼露一层贪婪的光芒,bào露出最原始也是最单纯的口腹yù念。酒ròu吃到半饱,烤炉上鹿ròu还没熏熟,掺杂着血丝,炭火红彤彤地蒸出热气,房三儿这时突然往后一撤,脸色一变,离席出去了!

楚晗扔下筷子追出去。小房先生正坐在饭馆门口台阶上chuī风,狂抖衣服上的烟熏气。菜馆门口停了一排低调的黑车,进出的都是有品位和身家的食客。

楚晗蹲下问:“怎么不吃了啊?”

房三儿淡淡地道:“屋里烟火太盛,熏得浑身疼。”

楚晗忙问:“一氧化碳中毒了吧?你不习惯这种烧炭的炉子。这种老式火锅烤炉每年都熏倒好多人。”

房三儿说:“不是,离火太近了……我身上疼。”

楚晗是从那时起才知道,房千岁有个命门。这个神物怕火。

而且,比一般ròu体凡胎的人更加惧怕一切与火有关的东西,见了就躲开。房三爷方才如果不是饿急眼,才不会在那屋里坐。是人是畜生都难免会有哪一处弱点,小千岁平时看着上不惧天神,下不惧狱鬼,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伸手打个响指就能把楚晗弹出一个筋斗云飞出去,却原来怕死了人世间最平凡、炙暖的烟火。

……

房三儿手背上皮肤异样。楚晗拉开对方袖子想看,隐约是一层暗红色,像要发出鳞片,看一眼都能感受那钻心的疼。房三爷一抡掌挥开他:“看什么啊。”

楚晗这时是真担心,下意识攥住对方膝盖:“你这样有多久了?很难受吗?我是说这种……”

房三儿知道楚晗要问什么:“很多年,每一年的冬天。”

房千岁眼里薄雾似的光芒缓缓汇聚到楚晗身上,那层水汽慢慢晕开流露出qíng色,好像也在某个瞬间心动,找到了温暖的光源,奋身扑向那股无法抗拒的暖意。房三儿突然说:“楚晗,其实不是像你猜的那样,好像我用那个男孩搞个借尸还魂的无聊把戏。我根本就不想那么gān。”

楚晗十分惊异。说老实话,他还真就一直这么认为的。

房三儿对他说:“那个男孩也有问题,身上哪里一定有问题,所以才会‘吸附’魂魄。我是被缠在那个看不见的能量场里面。那时候我动不了,也回不去,就只能待在外面熬着。

“我等了六十多年,直到终于遇见你。”

……

楚晗听见这样的话,都怔住了。

可不是等了有六十多年!等得北新桥海眼下那口井都荒芜长糙、盛满垃圾了,井底下这条俊俏的小白龙却回不去。

楚晗那晚听得非常吃惊,半懂不懂,甚至不确定是否应该相信这个人的话。唯一肯定的,他帮了这家伙一个大忙,真是给祖坟上cha花儿积德了。这也是房千岁当初故意与他接近、成为朋友、并且设法跟随去到大理的目的。房三儿一定知道他们楚家一些底细,需要楚晗襄助打破大理佛幢的唐代罗汉封咒,破了那口井,重新投魂入水。说成是“利用”也好,是困在局中挣扎着寻求高人解救也罢,现在的小千岁,至少可以由着xing子随来随往,不再被这具躯壳完全吸附和禁锢在里面。目前这个状态,才更像借尸还魂,时不时出来跳个小鬼儿。

房千岁既然已经解除困境,完全不必再到阳间露面。这个人还乐意出来放风、招摇过市,真实的心意,就是为了经常还能见到楚公子,念这场大恩。

以楚晗现在的隐秘心思,早就不会介意小千岁使唤他、利用他做什么事。

房三儿仅仅是告诉他不舒服了、身上疼了,楚晗这心口都跟着揪起来,辗转反侧。他也不知道自己犯什么病了,每年秋冬必犯的抑郁型jīng神障碍吧!

小千岁对他讲过那些话,早知让你手流这么多血,我都说,随你问。楚晗这时心里轻松道,只要你不用那样艰难,为你赴汤蹈海办那样个小事儿,那还算个事儿吗?以后再有什么事,别瞒着我,尽管直说。

……

当夜分别时,楚晗问这人回哪去,房三爷抬手一指某个方向:“我回那里,会舒服一些。”

楚晗一看那根手指指的北新桥方向,也就心安了,立即嘲笑道:“这是要找个dòng过冬吧,你还冬眠啊?”

“就冬眠啊,怎么着?”房三爷傲然冷笑一声,手上却没忍住,拉过楚晗的手腕,随手一摩挲,笑容英俊:“只要没人乱敲那个破金属棍子吵我,我就一直睡了。”

小千岁笑容一闪而过。那道绝艳的流光翩若惊鸿,勾得楚晗心头一暖,也笑笑。

手互相放开时楚晗心里一空,失重般的坠下去。他一面在想,去吧去吧,只要你舒坦;一面又想把这人留在身边,找根麻绳儿捆了拴在手腕上,或者塞到背包里。不知将来能否有那样一天,小千岁能睡在一个他每天、每时每刻,只要一睁眼,想看就看得到的地方。

第二十四章鬼影老太

房三爷一挥手走了,来去潇洒,从来不会跟谁起腻歪,神色间也看不出对哪个人有过特殊的留恋。

夜深了,胡同里车马渐稀,大槐树抖着仅剩无几的零星叶片。楚晗在菜馆门口站了片刻,想到承鹤下落不明,地宫里发现的那个活死人也还没有唤醒,前面的路丁点儿线索也没有,心里觉着自己也够没用的。也该给承鹤的爸爸打个电话,磕上门去老实认错吧。

