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未来,也许……

2020年4月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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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愿意放我走吗?」他轻声问道。

「怎么放?放了你的身,还是你的心?」

沉默,无言。

「如果是身,恕我无能为力,你是我的丈夫,举世皆知,所以你无处可去;如果是心……如果是心的话……」修长的食指笔直点上他胸口:「还需要我放吗?我不认为它曾经属于我。既然不属于我,又何需我的释放?」

「王……」周夜萧的目光从点住他胸口的手指往上看去,直到对上了莲瞳那双幽黑而憔悴的眼,才发现印象中总是意气风发、光华耀眼的颂莲王、盛莲国最有权势的女人,曾几何时,竟然变得如此暗淡……

「夜萧,许多事情,而今才来清醒面对,已然是太迟了。然而,却也由不得我们不去想……」莲瞳疲惫而严肃地说道:「你是我的丈夫,而子熙,是我喜欢的人、是我认定的人生伴侣。我们这一生纠纠缠缠了二十几年,我把你当朋友知己,把子熙当爱人,不管是哪一种情谊,我们都是出自真心的相待……我不明白,为什么诚挚的感情却落得如此;我不明白,为什么善良的人却无法善终;我更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三个人会如此的不快乐。要是三个人之中,有人对这个结果感到满意,那也就算了——即使是出于坏心也无所谓,可是没有,曾经我以为你是所愿得偿的那一个,但事实证明你没有……那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夜萧,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子熙死了,而活下来的人却过得这样苦?为什么?」

「如果我知道就好了。」周夜萧苦笑。

「子熙要我们幸福……哈!」莲瞳似嘲似泣:「他不在了,我们要怎么幸福?我们三个人变成这样,又有谁可以得到幸福?夜萧,你向来是冷静旁观的那一个,子熙单纯天真,而我向来火爆没耐心,相较之下,你总是比我们两人看得透、想得远,那你说说,你告诉我,对于子熙的遗言,我们要怎么去承受?要怎么玄完成?」

周夜萧无言了半晌,才轻轻地唤她名字道:

「瞳,妳知道子熙这份遗愿,我们两人根本无法去完成,又何苦牢牢记在心上自苦?」

「我没有办法不自苦!我已经太习惯去为子熙达成所有心愿,只要他希望的、他想要的,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我也会帮他摘下来,我爱他!才不是花灵所说的只是仰慕!才不是她胡乱说的什么……什么我爱的人是你!我们根本不爱彼此,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对不对?你说,对不对!」

突如其来的疾问,让周夜萧不愿回应,只想躲开这个答案、想避开莲瞳急于索求认同的炙眸,但莲瞳一点也不退让,双手捧住他脸颊,仍在逼问;

「你嫁我,并不是因为你爱我;就如同你让子熙服易莲,也不是真心为了害他,不然你也不会先他一步服下易莲!你只是想对子熙恶作剧,后来你嫁我只是、只是想帮子熙占下『颂莲王君』这个位子,好等子熙回来!你不爱我,对不对?你一点也不爱我,对不对!我们只是知己,对不对!」

周夜萧深深望进莲瞳狂乱的双眸,不再企图逃避闪躲。当强悍的莲瞳在他面前软弱、崩溃时,他反而能坚强,能面对一切的痛苦,将双人份沉重的痛苦一肩扛下。只要他愿意,他就能做到,只是痛苦而已,他已承受得太习惯,所以他可以,永远可以,再多都可以。

于是,他轻轻点头,应道:

「对。我不爱妳,我们是知己。我嫁妳,是为了子熙,为了成全妳对子熙的爱。我也爱子熙,所以今生今世,我都不会爱妳。过去不爱,今后也不会爱。我们都爱子熙,所以不能相爱。」一字一句,像在保证,而这样的保证,能让莲瞳心安,他知道。

「……可是,子熙要我们幸福……」莲瞳在他的答案中得到自欺的安心,声音软了下来,所有强装出来的坚硬瞬间化为虚弱。

周夜萧扶住她双肩,缓缓将她搂进自己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也让自己逐渐变得空洞的眼眸可以望向虚无的远方。以极淡极淡的声音道:

「……那我们就幸福吧。幸福,也可以与爱无关……」

「夜萧,你不要走,我也不会放你走。」她搂紧他腰。

周夜萧没有应,也搂紧她。

还能去哪里呢?

