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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的时间过去,眼前人虽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浴池里被吓昏过去的青涩少年,但此刻握在掌中的手,却还是纤细柔软。

一如当日。

第六章

眼看着个头慢慢地长,从马儿都不会骑,到如今已经可以随着他一道深夜疾奔,也一点一滴把自己教的剑术学会五六成,可脑子里,却永远抹不去他单薄脆弱的样子。

他已经成了西雷王心脏里一块最柔软的地方。

容恬痛恨任何人触碰这块地方,尤其是若言。

那个为了再次得到凤鸣,而亲自领兵袭击大营的离王,他对凤鸣近乎疯狂的执拗让容恬深感不安。

假如回援,若言确实会将容虎媚姬等作为人质,这一点凤鸣完全没有想错。

但若言惟一肯jiāo换人质的条件,只可能是凤鸣。

只会是凤鸣。

一个容恬绝不会同意的条件。

「容恬,下令吧。」凤鸣几乎是哀求了。

晨曦从林间jiāo错的枝木间洒落,金huáng一片,看在凤鸣眼中,却是如血一般惊心动魄的颜色。

本应代表美好和新生的清晨,现在却残忍地昭示着流逝。

时间,还有营地里所有人的生命,都在一点一滴流逝。

永殷毕竟不是离国地盘,若言攻陷营地后,如果没有遇上西雷援兵,很快就会大模大样的撤走。

决定撤走的一刻,也许就是媚姬等被杀的时候。

「容恬,容恬……」他焦急地呼唤着容恬的名字。

容恬把他的手握得很紧,隐隐发疼。

这里面隐藏着的决绝,令他胆战心寒。

「我们不回援。」

「为什么?」凤鸣不甘地大叫起来。

容恬把悲痛藏在眸底,深至凤鸣无法看见的地方。

单纯有时候是一种令人欣慰的保护,容恬深深庆幸凤鸣至今仍然拥有它。

武力不能取胜的qíng况下,回援的后果可想而知。若言会用媚姬等作为人质,以求jiāo换凤鸣,一切就会变成僵局。

一个使凤鸣受尽煎熬的僵局。

jiāo出凤鸣是绝不可能的,但若言却极有可能利用这个机会伤害凤鸣。

以若言的狠毒,他甚至可能在凤鸣面前将人质逐个杀死,把他们的尸首悬挂在高高的营门上,让残忍的画面永远留在凤鸣眸底。

那将让凤鸣终此一生痛苦内疚,夜夜噩梦。

容恬无法容忍这样的事qíng发生。

「容恬,求求你,我知道这样回援很危险,我们兵力不足,但是至少尝试一下,救救他们……」

凤鸣苦苦哀求。

他悲鸣的声音像一只哀伤的小鹿,容恬曾经希望自己永远不会看见凤鸣这种悲伤的表qíng。

他没有猜到会让凤鸣露出这种表qíng的人,竟然是自己。

「为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连尝试一下都不愿意?」凤鸣跪在他脚下,无力地哭喊,「你为什么不发兵?为什么不救救他们?为什么?西雷王!」

这一刻,他深爱的人,仿佛只是至高无上的大王。

即将发生的一切不管多残忍,依然可以从容镇定地安坐在这里。那些会失去生命的人,也许只是可以舍弃的棋子,失去了也许可惜,但却不会有撕裂般的心疼。

此时此刻,凤鸣痛恨自己根本无用的鸣王身份。

他何等无用,竟然连指挥一兵一卒的能力都没有。

他猛然抬起头,盯着容恬,「难道容虎他们的xing命,对于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吗?那么秋蓝呢?媚姬呢?对你有救命之恩的媚姬呢?」