菜馆打烊,伙计清点闭门。楚晗因为是自己人,跟值班经理点个头就上楼去他罗三大爷房间睡觉。他三大爷一定是程警官回北郊别墅过夜了,不会回来。他才一上楼,窗口就听见胡同里老大妈惊叫,然后是呼喊,鬼影子来啦,那个没有脚的矮老太太!天呐喂那个鬼影子啊啊啊~~~~

楚晗这回是真惊了。鬼影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大翔凤胡同的鬼影上一次露面,还是楚晗他们刚刚发现王府下面的明代地宫遗迹。鬼影子从胡同漂过,房三爷即刻就重新现身。楚晗当时心里认定,所谓没脚的鬼影老太,其实就是没有脚水上漂的房千岁出来溜达,纯属吓唬吓唬外面不知qíng的蠢蛋,可吓不到他。楚晗从来不信这类捉弄人的把戏,不信邪,也不惧怕鬼神。

黑影从墙根掠过,往王府方向去了。

隔了很远,黑黢黢夜里,楚晗双眼盯牢那片又窄又瘦的身影,不让对方脱开他的视线。他推开二楼雕花窗,单手撑住窗棱纵身一跃,走了一条捷径,直接脚踩房檐就下楼了。他动作非常快,盯准影子猛追上去,顺手抽出防身的金属棍。

房三儿前脚刚走,后脚就冒出来装神弄鬼的小人,总是一前一后出现!楚晗心里也怀疑。说到底,他是生xing多疑,不会轻易信任了谁。他无法抵御真实感qíng地喜欢了一个人,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此放弃脑容量完全相信对方……

鬼影身手真够利索,也是极熟悉地形的老胡同串子,拐过一道弯后竟然上墙,翻过去到另一条胡同。楚晗毫不犹豫也跟着翻墙,一声不发但狂追不舍,死撵着不放,脚步带起的风就是十足的威慑!距离越来越近了,有几次他甚至触到对方撩起的风沙。鬼影所谓的漂,事实上是那家伙袖管里伸出一根木棍,木棍点地为足,双脚就好像腾了空。黑影再次试图翻墙时,楚晗从后面横起一棍子,毫不客气抽到那根支撑木棍上。

鬼影低嚎了一声翻身就打,两根棍子缠在一处,全部脱手飞上了墙。

鬼影再想跑,楚晗用力一挥左掌,中指无名指二指并拢瞬间劈出一道电流,电光撕破黢黑夜色she向对手锁骨正中偏下的一点。触电的椎骨qiáng烈麻痹,那家伙一头瘫矮在墙角,彻底消停,跑不动了。

“不闹腾了?”

楚晗问。

楚晗捡回防身的伸缩棍,过去掀开这人假头套,仔细端详,又揭开一层皱皮老眼的蜡huáng色面具。

老太太面皮被揭,下面露出一张老头子脸,更不怎么好看,而且喘得厉害,跟年轻人比拼腿脚翻了好几条胡同,这把老骨头他妈的也累坏了。

真相出人意料,但楚晗十分镇定,装也装得成竹在胸,抱了个拳:“房老爷子,不好意思,刚才得罪您了。”

“鬼影老太”露了相,gān脆俩腿一盘坐在墙角,叹口气。

楚晗之前与房易之有过三面之缘。第一回是锁龙井发水那天,这人拼命拦着他死活不想让他下水,yù言又止,当时就表现得相当奇怪。后来,楚晗从大理回京,去房家报告失踪人口,那时自感理亏心怀愧疚,也就没好意思打听什么。最近一次,他去房家闲聊几句,管老头要了一张房小三儿刚被“捡”回来时的黑白照片。

楚晗蹲下身去,话说得委婉尊重:“老爷子,从前晚辈假如有任何事qíng做得不妥当,让您老难过了,不高兴了,我向您道歉,对不住。”

房易之老苦着一张脸,很是尴尬,摆摆手。

楚晗随即道:“那就麻烦您老帮我指条道,这是演得哪一出戏文?您两次扮鬼影子,远近几百户人家jī犬不宁,是想让我怎么做?”

房易之直勾勾盯着楚晗:“想请您收手,楚晗少爷。

“让你不要再折腾这些事,别管了,该gān嘛gān嘛去吧!年轻人念你的书或者做你的生意,快离开这里,回家去!”

……

那副苍老的眼眶纠结着一层一层深重的褶皱,充满怨望。

楚晗不疾不徐道:“老爷子,我早应该想到是你。当年那男孩投井,你说过你就在当场眼睁睁看着,我把这条疏忽了。你当然知道全部真相,你知道房千岁是个什么来历。你一直想阻止我调查真相,是怕失去这个养子吗?”

楚晗说得委婉,锐利目光像一把无形的刀狠命剜对方的良心——说到底王小同学不是被你们这帮人迫害bī死的?

房易之避开楚晗的bī问,面色迅速灰败:“是我几十年前犯下的罪孽,我罪无可恕,我、我认罪,所以我这些年一直供养着小千岁。”

楚晗冷笑:“可惜,千岁爷估计不会领你的qíng。北新桥镇海眼的井都镇不住那个灵物,您也收不住他的心。”

房易之艰涩地说:“……难道你能收服他?”

“您怕我使个什么招法拐了他么?”楚晗一丝喘息不给对方,突然就说:“所以您一直在背后盯着我,大翔凤胡同3号院不久前也就是10月31日出版的报纸鬼使神差复制了无数张我夜探小楼的照片,就是您的杰作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