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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那位生前受尽荣宠、盛气凌云的廖无涯大人,生前所托非人,人一走茶就凉,被弃若敝履,最后落得个颈骨脱环身首分离的凄凉可悲下场。

大帐之外yīn风大作,润雨连绵。水汽厚重,骤然洇入所有人的衣襟。

“澹台雁门在哪里?!”

“你出来!”

又是一个万分耳熟的声音从半空响起,自带一股子明火执仗前来打家劫舍的霸道慑人气势。这一声喊,让伏地的楚晗突然眼湿,粗喘,终于盼来救星。

凤飞鸾也是暗自一惊,心知又一个对家来了。如果以一敌二,他的局面就不妙了。

银发白裙身材高大的人,从树梢上大步流星掠下,步履卷着疾风,眼里是一团焦灼的暗红色。小千岁一看就是一宿没睡,头发衣服还是昨天的样子;肩后发丝被火燎去小一半,凌乱飞扬,显出那么一种受困于焦虑煎熬中才有的láng狈。

房千岁肩上也扛着个人,这才真是来找澹台将军换人的。他就是晚来了半刻。

他扛的是真正的南镇抚使。他颇费了些功夫,把小九爷从澹台敬亭ròu身里弄出去。九殿下暂时失去ròu身依托,被迫钻回山间的熔岩dòng,岩浆池下面休养生息去了。房千岁也因此迟来一步,被指挥使使诈占了先机。

三家人物各含私人恩怨,这么一个场合遽然碰面,万般滋味都涌上心头。打招呼客套寒暄都免了,谁不认识谁啊。

房千岁一袖子挥开试图阻拦他路的铜甲兵,肩上扛人直接飞入中军大帐,一眼瞧见受伤倒地的楚公子。

“凤飞鸾?!”房千岁怒不可遏,两眼she出火星,瞳膜上染起一层想掐死谁的猩红色。

他以为把楚晗伤得吐血满地爬的,就是惯有前科的指挥使大人。

“你要的人还给你。”房千岁说着,将扛来的人一把掷向另一边的澹台将军。

他懒得跟澹台雁门废话,多说一句都嫌多。他是来换俘的,只想要救回他在意的人。至于其他人的死活,三太子通常也不会特意放在心上。当初利用南镇抚使的身躯借道,无论如何是设计亏待了对方,这次一报还了一报,在澹台雁门这里吃了大亏他无话可说。江湖中人恩怨分明,他也并不打算记仇报复,只要能换回楚晗。

澹台雁门又接了一回当空抛过来的人,这一回看在眼里揽在怀中的,真真切切是自家兄长。

南镇抚使那一身jīng致的香麻色官服早就没了,裹的是gān净的蛋清色长衣长裤。这人双目紧阖不能言语,然而抚摸颈脉和胸口,能感觉微弱脉象气息,应当是还活着。澹台敬亭身上的旧伤鞭痕都已痊愈,神态安静。水族的生肌灵养颜露,各种灵药也不是chuī嘘的,即便暂时不能让南镇抚使生龙活虎地蹦回来,至少能将表面伤口都囫囵地抹平擦净,皮肤看着鲜活富有弹xing,容颜如生。

澹台雁门往日里绷得冷傲凶bào的一张脸突然痉挛变形,眉心一团戾气涣散开去,鼻子眼眶充血变红了。

他横抱了人,单膝跪在地上,反复低声念道:“哥哥……哥……”

眉目如此相似一对同胞兄弟,眼见着其中一个此时横卧当场双眼紧闭命垂一线,唤不出一句声息。这样的qíng景,难免令人动容。

房千岁这会儿倘若顾得上招呼这位澹台大将军,定会丢给对方一个同qíng又鄙弃的眼神:早知如此,你何必当初?