容恬脸上仍然带着那种淡淡的看不清的表qíng,开口道,「重要。」

「那你就发兵回援。」

「不。」

这个字从容恬口里说出来,充满了震慑的力量,就仿佛一个钉子,钉进了最硬的岩石里。

「为什么?」凤鸣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片刻后,嘶吼起来,「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容恬英俊的脸猛然抽搐一下,像是一个尊贵而轻蔑的笑容一闪而过,「因为我是西雷王,我决定一切,而不是你。」

凤鸣僵硬。

仿佛天空骤然撕开一道口子,从朗朗晴天闪下霹雳。

他露出茫然的神色,有一阵子完全忘记了容恬刚才说了什么,眼前的身影忽远忽近,宛如梦中。不一会,那句让他凉透了心的话忽然从脑海里清晰地冒了出来,像一阵冰雹打在头上。

额头隐隐作疼。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容恬伸手要扶住他,却被他狠狠地摔开。

「好,你不去,我去。」他站稳了,眼前视线才渐渐清晰起来,毅然转身,「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不会抛下他们。我不会看着他们死去。」

容恬在他身后问,「你一个人,又能用什么救他们?」此刻,他的声音无qíng而冰冷。

「有什么,就用什么。」凤鸣冷笑,沙哑着嗓子,「用我的拳头,我的剑,用我的命……」

肩膀忽然一阵大力涌来,他身不由己地转了回去面对容恬,还没有看清容恬的表qíng,脸上已经挨了一记狠狠的耳光。

啪!

令人惊恐的声音出奇的大,传遍狭道,惊得几只黑色的鸟儿簌簌飞起。

容恬的力道岂是说笑的,一掌下去,凤鸣整个向旁边摔去。

容恬一把抓住了脚步趔趄的凤鸣,反手又是一掌,打得凤鸣眼冒金星,恨声道,「用你的命?你的命,岂是可以这样儿戏的?」

凤鸣连捱了两下,视野一阵摇晃,脑子里嗡嗡乱响,刹那间仿佛什么都被打散了,只剩一片空白,直愣愣看着容恬。

裂开的嘴角,一抹殷红缓缓溢出,蜿蜒到了下巴,凝聚成血珠,滴在衣裳上。

容恬陡然一惊,伸手把凤鸣紧紧搂在怀里,「没事,没事的,有我在,没人敢伤你,没人敢碰你……」

◇◆◇

他认识凤鸣这么些日子,从没这样动过手,此刻心里惊惶,不下凤鸣。凤鸣被他搂在怀里,像是傻了一般,不动不喊,好像冰块一样僵硬。容恬只觉得心里也塞了一块冰,渐渐的,连自己的身躯也冰冷僵硬起来。

仿佛处身一片寒冷中,忽然又有马蹄声由远而近。

一人一骑飞驰靠近,袖边上绣了一道蓝边。侍卫们知道是派去查探的人回来了,这是容恬早就有命直接过来报告消息的,都自动让路允他飞骑过去。

那探子满面尘土,气喘吁吁,到了容恬面前,滚鞍下马,跪伏在地上,悲声喊道,「大王,若言不见我们回援,已经撤兵离开。临走前,若言把俘虏全部赶进媚姬姑娘的木屋,封死门窗,淋上火油。所有人都被活生生的给……烧死了!」

探子禀报的余音在林间消隐。

沉默,霎时笼罩整片丛林。

烧死了,所有人。

重伤的容虎,乖巧的秋蓝,温婉动人的媚姬,都消失了。

关进木屋,封闭门窗,淋上火油……若言点燃的火焰,一寸一寸,侵蚀他们的肌肤,生命……

那会有多疼?

