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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分轻微的恼火,十分亲昵,直教咏善心里透着一股喜滋滋的甜意。

他凝视着咏棋,极其温柔,和咏棋面对面站着,也没动手动脚,只是微微笑道:“好,我不胡说八道。”声音唯恐将屋中阳光惊散似的,很轻。

咏棋没说话,把那套玉饰取过来,缓缓的,一件一件灵巧地嵌戴在咏善腰带上。

他低着脖子摆弄玉饰,乌黑的头发遮住了后颈。咏善忍不住用尾指把盖在后颈上的一簇黑发撩到旁边,漆黑之中袒出一片颈肌,对比之下,更润泽白 皙得诱人。

咏棋怕痒似的缩了缩脖子,“别闹。”

“你的脖子好白。”

“……”

咏善把嘴凑到他耳边,“我今晚还睡这,帮哥哥做昨晚那样的事,好吗?”

咏棋瞬间从耳朵红到颈边,颤道:“弄好了。”

刚退开一步,打算转身走开,被咏善从后面拦着腰抱了,身贴着他的背脊,依然腻在他耳边低声问:“到底好不好?”

“不好。”

“真的不好?”

咏棋láng狈的摇头,抓住救命稻糙似的告诫,“太傅在等,再不去就糟了。”

咏善在身后惬意地笑了一下,“也好,读书之后再和咏棋哥哥商量这事。”

宽宏大量地松开臂膀,不等咏棋溜走,一把握住咏棋的手腕,带着他风风火火地出了房门。

第十一章

读书的地方就在太子宫内一个名为静心斋的幽静小室内。

两人一同到达时,现任太子太傅的王景桥已早到多时,咏善含笑向太傅解释了两句,便把迟到的事qíng敷衍过去了。

行过礼,和咏棋一人坐了一桌,两桌之间隔着半臂的空当儿,上面备好了笔墨砚台和几张白纸,还有课本。

“今天,还是……讲一讲老庄。”

王景桥年近六十,老眼昏花,说话也不利落,每说几个字,就要慢悠悠思上一下,不然就是咳嗽一声。

不过咏善和咏棋知道这人是朝廷老臣,这些年身体不好了,父皇命他半休半养,顺便教导皇子们读书,尽管对慢吞吞的教导不怎么耐烦,却还是对他非常尊敬。

“齐物论,嗯……都看过了吧?”

王景桥拿起书,先读了一边,他年纪老迈,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但躬行王事,却非常尽职,凡是觉得读得不顺畅的,都要停下来,匀一匀气,再好好读上一次。

全文读了一次,再逐句讲解,也是读一句,说一句。

这么来来回回,一篇庄子的<齐物论>,只说了前面四段,已经用了将近两个时辰。老太傅讲得口gān舌燥,说罢了端茶,矜持地饮了一口,看着两个正襟危坐的皇家学生,“两位殿下,有什么,思,不明白的地方吗?”

咏善看看咏棋。

咏棋轻轻摇头。

太博对着两人都凝神看了看,慢慢道:“竟然没有不明白的地方,嗯,那我就……考着问问吧。咏棋殿下,你说说‘与接为构,日以心斗’是何意思?”

“是,太博。”咏棋应了,低头想了想,才斟酌着缓声道:“这是说人在世间,行事相处之间,整天以心计相斗。”

“那……殿下怎样看呢?”

“可叹。”

“哦?”王老太傅不置可否,混浊的老眼盯着咏棋,停了那么一瞬,喃喃道:“殿下年纪未长,知道可叹,已算不错了。可这一句,并非只做此解。‘与接为构,日以心斗’也可以解成,人在世间,每一刻见识到的,体会到的,都在影响你的心。”

咏棋心里微震,低头受教。

太傅叹了一口气,又把目光迟钝地转向咏善,“太子殿下,对刚才的讲书,嗯……有什么想法?”

咏善轻松地笑了笑,“我倒是在想那两句‘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

“哦?请太子殿下照自己的想法,解一解这两句。”

“可解做,将自己的想法如盟誓一样存在心中,不加以言语解释,所谓以守致胜。”

“那……后一句呢?”

咏善凝思片刻,忽然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淡淡道:“其杀如秋冬,应该可以解释为衰败如秋冬之枯糙,但人生在世,谁到头来不会变成秋冬之枯糙?”

王景桥布满皱纹的脸,缓缓绽开一个老态龙钟的笑,一边笑,却又一边摇头,喃喃道:“谬解,谬解。唉,老庄大道,古来又有多少人可以解得对呢?殿下这一解。也只是按着殿下的心xing来,旁人不可劝了。”

放下茶碗,颤巍巍站起来,“今日先讲到这,年纪老迈,不堪长坐。”

两个学生连忙站起来,一边一个扶着太傅的手,一直扶到出了静心斋,咏善命常得富派人把小暖轿抬过来,送了太傅上轿。

两人目送着太傅的暖轿远远去了,才转头互看了一眼。

咏善问:“一下子坐了两个多时辰,累不累?吃点什么才好?”