神都城的一代名将澹台雁门,也有今天,尝到亲人受难伤痕累累刻骨锥心的疼痛。堂堂北镇抚使,当年坐镇京畿大狱在灵界呼风唤雨之时,也是何等的威风嚣张;得意骄矜反出神都yù夺指挥使帅位时,又是怎样的枭雄壮志。

这才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或为官或为匪,境遇是天壤之别。为官时横行天下,为匪时任人宰割。有朝一日伤到了自己最在意最亲近的人,才明白铭刻体肤的悲痛滋味,悔不当初的勃勃野心。

房千岁还了澹台敬亭,了却一桩心事,转脸奔向伤在地上的楚晗。

楚晗唇珠正中挂血,努力微笑一下安慰对方,伸出手。两人指尖几乎碰上,只差那么几寸。

也是在这紧要关头,局面再生变异。

房千岁与那位裹着大红袍冷眼玉立的凤指挥使,相距约莫就只有十几步之遥,楚公子在他二人之间。房千岁迈向楚晗时,没想到凤飞鸾面色隐然一变,身形霎时间晃动,伸开五指霸道地也抓向楚晗!

房千岁想要换回的人就在眼前。

而指挥使大人内心想要召唤回来听凭他驱使的人,在哪呢?

凤飞鸾就是不甘心,愈发钻了牛角尖。他一世英名毁在宵小胯下。那个始乱终弃的大混球倘若不抓回来,到死那天他都不能阖眼。某些人吃gān抹净提了裤子就走,或许下一刻就要回到凡界那边去了,再也不会回来……眼前只有这最后一次留人的机会。

而指挥使大人所谓“留人”的手段,与房千岁挽留楚公子时一番真qíng直言倾诉的方式,是截然不同。江山容易改,本xing总难移……

凤飞鸾动了心机即刻下手,毫不迟疑地飞身掠向楚晗。双方同时下手夺人,也同时瞄到对方的动势。房千岁是以龙爪手带起qiáng大的龙息,龙息附住楚晗四体全躯,猛地往上一浮,借着翻云覆雨手就将人往自己这边带过来。凤飞鸾五指突然在空中伸长,骨节颀长凌厉的手指如探囊取物,招式带一股yīn邪气,抓住楚晗也是猛地一带!

楚晗身体旋转着dàng起来了,往这边一扯随即又扯回去,整个人悬在半道上。

两股极其汹涌qiáng势的力量在空中拖住他,互相都不让,生生地隔空变成一场形如拔河的对峙。

房千岁低吼:“你放手!”

凤飞鸾qiáng抵住对手的龙息威力,俊面含威:“我不放呢?”

房千岁惊怒:“你……”

房千岁不能放开手,却吃惊地看到楚晗已随着两股力道在半空中不停挣扎翻滚。楚晗哪扛得过那俩人qiáng悍的功夫力道,根本无法控制自己身体,被动地僵滞在中间。他的面孔五官被纠扯得迅速痉挛变形,痛苦不堪,又说不出话。

灵界上下数一数二的两个高手,都动了真气,天地震动变色。在场其余那些不入流的小兵小卒,早已被龙爪旋风的威力震得东倒西歪,活像遭受龙卷风柱袭掠之后树林子里倒伏的一圈桩子,全都顺风朝后仰了。

就连澹台雁门也迅速后撤了几大步,抬起一手挡脸,屏息挡开龙爪手带起的飞沙走石。

澹台雁门都受不住这场面,更何况楚晗。

房千岁是单枪匹马现身,也留有后招,后面远远跟着老七老八两位高级保镖。然而都没料到指挥使遽然出手发难,拖住楚晗形成这样拉锯的态势,七爷八爷埋伏在远处端着枪,都无法放枪子,生怕崩坏那二人相缠相据的气场,以致伤及楚晗。

楚晗原本就挨了掌,血脉发冷,气息微弱,血已顺着嘴角流下一线,滴在地上。

房千岁双眼曝露出一片惊痛,手一抖发力锐减,立时就看楚晗被指挥使大人牢牢牵住,又往另一边拖去。

房千岁从牙fèng里咬出几个字:“凤飞鸾,你……你想gān什么?”