天虽高、海虽阔……

在子熙的遗愿里,他与她,却是无处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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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或不爱这种事,如果用嘴巴说说就能算数的话,人世间早就太平了。」

「花灵,妳是个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样子!」花吉莳提醒。

「所以?」花灵不解。

「闭嘴。」简单明了。

为什么要剥夺她的言论自由?花灵正想抗议。但花吉莳已经先她一步开口了,她谈话的对象是莲瞳,这也是她们这些人聚集在莲瞳书房重地的原因——莲瞳召见。

「瞳,不管妳怎样对周夜萧曾经服用易莲这件事不放心,我们还是没有办法给妳其他答案。如果咏静说周夜萧身上查不出一丁点毒的话,那就算妳请遍天下名医,得到的也是这个答案——周夜萧身上没有易莲的毒。」

「我知道他身上没有。所以我需要妳们给我一个答案,为什么同样服用了易莲,却是两样结果?」

「也许他们服用的不是同一种成份——」花吉莳觉得这个话题根本永远无解,不必浪费时间纠缠。

莲瞳打断她:

「错了。是同一包、同一种成份。」声音冷了三分:「我昨天让富裕琴服下『自白汤』,虽然这样珍贵的药用在她身上浪费了点,毕竟历来也只有叛国者才会被这样『高规格』的招待,而我这儿也只剩那一帖了。但没有办法,夜萧被掳被伤害,那些参与者,我一个也不愿放过,只抓一个富裕琴是不够的;当然,我更无法原谅富裕琴直接造成子熙死亡一事,所以让她尝尝自白汤的滋味,也能让本王稍稍得到慰藉。幸好,我用了,问出了很多难以置信的事呢。」皮笑肉不笑,淡淡望向脸色逐渐凝重的花吉莳,接着道:「本想问出她勾结何人绑架夜萧,并在夜萧身上施法……咦,妳为什么脸色苍白起来了呢?我的朋友,妳在紧张什么?」带着笑问,但脸色非常危险。

花吉莳这时反而能镇定了,深吐了一口气后,平和道:

「还是先说说妳在富裕琴身上的发现吧。先把这件事解决了,再谈其他,如何?」

「当然可以,我想我们多的是时间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莲瞳眼光扫向一脸无所谓的花灵,与搞不清楚状况的花咏静后,也无可避免地看到了本来不应该在场的李格非,却在他坚持下——一脚踹碎了牢房门,威胁若不让他同行,大家走着瞧——也一同来到书房旁听,主要是要无微不至地照顾花灵,生怕别人的粗手大脚让她伤上加伤。从头到尾,不肯让任何人接近花灵,更别说搬动她了。

小心翼翼、情深意重……无须肉麻的话语,也不必眼波交缠,这两人便自成宁馨小氛围,弥漫着化不开的甜蜜与相知……

有的人爱得苦涩;有的人爱得甜蜜,这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

如果坐在那儿的是她与子熙,那么躺在躺椅上的一定是子熙,而她则是那个小心细微照顾着的人吧……

好刺眼的感觉,好不伦不类的感觉。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偏偏这两人却安之若素地相爱着!莫名其妙!

「瞳?」花吉莳叫回一时闪神的莲瞳。

莲瞳收回眼光与杂思,回到正题:

「从富裕琴口中,意外得知当年就是她把易莲交给夜萧,怂恿他去陷害子熙,目的是为了要让子熙进宫检莲时出现意外,让子熙嫁不了我,她好趁乱得到子熙。」

「所以,这一切事情,还是与富裕琴脱不了干系了?只是因为一个疯子的迷恋,造成这么多事端。」花吉莳问。

「原本我也以为事情只是这样。」

「什么意思?」

「富裕琴的确只是想得到子熙没错。为了得到子熙,她可以不择手段,什么也不管。但是,又是谁给她这样的建议?让她以为这样做后,可以得到子熙……或者,更明确的说,是不是有人给了她承诺?允诺她如果成功陷害子熙,破坏我与子熙的婚事之后,她就可以得到子熙,还能确保子熙不会因为墨莲身分而被皇家治罪?」

