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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1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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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棋深吸一口气,片刻后,带着认命的觉悟,他缓缓躺下,就在咏善身边。

咏善的呼吸,却呼哧呼哧地粗重了起来,他喘得那么用力,像竭尽全力压抑着一只快破体而出的恶shòu,令咏棋也难以自抑地跟着惊恐。

弦绷断的前一瞬,咏善咬住牙,狠狠地翻了个身,用背对着咏棋。

“睡吧。”用尽力气按捺了自己之后,他才找到一点力气,粗着嗓门对身后的咏棋说。

咏棋在身后。

而弟弟咏临熟睡,毫无忧愁的脸,就在眼前。

咏善在被下捏着拳头,用指甲掐自己的掌心。他心里想狠狠给咏临一拳,把这有福气的,无忧无虑的,得到他最想得到的东西的弟弟从美梦中揍醒,但他的手却完全违背了自己的意志,轻柔地,怜惜地,抚上咏临闭合的眼脸。

真会睡。

这个小笨蛋……

这个该死的小笨蛋。

“我怕你……”

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忽然从身后飘过来。

如此轻微飘渺,令咏善不敢置信地僵直了好一会儿。

“我,”夜里,咏棋的声音低低的,异常悦耳。清淡,gān净的嗓音。他停了很久,才把话接了下去,“我,没有,讨厌你。”

静。

安静主主宰了一切,不知道多久。

我,没有讨厌你。

咏善觉得自己的喉咙被哽住了。

咏棋,咏棋。

被垂幔围绕,温暖拥挤的大chuáng上,将拥有天下一切的太子,用他平生最大的毅力,让自己静静躺着,心里只反复翻转着一个念头。

咏棋,我会对你好。

我要对你好,比谁都好。

永远都对你好……

反反覆覆,在心里默念。

誓言在他血管里奔腾,身体却丝毫不敢挪动。

他唯恐,哪怕只是一个指尖的动弹,也能惊走这突如其来的温暖。

终于,他的心在始终的冰冷中,终于有了一点温暖的感觉。

虽然只有一点,但冰冷曾经如此漫长,彷佛永生永世。

所以,仅一点,也已经够……热烫了……

次日老天开恩,天气好转。

咏善料着自己会一夜无眠,到迷迷糊糊醒来,才惊觉自己竟睡得日上三竿了。

常得富听见动静,赶紧到chuáng边来伺候,笑瞇瞇道:“殿下醒了?难得睡得这么踏实,小的看殿下睡得香,比自己睡个好觉还欢喜呢。可巧天又大放晴,若是有兴致,坐小暖轿出去逛逛?散散痛也好。”

咏善睡了好觉,神清气慡,连伤口也不怎么疼了,听着他唠唠叨叨,出奇的好心qíng,坐起来让他们伺候着端热水搓毛巾,朝窗外看,一片明晃晃的,果然一扫这些天来的yīnyīn沉沉,仿佛一切都豁然开朗起来,充满英气的脸也逸出一丝笑,把擦脸的热毛巾往脸盆一扔,仰头吐出一口长气,“大放晴,好天气!”

瞄了左右空空的凹下去的乱被窝一眼,又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两位殿下都哪里去了?”

“禀殿下,两位都在侧殿里。”

“侧殿?”咏善随意思了一声,又紧跟着问:“在gān什么?”

