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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1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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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善不置可否地听着,也不作声,仍旧缓缓踱着步子往前走,隔了一会儿,似无心想起,问:二刚阵子有个御史诽谤国戚,被父皇关进了天牢,现在还关着吗?”

“御史?哦!殿下说的一定是恭无悔。还关着呢。殿下请这边走。”

牢差把咏善引到恭无悔的牢房外。

咏善一看,不禁扯了扯唇,“你倒懂得分尊卑上下,一样是犯人,怎么这个人就单门独户,特殊照顾了?”

“下官不敢!”牢差唯恐他误会,惶然解释道:“这恭无悔狂悖乱说话,皇上下旨,要他在天牢里好好反省,还要他把悔过书写好,进呈御览。因为要写悔过书,所以才特意安排单独小间,还配了纸墨。实在不是下官徇私。”

咏善听了,只是扬唇,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扬起下巴,“把门打开。”

他虽然在笑,眼中却无一丝笑意,眸光清澈冰冷,让偷眼打量他脸色的人心里都不禁打了个哆嗦。

牢差哪敢说什么,立即掏出钥匙亲自开了牢门,咏善进了门,他本要躬着背跟进去,忽然听见前面抛下轻飘飘一句“都下去”,当即不敢再跟,识趣地后退出来,并所有人等,都乖乖候在外面。

天牢里,配备有笔墨的单独小牢房和一般的牢房不同,除了墙壁chuáng铺更gān净外,最大的特点是不使用木栅门,而采用厚实木门,俨然一个独立空间,免去时时被人窥视的窘境。

这种特殊措施来源于前代帝王的考虑,朝廷中人事复杂,风云变幻,常有冤案出现,在这种小牢房内,被扣押的重臣可以书写绝密奏章,以求一朝沉冤得雪,不必担心所写之文落入寻常狱吏眼中,多生枝节。当然,在位者也方便在牢房中直接密审,防止秘密泄漏。

咏善进了牢房,微微一扫,已把牢房里的一切映入眼底。三面白墙和一面厚门,上面厚厚的青石板,把这狭小的空间完全密闭起来。唯一和外界的联系,是墙最上方开了一个小窗,隐隐透入一点日光,只有巴掌大小。房里一张chuáng,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一张简单的案几横亘在chuáng前,放着笔墨纸砚,也是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端坐在案几前的男人大概四十五、六,正低头沉思,听见声响,把头抬起,瞧清楚是咏善,微愕了一下,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挪动着坐得有点发麻的腿给咏善行礼,“臣恭无悔,拜见太子殿下。”

咏善冷冷瞅了他一眼,也不叫他免礼,道:“亏你还敢自称臣子,做臣子应该恭敬主君,为什么放肆妄言,诽谤国戚?五皇子咏升是我弟弟,长在后宫,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一个,对你也并无得罪,你怎么就饶他不过,一本一本的奏章往上递,非要把谋反大逆牵扯到他身上?”

太子一上来就冷言冷语地责问,换了常人早就大惊失色,恭无悔却脸色如常,偏着头认真听咏善说完,静默了一会儿,居然缓缓坐回案几前,淡淡逸出个不在乎的笑脸,“这件案子一出,我也知道自己不能活着出去。只是猜不到五皇子居然这般厉害,把太子殿下扯了进来。呵,一个小小御史,xing命大不值钱,何必太子亲临?殿下请看,”他伸手进怀里,摸了一个东西出来,咚地往案几上一放,“药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事不可为,仰头一喝,世间事莫不一了百了。”

那是一个长颈白瓷的小药瓶,上面塞着木塞,塞上系着一条殷红殷红的细丝,也不知道恭无悔在这天牢里是怎么弄到手的。

咏善盯着那药瓶,心里一凛。

这恭无悔在朝廷中官阶不高,咏善身为皇子,按照炎帝的规矩,是不允许随意和臣子们有私jiāo的。因此虽听过此人名声,却从无机会近看详谈。

现在一看,竟不是个凡品。

咏善未作声,恭无悔又轻叹一声,“下官入朝未到二十年,但生xing好奇,喜欢遍看刑部典籍,历朝冤案见识得多了。殿下的来意,我已经猜到几分,也不劳殿下多言,恭无悔遵命就是。”

咏善在兄弟中历来刚硬冷冽,但毕竟只有十六,想到自己竟要bī死一个就在面前的活生生的当朝御史,手心也隐隐发冷。

他站了半晌,嗓音有些gān涩,“你多疑了,我并不想你死。”

“我知道。”恭无悔也不再自称“臣”,看了咏善一眼,居然有几分体谅地叹息,“太子对我不熟,我对太子却是极熟悉的。殿下外冷内热,xing格坚毅刚qiáng,嫉恶恨贪,是非分明,却又懂得虚与委蛇之道。今日cha手此事,殿下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伸手摆个姿势,“殿下请坐。”

他生死无畏的态度,从容自若的言谈,而且评论咏善个xing,一矢中的,让咏善大为吃惊。咏善坐下来,与恭无悔隔案对视,心里暗暗惊讶,这人在朝堂上混了将近二十年,却仍然只是个御史,父皇怎会这般没有识人之明?

不料,恭无悔让他吃惊的,还在后头。

坐下对谈,恭无悔首先就语出惊人,“我虽只是区区御史,却早在十年前受皇上密旨,察看各位皇子的人品心xing。因此,不但对殿下,就是对殿下各位兄弟,也了如指掌。”

这话虽然意外,却深合qíng理。

否则恭无悔怎会对身在后宫的咏善如此熟悉?朝中高宫大多数兼具国戚身分,和后宫众嫔妃定有牵扯,就算不是亲戚,也不免有利益关系。如果要公正地察看皇子们,炎帝舍重臣而选择一个信得过的直臣,反而见其英明。

“庆宗十九年冬,皇上密召我入宫,yù在次年chūn天册立二子为太子。我听后大惊,拚死进言,此事绝不可行。”

咏善一震。

恭无悔所说的二于,不用问就是咏善本人。原来父皇要立的第一个太子就是自己,却被此人拚死阻拦,庆宗二十年chūn,太子立是立了,不过立的却是咏棋。

难道恭无悔的眼里,咏棋更有资格继承江山,造福万民?