花吉莳心中一惊,问道:

「瞳,妳都问出来了?」

「这是我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当然要问。富裕琴或许什么也不知道,但她是重要线索,她所知道的只字片语,正是一切答案的重要关键!」莲瞳闭上眼,脸上有着怒与悲。「我问出来了。答案正如我一直以来所猜测的那样。只是,我不明白,她……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花吉莳噤声,竟是不敢再问下去了。

「我对帝位……从来没有野心。为什么……要逼我……」莲瞳沉声低语。

花灵听到这里,整个人突然浑身发冷。伸手抓住李格非的手,脸上漫不在乎的表情也褪个殆尽,变得凝重起来。李格非将花灵轻轻揽靠在怀中,关于子熙的许多事情,他不是没想过,但没料想过竟是这样复杂。

只有神经大条的花咏静还能若无其事地对莲瞳说话并打商量:

「颂莲王,妳到底问出了什么啊?就算周夜萧的易莲是富裕琴给的,但是周夜萧身上就是没有易莲的毒嘛。如果妳愿意把周夜萧借给我研究个三五年的话,也许我就能告诉妳为什么他身上没有毒了,怎样?可以吗?」

「不可以。」莲瞳振作了一下,直接拒绝花咏静这个无理的要求。然后不理她,看向花吉莳:「我找妳们来,是需要妳们的帮忙。」

「帮忙什么?」

「首先,妳先告诉我,花灵身上的开启情况,究竟如何了?她的能力如何?有何特殊异能?」

花吉莳答道:

「花灵的能力如何,尚未可知。但用她的血可以解除易魂大法……也许妳也知道了,她的血,更能施展易魂大法,这是连我也办不到的。她现在身上的伤太重,无法探知更多,得等到她的身体康复之后,才能知道她是不是如我花家先祖在千年前所预言的那样——拥有改变花家宿命的能力。」

说到这个,花咏静就插得上嘴了,连忙说道:

「还有,她随随便便跟我念移形术的法咒,就能使用了耶。她跑过去替周夜萧挨一刀的那天,就是这样出现的。我们两人都没有因为施法而脱力呢,所以花灵身上的潜力是无穷的。对了,花灵,妳也给我研究一下吧,只要三五年就好了。」花咏静改而向花灵打起商量。

当然,依照惯例,没人理她。

「改变花家宿命的能力吗?」莲瞳看向花灵,眼中有着深思,也有着不确定:「或许,她能改变的,不只是花家的宿命,而是更多……」

李格非下意识地挡在花灵身前。

「瞳,妳是什么意思?」花吉莳心中一动,问道。

莲瞳没有回答,只道:

「先不谈这个。吉莳,我对夜萧身上没有易莲毒一事耿耿于怀,还有,我始终不明白——」看向李格非,说道:「为什么墨莲的数量愈来愈多,而金莲银莲却是逐年减少?为什么每一个与外国人通婚的盛莲人,产下的儿子,都是墨莲?周天晴的儿子周齐安是,而你,李格非亦是。」

李格非是混血儿喔?难怪长得一点也不像盛莲人。花灵从李格非冰冷的脸色得知「混血儿」这事儿在这里恐怕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身分。

「妳要我做什么呢?瞳。」

「我要知道夜萧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我要知道我们盛莲国出了什么问题;我要知道花灵的能力为何——如果她的出现代表着盛莲的改变,那么我就得知道她有何能耐,然后才能决定该怎么……处理;我也要知道妳们花家的某些长老,是不是参与了许多不应该参与的事。她们伤害夜萧的事我可以先放一边不论,毕竟这是我的家务事,不应该放于国家大事之前。」可以挪后处理,但绝对不放过。

莲瞳果然还是知道了……花吉莳心中叹息着。

「吉莳,好好去清理门户吧。如果妳没有尽快给我满意的结果,就别怪我亲自出手。到时花家会变得怎样,谁也说不准了。因为是朋友,所以我才给妳宽限,妳是知道我的手段的。而,妳虽身为花家宗主,有保护花家的责任,但妳更是盛莲国民,身为开国元勋之后,盛莲国的安定更是妳的责任。妳很清楚这一点,是吧?」