“下棋。”

阳光透着回廊顶头雕琢的福寿双全纹路,斑斑驳驳jiāo错she下来,照得咏善浑身暖洋,洋的分外舒坦,脚步也轻快许多。

绕过回廊就瞧见侧殿的大木门,门没有全闭上,微微开了小半扇。两三个年纪较小的内侍站在门口,正晒着难得的好太阳,瞇眼弯腰,打着哈欠,见到咏善忽然凭空冒出来似的站在面前,吓得脸都白了,像被人抽了筋般扑腾跪下,“殿……”

咏善伸出一根指头,打横摆了摆,挥手要他们都到一边去。也不推门,侧着身子从开了小半的门悄悄蹑进去。

冬天里的大太阳永远是讨人喜欢的。

偌大的侧殿被它照得亮亮堂堂,父皇前不久亲自赏的琉璃瓦七色灯从中央垂下,因为是大白天,殿内又够亮,内侍们已经把这灯chuī熄了。

有人在这里用了早点。一旁的小桌上随意地摆着杯壶碗筷,还有五六个盛小菜的白玉盘子,菜都吃得不多,只稍微动了动。半个不知被谁咬了大半的huáng松糕搁在碗沿上,整个透着一股惬意。

另一边,窗前摆开了棋局,jiāo战双方都正沉迷,咏临低头咬牙,瞅着棋盘猛皱眉。不知咏棋又是什么表qíng,咏善静悄悄矗立在他后面,忍着不靠过去瞧他的脸,把视线向棋盘投去。

一看,不禁抿唇一笑。

怪不得咏临那样愁眉苦脸,分明是个败局了嘛。

这么久不见,棋艺一点也没长进。

“我下这!”咏临苦思冥想半天,慷慨赴义般的把手中快捏碎的黑子往棋盘上一放。

咏善心道,笨蛋,那不自寻死路吗?

咏临指头一按下去,似乎也瞧出来了,仿佛意识到危险似的怔了一下,又嚷嚷道:“不对!不对!”

咏棋偏了偏头,没作声。

咏善把他的背影映在眼底,仔仔细细,没一分遗漏。他那么放松,脊背上线条柔软优美,不用瞧,也知道他此刻脸上必然如当初自己无数次偷窥时那般清淡闲适。

“咏棋哥哥,你把这两个子去了,让我吧。”咏临改悔了子,把黑子又捏回手心,死劲瞪着棋盘,隔了半天,忽然伸手把咏棋的两颗白子也捏走了,耍赖兼撒娇似的嘿嘿笑着,猛一抬头,愕然叫道:“咏善哥哥!”

咏善待要摆手要他噤声,已经来不及了。面前的脊背果然骤然紧缩起来,本来背对着他的咏棋猛然站起来,仿佛蛇在咬他的脚。

他被咏临一声“咏善哥哥”骇了一跳,起得又急,还要转头去看,哪里站得稳,头才转到一半,瞅见咏善半个影子,脚下就失了重心,身不由已往后一倒。

咏善眼捷手快,双手从他两腋下穿过,极稳当地把他接了,柔声笑道:“真不小心。”

咏棋还在发愣,咏善已经扶他起来,又轻轻按着他肩膀,挟他坐下。自己也撩着衣襬坐在咏棋身边。

原本一人坐的方榻,两个人坐怎么不挤?咏棋被夹在墙和咏善之间,对面坐着咏临,顿时满脸尴尬,正有些手足无措,咏善的声音钻进耳朵,“挤吗?要不我另取一张方榻过来?”

“不用取。我不怕挤,哥你过来和我坐。”咏临拍拍自己坐的方,往里面挪了挪,笑嘻嘻道。

咏善虚应了一下,却没动作,仍旧往咏棋那边看,像说私话般地低声问:“挤吗?”

隔着放棋盘的小桌,他相当肆无忌惮,一边低声问着,一边在桌下轻轻握住咏棋的手,用拇指摩挲柔软的掌心。

咏棋身体骤然大震,抬头哀求似的瞅他一眼,瞅得他都不忍心了,只好抿唇一笑,似不介意地放开触感舒服的手掌。

“吃早饭了吗?”咏棋垂下眼问。

好一会儿,咏善才意识到那是在问他,心内大喜,面上却心不在焉地皱眉,“天天都是那些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咏临cha嘴道……bī怎么行?还说我不听话,原来哥哥在自己宫殿里也是一样的。等一下见到母亲,我一准告诉她。”站起来把棋盘端走,不一会儿,把另一边小桌上的各色小菜都一碟一碟端了过来,还有一个小竹笼,里面装着馒头花卷水晶包,一样都只剩一个了,还端了自己刚刚吃过的碗筷过来,摆在咏善面前,“懒得使唤人取gān净碗筷来,将就点,用我这套行不行?”

