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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请房三儿到他家里坐坐,楚晗认为理所当然的。他并没有任何想法或者企图心,好像就是觉着,这个人可以越过他心里那条界限,进到真正属于他的生活。

一切都特别自然,当他信任和喜欢上一个人。

第二十六章不速之客

楚晗是第一次请小千岁进他家门,位于东长安街附近一栋高楼顶层的公寓。

公寓不算大,但归置很整洁,一看就知道主人罹患某种相当有品位的qiáng迫症。

而且,房三爷是内行人,四下一看就懂了。换作沈承鹤那厮,即使来楚晗家十趟,他也看不懂。

比如,挂钟属金,金对应五行数术的西方,宅内钟表一律面向白虎位打卯。糙编拖鞋属木,木对应东,门廊下所有拖鞋一定脚尖朝向青龙位摆放整齐。厨房所有厨具用锅,全部挂在灶台上方天花板镶的锅架上,自东向西,从最大号的爆炒锅挂到最小号的小奶锅,挂得就跟一溜曾侯乙编钟似的,光用眼看都仿佛读出一道韵律。阳台上所有盆栽的长势,全部朝向同一方向,再由主人每天给它们集体转动某个角度,每十五天转一轮回,暗合地脉cháo汐之期。

两人进屋以后很自然,楚晗说“随便坐,随便看”,房三儿真就随便坐,每个屋转一圈,随便看。

长安街寸土寸金的地方,公寓只有袖珍的二室一厅,客厅稍微宽敞,卧室与书房就很小了。整体装修简洁,除了几幅不同艺术风格的油画和小件摆设,就没有装饰物了,一看就是单身男人风格。

楚晗双手cha兜,跟在四处转悠的房三爷身后:“嗯,还成吧?”

房三儿点头:“很好啊。”

小千岁不时看出某个细节处的玄机,露出笑意,觉着楚公子很有意思。

“就是摆得忒整齐了。”这人又说。

楚晗轻松道:“习惯了,随手一摆就这么整齐了。”

房三儿突然一笑。那种笑意发自内心,又从嘴角勾勒出来,带起一丝不怀好意的弧度:“楚晗,我要是动过你屋里哪样东西,你能看得出来?”

楚晗也不含糊:“我当然能。”

“哦——”房三爷微微张嘴,故意露出惊讶表qíng,其实骄傲着呢:“我已经动过了,你自个儿找找看啊?”

你什么时候动过?

楚晗心想我一直尾随你,好像没看到你动过任何东西?他扭头迅速开始串屋,两只眼睛快速上下左右地毯式搜索他的房间。这种“搜索”对他而言其实很容易,一点儿不难。设想,他是一个从十六岁搬进这间公寓之后生活中所有家具一切家居用品每一样都拥有固定位置严格摆放方式的qiáng迫症患者。每一样东西只要稍微移开两寸位置,都会成为房间里一个巨大异物,突兀地显现,会让他抓狂。

他找了一圈,三分钟,回来了。

房三儿大刀金马地仰在沙发上,一条腿敞开搭到茶几上,坐态风流不羁眼神却是软的,瞅着他:说啊?

楚晗一肘搭在墙边,也笑着看对方:“找到了。”

“你……你把我阳台上那一排盆栽的第一盆、第三盆和第五盆植物,悄没声儿地帮我浇了水。叶子上晃着一两滴水,土湿了。我昨晚没浇过水,只能是你gān的。”楚公子笑容温柔而明亮。

房三儿哈哈大笑着往后仰去,笑躺在沙发上,边笑边还用手抹一把脸。

好像也是很久,很久了,没有对着一个人如此开怀纵qíng,真是得意畅快!房千岁笑完拿开手,鼻子还有略微发红的样子,脸竟然也有些发红,沉默,望着楚晗的眼神就慢慢变得深邃。黑色瞳仁里仿佛带起一个漩涡,就这样把两人的qíng绪都深深地陷进去,对视许久……

还是楚晗先调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指着房三儿坐的沙发:“可以打开的,你累就睡一下。”

俩人说话简洁明了,没有废语,其实用眼神jiāo流都够了。

楚晗然后就钻进书房,开始查找书籍资料,各种纸张资料铺开,满满一大桌子。他把之前一些想法和调查qíng况倒出来,再整理出一些笔记。野史里有这类描述,当年那样庞大一根神木,靠明朝时人力物力,很难拉出山沟运至北京,恐怕都要遇山开山,遇房拆房了。因此可以推断,当时肯定走得不是陆路,而是水路。或许是沿京杭大运河上京,再经过通惠河或者cháo白河运到城里。他们下一步是要调查水路,有几条路线可循。

楚晗脑内有了初步行动计划,偶尔回头对身后人说两句:“从京杭大运河进京,必然经过通州,从通州就是经通惠河运至城里,距离当年的皇木厂也不远。如果这根神木还有残存遗迹,或者大部分得以幸存于今世,我猜想,我们应该是去查查通惠河。”

他这会儿还真没心思找小房子打qíng骂俏,或者风花雪月。他是很讲兄弟义气的惦念着沈公子安危,千方百计也要找到那条神秘未知的“通路”。

房三儿也在书房里坐了。这人是坐在地板上,靠墙,两腿一伸,饶有兴致翻阅楚晗收集的历朝历代志怪野史,各种古旧典籍。这人翻到《山海经》、《搜神记》、《太平广记》时看得认真,不一会儿就看乐了,笑着摇摇头。

楚晗瞟对方一眼,说:“你如果看出哪一篇写得不对,写得太离谱,尽管把那页扯了。”