花吉莳默然。

「吉莳,妳、花灵、花咏静三人,必须给我答案,将我所有的疑惑解开。当我知道的愈多,就愈不解,而所有的疑问,似乎都必须从妳们花家那些古老的预言里得到解答,妳们去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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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莲王的公事很多,时间很宝贵,把事情交办完毕后,就送客,没有多谈的意思。花吉莳也没有心思留下来谈些什么,拉着花咏静就走人。只有身受重伤的花灵,在李格非小心翼翼地搂抱下,是最后离开书房的人,速度似龟爬,别人都离开好久了,李格非还没跨出书房大门——他光是研究要怎么搂抱花灵,才不会扯痛她背上的伤口,就花了好多时间。

所以,花灵才会有这样的机会,对莲瞳说了几句话。

「妳真是个奇特的人,颂莲王。」

莲瞳没理会她。

「妳只会在周夜萧面前失控,对吧?只有他能让妳发疯。」

「别说了。」李格非当然发现颂莲王眼中冒出的凶光。周氏兄弟是颂莲王的罩门死穴,踩不得也碰不得,偏偏花灵就是管不住她的嘴。

「妳可以不承认爱情,周夜萧也可以闪避。爱情本来就不是用嘴巴说的,老实说,你们三人之间的事,太沉重、太伤感了,最痛苦的是竟然没有人可以怪罪,我都想象不出以后你们要怎么过下去。不过,无论如何,你们是在一起的,那就好了。陪伴着彼此,也一起爱着子熙,告诉自己不爱,但互相扶持,在痛苦中幸福……」

「花灵!」李格非已经大步走出书房大门。既然管不住她的嘴,那至少可以尽快远离莲瞳的听力范围,不要惹得莲瞳拿刀劈人。「他们怎样,一点也不关妳的事!妳可不可以行行好,别说了?妳从来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现在这样是怎么了?!」

花灵伸手轻抚李格非的脸:

「格非,你真是个心志坚定的人。你认定了他们是害死子熙的人,就从此冷眼旁观,由着他们痛苦自残。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想着子熙的遗愿,我发现子熙虽然不幸亡故了,却是三人之中最幸福的那一个,可能是因为子熙是最坦白面对自己的人吧,不像这两人把自己活得这么黑暗哀怨。而,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但活下来的人总要好好活下去。」

侧着头往书房的方向看去,加大了声音道:

「颂莲王,莲瞳,继续自欺吧!反正周夜萧会挺妳,反正周夜萧会代妳承担一切!他已经很痛苦了,再多承担妳的一份也没差,妳就尽量把妳的痛苦都往他身上丢吧,把他当子熙,对他说不爱,让他知道他是永远没人爱的周夜萧,妳就尽管这样做吧!」

「花灵!妳找死!」莲瞳终于又被惹怒,抄了一把枪就飞身出来。

幸好李格非早有戒备,抱牢花灵,倏地飞身向上,足下在屋檐间飞踪数点,竟一下子跃过了王府高墙。

由于颂莲王为了与花家三人深谈,早就摒退了左右,连平常守在书房外的武卫,都令退到一里之外,一时之间,对于李格非突然的逃脱之举,竟无人可以防备。

「来人!快来人!」莲瞳也没想到李格非会突然离去,以花灵的身体状况来说,实不宜有这样的劳累,所以她断然没有想到李格非会这样冒险。毕竟整个京岛都在她的势力范围下,他贸然带着重伤的花灵逃脱,绝对是最不智的下下之策,然而,李格非还是逃了!

想到李格非的本事,知道只要稍有耽搁,就再也捉不到他了,等不及武卫聚集过来听她号令,她已飞快追了出去。

可惜,就差那么一步,李格非与花灵的身影却是再也寻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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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走了,所说过的话却阴魂不散地时时萦绕在她耳边,刺耳无比,无奈又赶不走……

把他当子熙,对他说不爱,让他知道自己是永远没人爱的周夜萧……

「可恶!浑帐!」拳头用力敲向石雕桌面,随之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让莲瞳恨声骂了出来。

心中的烦闷愈烧愈旺,再也无法平心静气地去看桌案上那成堆等着她批阅的奏折。即使早已打定主意今晚要通宵办公,一边等着正在京岛搜城的禁卫军回报搜寻花灵两人的结果,但平静的心思既被打乱,勉强看公文,可能会使得她做出错误的批示,造成不可收拾的结果,与其如此,还不如全都暂时搁下吧!