咏棋却还在回味刚才课上的话,道:“从前都是雷太傅为我讲课,这个王太傅的课,还是头一次听。虽然说话慢吞吞的,细想起来好像真的有些滋味。”

“当然,毕竟是当今大家嘛。”咏善领了咏棋进门,吩咐常得富准备饮食,都端到可以隔窗看景的小侧屋去。

两人都入了小侧屋,几个内侍忙迎上来,把他们身上穿着见太傅的外套给脱了,换上一袭轻松简单的便服。

咏善把内侍们为他脱下的一大串玉饰拿在手上打量,最上面一个方形玉饰,透雕着古神shòu面,下面红色缨络线连着两个水禽形玉带钩,再往下,又是连着四个辅首衔玉环,连串穿戴起来,如在腰前铺排成一片美玉连环,既大方又尊贵,难怪被万众挑一的选出来上贡宫廷。

父皇平目的赏赐极多,尤其是有外臣进贡,当太子的通常能得到数十样,常常几个方盘子蒙着huáng缎送过来,咏善只是扫一眼就算了,今天才发现这件东西极有趣。

不禁越看越爱。

他想了想,自己拿着这套玉饰走到咏棋身后,道:“咏棋哥哥,你站着别动。”

手绕过咏棋的腰,把东西挂他腰带上。玉饰一开始已经被组连好,现在挂起来便不怎么费事,一会儿就挂好了。

“这样多好看。”

咏棋把眉蹙起,等咏善一松开,自己就伸手去解,“这是太子的东西,别人不能戴。”

咏善抓住他的手,“上面也没有太子的字样,不过是一件玩物,你那么在意gān什么?我的东西你嫌弃吗?”

咏棋见他说话口气又开始不好,为难地站着不动。

咏善不理他,自己把东西又在咏棋腰带上系得更紧了些,弄好了,才道:“你也多少穿得尊贵点,不然,等丽妃见到你身上寒酸,还以为我这个新太子刻薄你。”

咏棋听见“丽妃”两个字,稍稍动容,沉默一会儿,露出个不打算继续争辩的神色。

咏善知道他听话了,柔声道:“咏棋哥哥,我们先吃点东西。读这么久的书,你怎么连桌上的茶都不喝一口?往日读书也这么用功吗?”

携了咏棋,两人在窗边隔桌而坐。

常得富这个时候却轻轻走了进来,“殿下,五殿下求见。”

咏善眼内jīng光霍地一跳,瞬间就冷静下来,不咸不淡地“嗯”了一下,“知道了。派人在门口拦着,别让他进来扫兴。”

“是,小的这就去办。”

“常得富。”

常得富立即站住了脚,“在,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去和咏升说,他托我办的事,我已经在办了,不过,事qíng要慢慢来,不能心急。有消息,我会找人告诉他。你传话的时候小心点,好好说,别惹恼了他。”

“是,小的一定小心。”

一大早起来读书,现在两人都饥肠辘辘。

饭菜很快一一摆上来,仍是咏棋喜欢吃的。

咏善帮他弄了一勺豆腐放碗里,“豆腐是好物,可惜始终太素了。我叫人用云腿片夹在豆腐里面慢火蒸过,味道会好些。”

才吃了两三口,脚步声又传过来。

咏善一脸不耐地看着走进来的常得富,“又怎么了?”

常得富后面还跟着两个内侍,手上都托着盖了锦缎的大方盘,可知都是贵重金银玉器,“禀太子殿下,咏升殿下已经回去了,说一切都拜托殿下您了。临走前,他还留下了一些礼物,说是孝敬太子哥哥……”

咏善挥挥手,“好了。查看过没有违禁的物品,你好好收起来就是了,这么一点jī毛蒜皮的事,用得着过来扰着我们兄弟吃饭吗?”

常得富也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应着声赶紧带人退下去。

咏善瞪着他们把门上的垂帘放下,才继续把半边身子扭回来继续吃饭,低头看见碗里多了一片云腿,剎那间眼睛二兄,忍着笑问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你帮我夹的?”

咏棋被他打量得浑身不自在,又不好不答,半天闷闷地道:“我不爱吃云腿,它藏在豆腐里面……”

他一边解释,咏善脸上的笑一边扩大,唇角往上翘,连雪白整齐的牙齿都微露出来,笑得非常好看。

“我吩咐了厨子把云腿片弄出来才上桌的,一定是他们疏忽了。不妨再遇到里面藏着云腿的,给我吃就好。”咏善兴致勃勃,又舀了一勺豆腐。

还未递到咏棋碗里,脚步声又隔着帘传来。

咏善多年练武,耳力比常人好上数倍,一听见脚步声:心烦无比,忍无可忍地扭头沉声道:“不管什么事,都给我滚开!还让歪让人吃顿清静饭?”

话音未落,已经有不怕死的掀开了帘子,探进一张嘻嘻哈哈的活泼脸蛋,“嘿,我就知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也刚饿了呢。”

又是咏临那个喜欢上窜下跳的捣蛋鬼。

大模大样走进来,伸脖子往桌上一看,皱皱鼻子道:“咏善哥哥真小气,每天就是青菜豆腐萝卜冬瓜的,大不了添一两块桂花糕,饿坏咏棋哥哥了。幸亏我聪明,带了一坛子香卤鹿ròu过来。”

把怀里抱着的一个小坛子放在桌上,屁股往咏棋那边挤,大大剌剌道:“咏棋哥哥你挪一挪,我和你一道坐。这鹿ròu可是我从宫外弄来的,啧啧,难得的美味。”

他那粗神经,压根儿没发现咏善的脖子上青筋一跳一跳,已经爆发在即了。

咏善隔着桌,幽幽盯着咏临道:“你不待在母亲那里练骑she,又过来gān什么?还是没把我说的听进耳朵里?”

“练了!天没亮就起来,练了一个大早上呢!”咏临本来兴高采烈,被咏善沉着脸问了一句,露出委屈神色,孩子般的急着为自己辩解,“是母亲说练功也要悠着点,不能一蹴而就,过了头反而伤了筋骨,所以我才没继续,趁空出来逛逛。哥哥要是不信,问母亲好了,我什么时候撒过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