凤飞鸾斜睨着他,也咬出几个字:“想要这个人,怎样?”

指挥使大人在漩涡式的qiáng大龙息面前绷着脸勉力支撑,五官也被拖曳得狰狞变形,帽子披风刮得乱飞,美型都顾不上了。他就是倚仗手里拖住了楚晗半边,迫使对方不敢发大招。

房千岁眼红爆吼:“他没害过你,你何必伤他?!”

凤飞鸾也吼:“我没想伤他,你即刻放手就不会伤到他!”

房千岁目眦绽出红丝血痕,肩膀发抖:“……我不想与你为难,你为难我?!”

“……”凤飞鸾咬住嘴唇,自知理亏gān脆就不答话,也不放手。他也不愿道出自己内心最真实复杂的意图心机,也知道那事的纠结和难堪。他本心并未想要为难楚公子,但是为达目的从不顾忌手段。

楚晗:“嗯……”

楚晗剧痛之下泄漏一声压抑的呻吟,却还qiáng忍着不想bào露这时候的无助。他是被两股反向的掌力吸附住,横身悬在半空,脚下无处依托。他全身骨节异动作响,骨头零零散散快要脱臼,肌ròu撕裂般剧痛。

楚晗吃力地回看一眼房千岁,眼里没有埋怨只有抱歉:对不起啊,我犯了错拖累你了。

对峙双方每一股施加在楚晗身上的力道,就增加他一分疼痛。

而楚晗每一次痛楚无言地紧蹙眉心,伤的是他,心疼的是小千岁。楚晗哼出那一声,三殿下的心肝肠子肺都要搅碎了。

这样的场面,谁是那个动了qíng的,谁就被裹足掣肘投鼠忌器。谁用qíng深,谁伤得就更深。

指挥使大人活了半生不懂qíng为何物,无恩无报无qíng无义,在任何仇家面前才真是所向披靡无往不利,只要他永远不对哪一个人动那番真心……

房千岁远远瞄着抬掌踞立寸步不让的凤飞鸾,撤出一手突然偷袭指挥使大人某一条腿,无形的手刀隔空削过去!

澹台雁门不了解真实敌qíng,但房千岁知道,从幻qíng峪出来这才不出三日,指挥使曾经断掉的小腿一定尚未痊愈。里面没准儿还打着钉板缠着绷带,这是qiáng撑着上阵厮斗。

凤飞鸾那条伤腿虚悬,躲也躲不开,生生吃了一掌,好不容易对接上的伤骨再次碎裂坍塌……

这人也是个自命不凡倔犟不回头的,这种关头竟都不撒手不认怂,口里的血往回吞也绝不喊疼,任凭那腿再次断掉。

凤飞鸾牢牢发力捏住楚晗,下风时仍不示弱,唇边冷笑:“三太子,你再不放手,你的心上人就被咱俩五马分尸了。本宫不过断一条腿,他可是全身上下都要断成碎骨。呵,你就为了不向我低头,不惜让他为你送条命,随你了。”

一句冷酷的嘲弄击碎了房千岁的战斗意志。

房千岁那时眼神一下子散了,骤然松手,猛地被弹出七八步。

他收掌挥袖打散了龙爪手罩在楚晗身上那一道白色光弧,最终放弃了,神qíng痛苦。

楚晗遽然解脱出相持的困境,跌到凤指挥使怀中,被这人一胳膊揽在腋下。

楚晗缓缓垂下头,一道血线从嘴角滑下。他几乎昏厥,已经扛不住再仔细听那两位爷接下来怎样唇枪舌剑地谈条件了。

第七十一章狭路相逢

澹台雁门一直冷眼旁观,暗暗锉牙指挥使一贯的yīn毒手段,从前也早就领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