这时,门外传来大总管小心谨慎的声音:

「王,属下给您送晚膳来了。不知可否进去摆膳了?」

已经这么晚了吗?居然是用晚膳的时候了。莲瞳本想叫进,但转了个念头,主动走过去将门打开,也不管这行为吓了老总管一跳,径自问道:

「王君用膳了吗?」

老总管很快恢复镇定,至少表面上是平静无波的,回答道:

「属下不知,王君向来总是让贴身下人在西居的小膳房煮食,没让总膳房送膳过去。总膳这边只负责为王君熬炖补品,这还是王交代下后,王君那边才接受的。」

「是这样吗?」莲瞳顿了一下,眼光扫向外头六个端膳过来的厨仆,同时闻到一抹熟悉的味道,脱口问道:「这些膳里其中一品是鱼粥吗?」

老总管再度楞住,直觉地应道;

「……是、是的,其中一品是莲香银鱼粥,属下见王您这些日子以来操劳过度,又食欲不开,所以让膳房做一些好下喉的……」

莲瞳不耐听老总管叨念,下令道:

「把晚膳摆到西居,记得多备一双碗筷。」说完,人已往西居的方向大步行去了。

莲香银鱼粥……她记得的,这是夜萧最喜爱的一道粥品,子熙说过夜萧喜欢在每年生日时吃莲香银鱼粥,而医生也说过多吃银鱼,对夜萧的身体好,可以让他不再那么容易头痛。既如此,那就找他一同享用晚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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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踏进西居大门,耳中便已听到从院落一角传来的乐声。

是萧,有人在吹萧,在没有月的夜里吹萧。

像被蛊惑也似,莲瞳不知道自己已然寻声走过去,踏进小门,绕过屋角,穿过几棵柳树,在一小片空旷而暗淡的地方,看到独坐独奏的夜萧……

「萧声适合在寂夜里吹奏,独奏独享独凄清,不宜有旁人聆听,因为会坏了那种凄凉的意境。」这句话,是子熙以前说的。他是个音乐天才,对每一种乐器都有独到的见解。莲瞳听过周子熙演奏过各种乐器,独独没听过他吹萧……可夜萧说,子熙的萧是一绝,造诣精深,连子熙的师傅都自愧不如。

子熙只为夜萧吹奏过萧,就因为夜萧的名字里,有个萧字。甚而,会把萧吹得那样好,恐怕也是出自对夜萧的一片疼爱之意吧。

可莲瞳从不知道,夜萧,居然也是会吹萧的,而且,还吹得这样好……萧是凄清的,吹得有多好,听的人就有多心碎。

夜,萧……

没有月的夜,没有光的照拂,安于这样的暗淡,让黑夜将自己埋没。

清寂孤绝的身影,与夜融成一体,拒绝光,也拒绝人的靠近。

没有人会爱他,以后,也不会有机会找到人来爱他,因为他是颂莲王的丈夫,这一生就是这样的身分了,若他的妻子不爱他,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爱……

像是察觉到这片寂静的空间不再是他孤单独享,萧声突然戛止。

失去乐声的暗夜,非常的安静,连空气都像是凝结了。

莲瞳一步一步缓缓向他走近,站在他背后,蹲下身。

「怎么来了?」周夜萧没有回头,却能知道身后的人是谁。这是一种本能,从认识她那年就产生的本能。不在于她飞扬的气息,不在于她身上淡淡的凤莲香味,只纯粹的知道,就是她,莲瞳。

