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页

2020年2月18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皇帝又拿了另外几幅卷轴出来看,除了一副江南小桥流水人家的画,其他都是写的字了。
皇帝倒没想到季衡是喜欢庄子的,因为这几幅字都是写的庄子,其中一副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皇帝知道季衡的字一向是写得好,而且他也好用小楷,字体端庄秀丽里透着一股潇洒之态,但是这上面的这几个字,却带着力透纸背的感觉,有刚劲,却又总觉得刚劲是被囚在牢笼之中的,刚劲挣脱不开,要说潇洒,潇洒是大大的不足。
一看到就让人觉得压抑。
却是完全没有庄子的超脱的。
皇帝想,季衡年岁还小,想这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话就已是不好,幸得这是挣脱不开的样子。
皇帝轻叹了一声,对许七郎说,“君卿这字这画都好,为何觉得不能示于人呢,你都看过了吗?”
许七郎恭敬答道,“回皇上,草民都有看,因衡弟书房里的这些东西,并不让丫鬟们打扫,时常是我在收拾。衡弟觉得这些不能示于人,草民并不敢胡乱猜测原因,不过想来,大约是觉得这字这画里,全是他当时心情吧。”
皇帝轻轻“哦”了一声,目光幽深若深潭秋水,静静看了许七郎两眼,说,“你说说看。”
吏部尚书李大人曾经对他说过,他的小儿子曾经在烟花之地见到季衡和许七郎,许七郎说对季衡有爱慕之情。
皇帝因此在心里憋闷了好几天,不过他什么也没做,因为他看出来了,季衡对许七郎并无爱慕之情。
但他到底是嫉妒羡慕过许七郎——许七郎能够说出自己心意,且作为季衡的表哥,和他住在同一座府里,能够日日相见。
现在看许七郎,许七郎是个长相俊朗里带着些风流相的少年,一双眼睛里透着单纯,说话做事也是稳妥周到的。
皇帝是居高临下看他,因为许七郎不过是一介草民,他作为一国之帝王,却是不好和他争风吃醋的,而且他也觉得不值得,因为季衡虽然拒绝了自己,但是也同样拒绝了许七郎,许七郎是事事都听从季衡,而季衡却是要听从自己。
许七郎不知道皇帝在想些什么,只是目光又在书案上摆着的那几张书画上看了看,然后才答道,“衡弟一向少言寡语,且总喜欢将一切憋在心里,难过伤心从不会哭泣,生气愤懑也不会对人发怒,开心高兴也不会笑闹在面上,对人关怀爱护,只会默默付出,不会多说一句示关怀于人,甚至像是没有爱好,华服美物,他也并不爱,即使再喜欢吃的东西,也都能够做到浅尝辄止……如此克制着自己,似乎除了他自身,一切都是身外之物,身外之物皆是不让他上心的。但是,他总归是个人,并不能完全没有心绪,总得有个发泄的渠道,所以,有空闲或者心里有事的时候,他都喜欢写写画画,将那些心绪都写画在了纸上,然后再付之一炬,恐怕他也就觉得当时心情都随火光而逝了,他可以做回他想要的样子了。”
皇帝愣了一下,又盯着那“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看。
他想自己倒的确是没有许七郎明白季衡。
许七郎又说,“衡弟对皇上您十分敬重,且说士为知己者死。衡弟一向活得累且苦,前阵子身子又十分不好,好些次要晕倒,一直吃药也没有太多作用。家里都为他担心,他却要来安慰众人自己无事,qiáng作jīng神。加之京里说他的话实在不好听,他嘴上不说,心里最是好qiáng,定然是难受的。皇上,若是衡弟哪里冲撞了您,恳求您看在他年纪尚小就殚jīng竭力的份上,恕了他的罪。”
皇帝坐到书案后面的椅子里去,还是盯着季衡写的字看,一时没有答话。
许七郎躬身站在那里,也不敢再说话。
季衡被抱琴找到坐进马车往回赶,抱琴就说,“是皇上来了。”
抱琴心里也是自有猜测的,季衡在宫里住了一晚就受了伤,而且季衡并不和皇帝告退就出了宫,都说明季衡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出了变化,这下皇帝找来了,就很有深意。
季衡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回到府里,季衡就径直回了自己的住处,在院子门口和院子里面,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样子,全是皇帝身边的贴身近卫,跟在皇帝身边的太监是一个叫汪含青的,已经有三四十岁了,据说是以前皇帝生母易贵人身边伺候过的。
皇帝提拔了他上来,其实是有意告诉太后,他没有忘记生母之仇。
其实季衡并不支持皇帝这么直面和太后对上,但是皇帝自有想法,季衡的话,在皇帝那里所起的作用,也皆是看皇帝自己斟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