残忍的惨烈,骤然从看不见的远方营地被带到这里,凝固在每一寸空气里。

厚重的无奈和悲愤,压在每个人心头,连呼吸也无法顺畅。

异常的安静中,终于有一把声音响起。

非常沉稳,让人安心的声音,低沉的,平和,温柔得让人想起chūn天阳光下的暖风。

「凤鸣,你在发抖。冷么?」

「嗯。」像叹息似的呻吟,微弱地从伏在容恬怀里的人嘴里发出。

「不怕,我抱紧你,不会冷的。」

「容恬……」

「嗯?」

「抱紧点。」

容恬沉默了片刻。

他打个手势,把探子和心腹侍从们打发得远远的,把凤鸣抱到大石上坐下,搂着他,轻轻抚摸他的指尖。

死死抓住容恬袖子的手指修长美丽,用力过度的指节煞白。看起来依旧单薄的肩膀轻轻抽动着,宛如急切觅地疗伤的小shòu。

容恬觉得心在一阵阵涨疼。

凤鸣一点也不适合争霸天下这种残忍的游戏,但因为自己,他却注定参与其中。

身不由己,尝尽从千百万人伤口中流出的苦涩的血味,真切体会生命流逝的无奈。

容恬像抱一个受伤的人一样,温柔地抱着他。

臂膀中这副身躯,已经渐渐结实,滑腻的肌肤,覆盖着线条极优美的肌ròu,稍用力点,还可以感觉匀称的骨骼。

可容恬觉得他还是当初那个凤鸣,那个不懂得怎么保护自己,被他国四处围捕,让他日夜都不能放心的凤鸣。

凤鸣在他怀中,浑身都散发着悲哀的气息。

容恬不喜欢这种气息从凤鸣身上散发出来,那不是属于凤鸣的味道。

但……

他用指尖轻轻缠绕凤鸣耳边的短发。

如果可以像现在这样,一生一世都这样,凤鸣平平安安地靠在他怀里,已算最好的一种归宿了。

凤鸣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仿佛伤心地哭泣着,睡去了。

容恬也一动不动,他知道凤鸣并没有睡。凤鸣需要安静一下,他还未曾学会怎样面对这种灾难后的彷徨和无助。

沉默充当了适当的角色,守卫在他们旁边,挥手,让时间无声无息走过。

很久,声音从容恬的怀里传出。

「如果回援的话,他会在我面前杀死所有人吧?」凤鸣已经没了哭音,略为沙哑的声音低低的说着,多了一种思索后的沉稳。

「谁?」

「若言。」剧痛之后,一切都变得有些迟缓,凤鸣用很慢很慢的语调,轻声问,「你是为了我不回援的,对吗?」

「不对。」

「是为了我。」

「不是。」容恬斩钉截铁的回答,抚摸凤鸣的手,却很温柔。

「他们是为了我死的,我害死了他们。」

「不。」容恬的目光清冷如霜。瞳仁,像太阳照she下的冰,即使遇上阳光,也绝不会融化的千年之冰。

冷而毅然。

「他们是为西雷而死的。为了我。」他低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缓缓靠近,用他的热气把温暖带给他的宝贝,「凤鸣,在这个世上,你能害死的人只有两个。」

「两个?」

「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我。你如果不好好爱惜自己,我就会为了你心疼而死。」

凤鸣沉默,他问,「那你呢?你可以害死多少人?」

「很多。所有令你伤心难过的人,我都可以让他们死。」

「包括若言吗?」

「包括若言。」

第七章

凤鸣把自己压进容恬的胸膛里,他仍然觉得身体寒冷。

容虎秋蓝他们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翻滚个不停,理智却分外残忍地提醒他,远方营地正烈火熊熊。

三公主和博陵,到底还是真正的同生共死了。

千娇百媚而一生凄苦的媚姬,终于为她心爱的男人付出生命。

烈火熄灭后,一切都将渺无痕迹。

百年只如白驹过隙,人的生命,如此脆弱。

容恬的生命,也会如此脆弱吗?

凤鸣抬起头,不安地摸索容恬棱角分明的脸。

「容恬……」他急切地唤了一声。

「嗯?」

凤鸣嗓门像是噎住,懵懂一下后,又放软了绷紧的身子,重新伏进容恬怀里,低声道,「你打得我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