「我来……与你一同用晚膳。」这样的夜,望着黑暗中夜萧的背影,说话不知为何显得艰难,让她声音吐出得如此闇哑。

「是这样吗?那走吧。妳别饿着了。」周夜萧就要起身。

她伸手按住他肩,没怎的施力,他便止住了起势,又盘坐回草地上。总是这样知道她的心意,无须透过言语的传达……

莲瞳心中有股莫名的酸涩不断往上冒,怎么也压抑不住。

「夜萧,你知道吗?中午,李格非抱着花灵逃跑出王府,到现在仍然没有搜寻到他们的下落。」

「是这样吗?没关系的,只要妳想,妳就能再抓到他们。」

「我一定会把他们抓回来,吉莳说花灵是花家的正统,那么她身上就一定具备了许多难以想象的能力,我不能让她逃掉。在她现在能力未开的情况下,都能以鲜血化解你身上的咒术,我相信,以后她能帮你的一定更多。」

「帮我什么呢?」

「你服了易莲,那是帖毒,一定对你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只是目前还没被诊断出来罢了。」她额头轻轻抵在他肩上:「夜萧,你这一生都要陪我。我不爱你,你也不能走。」她需要他的保证,不断不断的保证。

「我不走。」

「也不要死。」

静了一会,才道:「这我没办法保证。很抱歉。」

「你可以的!你必须可以,我不会让你有别条路走。」双手紧紧从他身后搂紧他腰。

「王……」

「我不爱你。一点也不爱。可是,我不想活着一个人痛苦,一个人面对那些丑恶的答案……对,我是自私,我就是要拖着你一同陪我受苦。要是子熙还在……要是我娶的人是子熙……我肯定不舍得让他知道我所有的苦恼,也定不让他看见我也有这样的软弱,我一定会坚强……可是,夜萧,我偏偏就是要对你坏,把我所有的坏往你身上发泄,还命令你只能承受不能拒绝。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总是对你这样坏?而这么多年来,你却从来没有说过我一句?如果你说了,也许我就不敢对你这样坏了。」

周夜萧无语。

但莲瞳这次不再允许他以这样的姿态带过她所有的发泄。她需要听到他的声音,需要他的诚实回应,而不要他永远静静地承接她所有的情绪!她从他肩膀中抬起头,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与他对视,命令道:

「夜萧!你说话,你为什么不——」质问声戛止,为着她所见到的,周夜萧那空洞却又笑得好悲凉的神情。

周夜萧回应了:

「瞳,妳的一切,我都能够承受,也必须承受。妳已经这样苦了。如果连我也不能成为妳的出口,那妳怎么办呢?我们……是好朋友,妳是……子熙的爱人,我什么也帮不了妳,但听妳说说话,还是可以的。」

「那你……自己呢?你的痛苦、你的难过、你那些藏得好深的心事,又有谁来帮你承担呢?」心好痛,好痛,痛得她眼眶刺痛,几乎流下眼泪。

「不用谁来帮我承担。我会好好的。」周夜萧轻声安慰着不知为何要替他抱不平的莲瞳。情况好诡异,但两人都没有笑的心情。

「夜萧……我常常忘了你是男人,是个不比子熙强壮多少的男人,你的身体甚至带着病,可是我居然……」

「因为妳知道我可以。我的力气很大,我并不弱不禁风,我与其他男人都不同。」

「你恨不恨我,夜萧?」莲瞳突然问。

「恨?为什么?」

「我不爱你,却又依赖你,明知道你需要爱,却抓紧你,不让你离开。以前,满心只想着子熙,为了要跟子熙长相厮守,不惜拿你当棋子摆布,要你当子熙的替身……这样的我,居然还骂你不好好当自己,偏要事事跟子熙比,然后在心中自苦,惹来一身闲病!你该是恨我的吧?」

「不恨。」平和轻淡的口气,不带一丝沉重。

「为什么不恨?不恨是因为你不在乎吗?不恨是因为对你而言,我只是个不相干的旁人,一个只会在你面前叫嚣的小丑,不值得你放在心上吗?」莲瞳不知道自己为何激动起来,但她就是控制不住。