他这样盛qíng,咏善倒不好拒绝。随意挟了一筷子小菜放嘴里嚼了一下,皱眉道:“常得富怎么搞的?大冷天弄这些冷冰冰、酸溜溜的东西。”

没想到咏临立即露出一脸冤枉的神qíng,申诉道:“这是我特意从江中带回来的,一路上万般小心,生怕跌破了坛子,什么冷冰冰酸溜溜?皇宫里还做不出这样的好东西呢,咏棋哥哥就很爱吃。”

咏善将信将疑,又转头去看咏棋。

咏棋见他虽然坐在身边,倒也没做什么吓人的事,神qíng渐渐自然了些,见咏善看他,轻咳一声,“配上热的huáng松糕,是挺好吃的。”

边说着边往小竹笼子里瞧,才猛然想起最后一个huáng松糕已经给自己吃了大半,正搁在那边桌上,顿时又不言语了。

咏善看他往那边桌子上瞅了一下,已经大概明白,笑道:“冷酸菜配huáng松糕,那我可要捧场。”自己站起来,把那边碗沿上搁着的小半块huáng松糕取了过来。

“那个……”咏棋看他真要吃,不免诧异,忍不住道:“那个huáng松糕……”

说到一半他就又闭嘴了,盯着咏善拿在手上端详的huáng松糕。

那可是他咬过的,因为开始已经吃了一个,第二个吃不下整个,所以搁下了。

“那个怎么”咏善看他的模样有趣,故意逗他。

“冷了……”

“不要紧。”咏善自顾自往huáng松糕里面塞了两块小菜,咬了一大口,闭目细咀,彷佛正品着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的王母娘娘的蟠桃,不敢错过丝毫滋味,等全部咽下去了,才叹道:“果然好吃。冷的更好吃。”

宛如真是满嘴余香的感触。

咏棋心里明白他是另有所指,脸红过耳。

咏临却非常惊讶,吞了一口唾沫,“真的这么好吃?我也尝尝。”

兴致勃勃的拿过竹笼里一个冷花卷,又拿起筷子要挟小菜。咏棋受不了似的一把将他手上的筷子和花卷都夺了下来,沉下脸问:“你还下不下棋?”

“咏善哥哥还要吃早饭呢。”

“我吃饱了。”咏善意态悠闲地道。

咏临想起自己明摆着输定的臭局,做个苦脸,只好乖乖把桌上的东西撤走,将棋盘重新摆上。

还是刚才那一盘,不过咏临耍赖,硬捏走了咏棋两个白子。

咏棋倒也没有追究,随后取了一个白子,放了下去,目视咏临。

咏临用力挠头,挠了半天,问:“能不能不放那?你看,我好不容易只有这么一块地方。”

“没出息。”咏善在一旁看到笑了,骂咏临一句,取了黑子,代咏临下了一子。

他这一子看似随意,其实早从站在咏棋身后就开始思量。咏临去了咏棋两子,局势更转有利。果然,他一出手,咏棋就顿了一下,再不似开始时随意从容,捏了白子仔细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把白子放在棋盘上。

咏临把双手环在胸前。

“你怎么不动了?”咏善看他。

咏临嘻嘻笑,“下棋是聪明人gān的事,我自认不是个聪明人。这盘黑子本来是要死的了,要是咏善哥哥能够赢回来,我就送你一整坛子小菜谢你。”

咏善斜他一眼,“谁稀罕你的小菜?”便又举起手,押了在子。

咏临问咏善,“哥,你要不要坐过来我这边?”

“不用。”

“不会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