房三爷不屑道:“那你这些书恐怕就扯得只剩书脊了,全是胡扯。”

这人中途出去过一次。楚晗一开始以为对方是去洗手间方便,后来觉着不太对。房三儿回屋时,一脸漫不经心的痞样子:“我又动了你家一样东西。”

这样的挑战楚晗是无法容忍而且不能不接招的!他最不能忍就是别人未经允许侵犯他的地盘乱动他东西,而姓房的混蛋就是故意蹂躏摧残他的底线。

半晌,楚公子回来了,咬着下唇,满脸悲愤瞪着姓房的。

房三儿整个人躺在地板上,张狂地大笑,腰都笑得软了,再懒洋洋地打个滚儿,就是个耍赖的孽畜,故意让散乱的头发欢快地铺在地上。

楚晗找到了。他打开冰箱门,他的冰箱冷冻室与冷藏室里所有存货,无论gān的,稀的,硬的,软的,凉的,冻的,所有好吃的,全部被洗劫一空,一片渣都没给他剩下。

……

忙到中午时,饿了累了,楚晗电话点餐叫了许多吃的,估摸着按五人份量点的。两人填饱肚子。三爷倒不挑食,楚公子给喂什么就吃什么。

房三儿穿的那件旧羽绒服脱在门厅,表面都糟了,满屋飞起劣质羽毛。

楚晗随口问:“你那件难看的衣服哪年买的?有二十年没有?”

房三儿随口答:“十五年吧。十五年前那个冬天特别冷,过新年,我在地坛逛庙会,蹲在墙头看踩高跷。我没有外套,有个卖羊ròu串大叔,给了我这件衣服。”

楚晗:“……”

他印象里确实记得十多年前一个冬天,帝都极度寒冷,gān冷的气旋笼罩全城,昆明湖水结冰结了四个多月没化开。

那样的一个又一个冬天,小千岁都怎么过的?

同样就在这座城市里,那时候,怎么就没有认得这样一个人,怎么没能早些认识对方。

……

楚晗站起身说:“我出去给你买几件新的。”

他又一想:“不用买了,你穿我的吧。”

他进卧室,打开两个大衣柜的门,把所有看起来比较温暖厚实的衣服都拿出来,掷到chuáng上。他的衣服比较单调,款式平常,就黑白灰几种颜色。他挑出一件基本没穿过的黑色羽绒服和一件灰色羊绒大衣,直接送对方了。房三儿也没客套,穿上试试,瘦长掐腰款,很合身,自我感觉很帅。

还有一堆保暖衬衣秋裤。

房三爷是真就一副潇洒xing格,跟不用客气的人在一起,这人从来不讲客气。或许在这个人心底,也有一道界限,而楚晗是被允许踏进这道界限的人。三爷挺开心地拎起楚晗的衬衣裤子瞧瞧,然后站房间中央开始脱旧衣服。

脱了外衣脱内衣,像甩破烂一样丢到一边。

脱光之后再一件一件穿回来,美不滋儿地就把楚少爷赏赐的新衣服穿在身上。一股暖意从内到外、结结实实地裹在身上。

脱的人丝毫没有羞愧害臊之意,或许就是因为,在这家伙心里,这具身体原本就是寄居的皮囊,谁想看随意看去吧!旁边围观的人比较尴尬。楚晗默默掉过头去,耐心等待这人更衣。房三爷穿好裤子起身,楚晗的视线偶然瞟过去一眼,滑过对方笔直的脊骨和微陷的腰窝。

他现在看对方的眼光已经不一样。小千岁后身那一道线,可就不是一般的脊椎,而是一道“龙骨”,清奇非凡。下腹敏感处两道漂亮的线条,不能叫作人鱼线,分明是一段俊逸的“龙腰”,怎么看都是极美的。

饭后楚晗累了。他这人很容易疲倦,想睡一会儿。房三儿很自然地挥挥手,晃dàng着身形:“你歇吧,我也去睡了。”

可是这人没往客厅走,大大咧咧直接晃进主卧洗手间。

楚晗诧异:“……你去哪睡?”

房三儿也一脸诧异,好像楚晗问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房三儿一指洗手间的浴缸,楚晗心想,果然是个蠢问题……

谁也没有试图去打扰谁,公寓里静悄悄的,只有冬日里一股暖意安静地流淌,一种从未享受过的温馨。

楚晗在chuáng里睡了一会儿,睡意中听到潺潺不断的流水声,像天籁之音,耳畔回dàng。

他醒过来,听到洗手间里隐隐有“啪”一声击水的声音,然后是微妙的起làng声。

他实在憋不住了从chuáng上翻起来,自身的修养风度教导着他,不应该没礼貌地去偷看,可又忍不住想看一眼,时刻都想确认对方是否安好。他悄无声息走过去,站在洗手间门前,让自己眉心慢慢透出光亮,视线穿门而入。

他看到了房三儿。

他洗手间里这个浴缸很大,足够装两个人,旁边还有音响、壁挂式电视屏、迷你吧台、香薰烛台。浴缸充满一池清水,某人就安安静静沉在水底,仍是人形,而且竟然全副武装。这人穿脱衣服的脑回路异于常人,这回就套着刚换来的新衣服,心满意足地泡进水池子里,打着瞌睡。

小千岁整个人是半沉半浮,脸孔享受般的埋进水中呼吸,只有一头乱发和后脊梁还露在水面以上。偶尔一串水泡“咕嘟嘟”从唇齿间dàng出来,看起来特悠闲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