「瞳,妳想要怎样的答案?妳说,我回答妳。」

「不要敷衍我!」她怒斥。

「我从不敷衍妳,从不。」周夜萧轻抚她怒红的脸颊。「我但愿妳能心想事成,妳所爱的、所希望的,但愿都能抓在手心。虽然子熙不在了,虽然现在我能做的不多,但是妳要我说不爱妳、不要离开妳,我应该还是能做到的。我可以每天每天都跟妳说一遍、说无数遍『我不爱妳、我不会离开妳』,只要能令妳安心。」

没有月色的夜,周夜萧的脸隐在黑暗中,即使莲瞳的双眼已经适应了黑,但仍是不能完全将他所有细微的表情收进眼底。也可能是这样的黑暗,让夜萧有了些许的放松与安全感,所以他能说出更多的话,那是平时谁也听不到的——自谢知己的莲瞳听不到,身为他最亲密手足的子熙也听不到。

「当然,妳还是可以对着我的脸叫唤子熙的名,我同意妳这样做,只要那能令妳好过一点。」

他在笑,可是她却看得心碎!

受苦的人偏生是个安慰者;加害的一方竟是被安慰的人。

她对他非常的残忍、非常的坏。她的心知道,而她全身的感知直到现在才能剧烈地反应出来,像有千万根利刺,同时狠狠地扎穿她,将她全身上下扎出无数个血洞,瞬间血肉模糊!

「别……」她哑着声,努力想要压下喉间的梗块说话。

「只要把这颗血痣遮住了,是不是就更像子熙了呢?」周夜萧一指点住自己眉心的红痣,淡笑地问。

「别这样……」她以为自己在命令,但出口的语气却像在恳求。

「妳叫我子熙吧,当妳叫时,我们可以一起想念他。」

她一把拉下他手。心中有着恐惧与愤怒,除此之外,还有浓重的痛,痛得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以严厉的语气发泄!她不要看到夜萧这样,她不要!就算把他逼成这样的人是她,她也不要看到!

「够了!别再这样做!我从未把你与子熙错认过。你的父母与兄长不见得每次都能叫对你们的名字,但我可以,即使当我在叫你子熙时,也仍然明白你是夜萧。你是一生一世都要陪在我身边、跟着我受苦的周夜萧!」

「不要生气,没关系的——」周夜萧习惯性地想安慰,但却无法发出更多声音,因为莲瞳吻了他!

不要说话!不要开口!不要再以那样空洞寂寥的神情说着「我无所谓」这样的话语!不要再自己已经痛得不成样子了,还想着要安慰别人!

不要再在她的逼迫下,说着「我不爱妳」,不要再自欺……

最会自欺的人是她自己吧!莲瞳狂乱而痛苦的面对着这个事实。

她最不想、最不想面对的,从来就只有一事实——

她会为夜萧心痛!

不知从何时开始,也不知为什么会累积成这样,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逃避的方式竟是对他施放更多更大的伤害,好来掩藏这份心痛被狼狈的揭发!

「夜萧,你是不是都知道?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是不是?是不是?」

「不,我不知道……」周夜萧在她唇舌的猛烈攻击下,几乎无法说话。他一时承受不住莲瞳扑来的力量,被这股力量压倒在草地上,可莲瞳还是没有从激动中回复,一径地吻他,不是吻他唇,就是吻他脸,甚而吻着他眉心的血痣……

「也许我是知道的,一直都是知道的,你那些藏得很深的心事是什么。所以才敢这样对你,任意地对你坏,给你无尽的折磨,放心地去爱子熙……」

周夜萧身子微微一震,再也没法全心抵抗莲瞳的吻带来的心慌,再也无心去管他已然被褪得凌乱的衣裳,甚至无法在意自己胸口那朵不知为何日渐显淡的银莲,正赤裸呈现在莲瞳面前……

两人牢牢相望,连黑夜也无法阻挡那样深层而赤袒的对视,望进了彼此内心深处,再无遮掩,也无法言语。

许久,许久之后,莲瞳出声低问:

「我们,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周夜萧的心也在问。

未来,也许……

「怎么办呢?夜萧,夜萧,夜萧……」莲瞳不断将他名字低低地唤。

不爱,不能爱,不能说爱……

周夜萧没法出声回应她,带着一种被揭穿的绝望,用力搂住莲瞳,搂住他所有的痛苦与心事,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未来,也许,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