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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给了他三分颜色,他就能大着胆子开染坊。山匪,就爱装神弄鬼。
燕啸咧开一口亮晶晶的白牙,成竹在胸:“今天是我不请自来,下一回得换你来找我。燕某在龙吟山恭候大驾。”
话音未落,他拱手告辞。足下轻点,身躯高高跃起,轻巧地翻过墙头。夜幕苍蓝,一轮硕大的圆月低垂,他一身jīng悍短打,双臂伸展,身形恰似一只剪尾燕,一飞冲天,掠云而去。
不其然,洛云放又想起名帖上那个展翅欲飞的“燕”字。
燕啸……

第八章

《屏州志》上记载,大梁元启八年秋末,北方九戎骑兵过武王关,入青州,经灵州栖霞镇,侵扰屏州边境。幸屏州州府落雁城未受其扰,仅边城三四小镇受劫,掠夺牛羊马匹数头,另有富户钱财失窃,房屋被焚。
军情紧迫,屏州知州听过回报,从容不迫地招来师爷:“跟从前一样,写奏折,上报朝廷。奏折也别费劲了,就去年那个,把数目改了。”
转头喝口水,又慈眉善目地安慰洛云放:“年年都这样,不算事儿。来,喝茶。我刚来那两年也害怕。多经历两遭,保准你也跟我一样。”
洛云放放眼看衙门口拄着水火棍打瞌睡的老衙役,他只在听闻九戎入侵时抬头皱眉看了一眼,懒懒打个呵欠,转脸又睡了过去。
自从丢了武王关,这样的事屏州百姓习以为常。鞑子不事农耕,每年秋末初冬,总要入关洗劫一番,以贮备物资过冬。九戎、琼黎、西越……说好了一般,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都不落下。躲在地窖里的百姓掰着手指头把西北十六部挨个数一遍,待最后一家也满载而归了,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扶起被推倒的柜子,归置归置,收拾收拾,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胖老头做了大半辈子官,说起话来一套接一套,伶俐得连贺鸣都插不上嘴:“您刚来不知道,再往前那些年,莫说边境那几个小镇,九戎老首领在世的时候,哪年不是喊打喊杀,策马直到落雁城下才罢休!那年月真是……”
他是倒了血霉,才会被外放到屏州做这个知州。历任屏州知州里,他是最不信命的一个,兢兢业业勤勤恳恳gān了三年。鞑子入侵时,肚子大得快跨不上马,他硬咬着牙,叫人架着俯在马背上,一路颠簸奔去边镇视察敌情。虽然最后哭天抹泪地被吓了回来。最后的最后,又被城外劫道的山匪吓得够呛。
知州大人性子倔,即便如此也未曾熄灭一腔熊熊燃烧的雄心壮志。几经周折,偷偷找啸然寨里的田师爷测了字,问什么时候能走,回京是不指望了,能离开屏州就好。田师爷吭哧吭哧吸着烟杆,说他命里带金,一等一的富贵命,将来能入阁做首辅。
一直满怀期望乐观向上的知州大人就此绝了心思,屏州就屏州吧,不就是年年被欺负一回嘛!一咬牙一跺脚就过去了,就当被qiáng那啥了。
后世有文人说得好,人生就是一场qiáng那啥,既然逃不开,那就gān脆躺平任调戏吧。知州大人倘有幸拜读,定引以为知己。
“我说真的,这些年真算是不错了。九戎那边的老首领一死,留下的孤儿寡母罩不住,西北十六部自己掐得风生水起,也顾我们不上这头。这回九戎骑兵一路能到白鹭崖是顶天了,前两年,他们连枫叶镇都到不了。”
“做人呐,还是得往好处里看……”忆往事抚今朝,知州大人感慨颇深,一脸本官心胸宽广指点后辈的欣慰模样。伸手想要拍洛云放的手背,一眼触及他yīn冷的眼神,绿豆小眼倏然一缩,悻悻又把胖手收回,“大人就职屏州寥寥不过一年,不但解我屏州匪患,更威震四方,今冬连西北鞑子都轻易不敢进犯,实乃我屏州百姓之福。怎么没上请功折子奏禀朝廷?您要是不好意思,下官可以代劳。”
洛云放兀自思索着他方才说的话:“不用。”
“……”年轻人,果然脸皮子薄。笑眯眯的知州不死心,耐下性子推心置腹,“一旦准奏,是可以回京领赏谢恩的。刚好又逢过年,大公子也好回家一趟……”
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到了这穷乡僻壤,嘴再硬,心里总是想家的。单看在他是洛家大公子的份上,知州大人就很想卖他几分人情。
却不料,洛云放脸色蓦然一沉,眼中一片yīn霾:“不必了。告辞。”
说走就走。不等知州挽留,他撩袍起身,径直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