恭无悔微微笑道:“先不论能力和本事,咏棋殿下不足月而生,身体赢弱,常有病痛,只此一点,已难以成为太子正选。当皇帝要日理万机,没有一副好身子怎么行呢?”

这已在天牢中的犯人挥洒自如,每每语出惊人,咏善听了之后又是好一阵不解,锁起眉头,细思前因后果,想到后面,心脏狠狠一痛,平白生出一股不祥之感,目光霍地变得犀利,看向恭无改悔。

恭无悔却笑起来,似有无比欣慰,“殿下果然聪颖,我没有看错人。”

接着侃侃道:“皇上和我的看法是一致的,皇子之中,二皇子才gān最大,应选为太子。但自古长幼有序,不册立大皇子,却册立二皇子,越兄而上位,会引起大皇子身边众人怨恨,埋下祸乱的种子。因此,我向皇上提议,先册立大皇子咏棋为太子,然后,废。”

骤然间,狭室内静到连呼吸声都停了。

仿佛看不见的弦拉到至紧,下一刻就是天崩地裂。

恭无悔轻轻巧巧几句话,像万千斤的石灰忽然扔进水,在咏善心里炸起滔天大làng。

他是曾经不解过。

父皇那么英明的人,怎么这么多人不挑,偏偏挑了一个静如处子的咏棋?既然册立了,怎么又只为了臣子要求册封皇后这么一点点小事就勃然大怒,不但废了咏棋,软禁丽妃,还把咏棋母亲一脉的官员杀的杀,贬的贬,监禁的监禁,竟是雷厉风行,毫不手软。

咏棋那么胆小的人,爱诗爱画爱赏雪看梅,怎么可能勾结大臣?怎么可能结党营私?怎么可能和谁书信密谋?

那个本来清淡儒雅,安安逸逸待在宫里的人,在去年一下子被册立为太子,被臣子们众星捧月般谄媚逢迎得晕晕乎乎,却一下子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废位之后连母亲都见不到一面,即日押到封地南林软禁起来读书。

这一切,原来都只是一个幌子!

而且,都是为工让他顺理成章被册立,而故意策划的幌子。

从头到尾,咏棋为了他,变成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的替罪羔羊。

而他,却在咏棋沦落到内惩院的时候,对咏棋……

咏善越往下想,心里越发痛楚,竟连脸色也变了。他默默咬着唇,目光停在那个小白瓷瓶上,心又猛地顿了顿,这个恭无悔,到底杀,还是不杀?

杀?这人是个能臣,忠臣,见事明白,风骨回然。而且,对自己有拥立之功。

不杀?那咏棋和咏临怎么办?五皇子咏升绝不会就此罢休,闹到后面狗急跳墙,万一把递信的事真扯出来,咏棋大罪难逃,必然要再入内惩院。

牵涉到咏临这个孪生弟弟,自己的太子位就算不被动摇,父皇也绝不会让他再cha手内惩院的事。万一……要是万一父皇下旨,让咏升主审,咏棋落到那个龌龊可恨的混帐手里,岂不……

恭无悔说罢,因为常年在烛下阅书而微带混浊的眼睛凝视咏善。

沉默一会儿后,这个深悉人心的牢狱之臣脸上泛起一丝笑容,“殿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等机密大事告诉殿下吗?”

咏善抬起眼,直直盯着他。

“殿下,你要保重自己啊。你要明白,天下有多少人为了你能安稳待在宫里,费尽了心血,不惜把命也给拚上。保住太子,让天下万民将来能有一个好皇上,容易吗?太难了。”恭无悔道:“皇上为了殿下你,不惜拿咏棋殿下开刀,先立后废。父子同心,咏棋殿下毕竟也是皇上的骨血,皇上这样做,难道不心疼?这是……为君者的不得已。至于我……”

恭无悔顿了顿,咏善的心也随着猛跳了跳。

恭无悔审视咏善片刻,才幽幽叹道:“为了殿下,皇上可以舍得自己的骨ròu,难道我还舍不得一条xing命?不管五皇子用什么威胁殿下,我一死,也算让殿下过了一个难关。臣子能尽责,也死而无憾了。”说罢便伸手。

咏善只道他要去取那个白瓷瓶,不及细思,猛然探出手去,手掌重重复在瓶上,脸上一片森然凝重。

恭无悔也微微吃了一惊,看看咏善,明白过来,“殿下放心,还不到时候。殿下今日亲自探监,我这样死了,岂不让外人有机会构陷殿下?恭无悔不会做这种蠢事。”说到这里,不禁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奉旨暗查众皇子十年,别的都不看在眼内,唯独对这个总是隐忍不发的二皇子颇为偏爱。咏善在宫内种种抑郁,对咏棋的仰慕,对母亲偏心的愤懑,通通看在眼里。十年下来,竟常让他生出一种看待自己亲子的感觉。

这种感觉若泄漏出来,当然是对太子殿下的大不敬。只是……

恭无悔仔细打量眼前的男孩。十六岁,说是孩子,犹不为过。好不容易保着他登上太子之位,接下来的路,却要他独自蹒跚而行,而且,注定一步比一步更艰险。

当今的皇上,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第一次有机会和殿下近谈,不胜欢喜。让我送殿下一份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