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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1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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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也太没良心了,刺多的位子,你坐不惯,我就坐得惯?你说的对,无趣匝了。当太子无趣,当皇帝也没什么意思。”

咏棋一惊,压低声道:“咏善,隔墙有耳,说话小心。”

房里蓦地沉默下来后,脚步声传了过来。

常得富取了温水回来,“殿下,温水来了。”

咏善命他把水放下,打发了他出去,房里又剩下两人。

谁都没吭声。

咏棋扭了净巾,小心地帮咏善擦拭伤口旁的肌肤,弄gān净了,打开药盒,沾了一点在指尖,轻轻帮咏善一点一点地涂着。

咏善抬着眼帘瞅他,瞅了许久,才低声试探着又唤了一声,“哥哥。”

“嗯?”

“当皇帝是个苦活,每天起早摸黑的就是奏折和三宫六院。和哥哥你在一起, 怕,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快活了。”

咏棋愣了半晌,才低声斥道:“你现在也学会胡说八道了,我们是兄弟……”

咏善一把抓了他帮自己擦药的手腕,盯着他磨牙道:“我这样的xing子,从来就是个倔死不回头的脾气。事到如今,哥哥心里要是还没有我,我就再没有什么盼头了。”

这话把咏棋听得心惊瞻颤,连手都忘了缩回来。

两人一站一坐,僵成两个泥塑似的,目光直直地撞在一起。

半天,咏棋倒吸一口气,勉qiáng镇定下来,别开了目光,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咏善慑人的目光终于消失。

他撇了撇唇,答非所问地吐了一句,“我累昏头了,这场雪真大。王太傅该到了,哥哥,我们读书去吧。”

第十八章

两人到了静心斋,老太傅王景桥也是刚到。

大雪天坐暖轿,毕竟不如家里暖和,他上了年纪,自然比青chūn年少的皇子们怕冷,正在屋里头靠着暖炉搓手,喝送上来的滚茶,看见两位皇子携手来了,才重新端起太傅的架子,矜持地坐直了身子。

咏善和咏棋入了座,就开始讲课了。

“今天,咳咳,还是说一下上次没讲完的《逍遥游》,嗯?咏善殿下,你有话说?”

咏善在座中点了点头,微笑着问:“太傅是极jīng通老庄的。能不能今天暂不说《逍遥游》?老庄本里,前面有一章,里头的一句话,学生看了好久都不明白,想请太傅先给我讲讲那个。”

“哦?哪一章?哪一句啊?”王景桥搁了书问。

咏棋也好奇地转头看着咏善。

咏善从容道:“就是那句,圣人不仁。”

王景桥了然似的,轻轻“哦”了一句,“原来是这个。”慢吞吞地移动目光,找到了坐在一旁的咏棋,“咏棋殿下,这一句,你过去也该学过吧?”

咏棋恭谨地站起来,垂手答道:“是的。学生从前跟着雷太傅,略听过一点。”

“嗯,那就请咏棋殿下,咳,给咏善殿下讲一讲这句吧。”

咏棋一怔,别过眼睛去和咏善对了一眼。

圣人不仁,是他随意从老庄里面挑出来的一句,写成字给咏善当彩头的。也不知道咏善为什么这么不痛快。

到现在还为这个生气?

“是。”咏棋清了清嗓子,转过半边身子,对着咏善,缓缓地用他悦耳的声音阐道:“圣人不仁中的仁,是指偏私之爱,未曾放眼大局,做到天下为公,那是小仁。圣人的不仁,让众生放手而为,各有生死,各安天命,不拘束,不偏颇,这种不仁,其实正是最大的仁爱。所以,圣人不仁,并非说圣人无qíng,只是因为太过有qíng,反而看似无qíng了。”

侃侃说完,看看咏善,又回头看看太傅。

王景桥瞇着昏花老眼,似乎挺满意,点头道:“殿下请坐,雷淘武也是博学之人,老庄之道,讲得有几分见地。”又问咏善,“咏善殿下,这一句,大概都明白了吗?”

咏善却掀着唇角,笑了一下,态度恭敬地道:“咏棋哥哥说得再好,毕竟年轻,怎么比得上太傅的年岁见识?学生斗胆,请太傅再按照自己的意思讲一讲这句。”

他如此执着于“圣人不仁”,咏棋都奇怪起来,不禁瞅着他打量。

咏善的目光,却软绵绵的跟钉子似的,锲而不舍,只深深看入老太傅不见底的眼里去。

王景桥老脸皱了皱,一脸高深莫测,似喜非喜,又啜了一口茶,才矜持庄重地慢慢开口,“越高深的道理,越要往浅处讲。咏善殿下问得好,圣人不仁,到底该怎么解?这句话,古今有多少个聪明人,就有多少种解法。要我自己说,就是四个字。”

咏善眸光霍地一掠,沉声问:“哪四个字?”

“物竞天择。”

gān巴巴的四个字,里面藏了沉甸甸的石头似的,王景桥平板无奇的语气,不知为何,竟能给人心上压了一块重铁似的感觉。

连咏棋这个懵懂旁听的,也无端心头一沉,疑惑地打量起面前这个老态龙钟的太傅来。

咏善默然,又清楚缓慢地问:“请太傅把物竞天择这四个字,再讲一讲。”

“讲不得。”王景桥苦笑道:“已经讲到最明白了,实在不能再浅了。”

他摆了摆手,动作迟缓地摸索着扶手,从椅上起来,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林子里面猛shòu多啊,林中虎为王,可谁见过护着兔子的老虎呢?护着兔子,老虎要对付豺láng狮子,就会比往常顾虑上十倍,危险万分。物竞天择,圣人不仁,不是不疼兔子,他是怕老虎和兔子都活不成啊。唉,天太冷,老臣身子骨熬不住了,今日告个假,请两位殿下容老臣早退吧。”

向咏棋和咏善行了礼,摆手不要他们送出门,在两个小内侍搀扶下,蹒跚着走出了静心斋。

咏临暂时和母亲住在一处,他身体壮实,也不怕冷,大早就爬了起chuáng,打算溜去找两个哥哥赏雪。不料到了淑妃宫门,被早得到叮嘱的侍卫拦住,死活不让他出门。

咏临出不了门,像被关在笼子里的猴子一样,郁郁不乐,只好转回来找淑妃。到了淑妃房里,才发现淑妃半倚在chuáng上,神色委顿,腮帮子红得不寻常,疑道:“母亲怎么起得这么早?不会是哪不舒服吧?”

他在淑妃面前向来没规炬,撩了衣襬就往chuáng边坐下,伸手探了探淑妃前额,猛地变了脸色,跳起来叫道:“不好!真的病了!好烫手!来人,传太医!快点快点!母亲,您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身上冷不冷,我要他们加点炭火来。”

淑妃拉住转身要出去唤人的儿子,“毛躁什么?坐下吧。母亲没什么大病,只是有点着凉。毕竟年纪大了,不中用,昨日去看你咏善哥哥,在雪里来回一趟,居然就扛不住了。已经派人去传太医,别乱叫唤,母亲心里好不容易安静一点呢,咏临,你陪母亲叙叙话。”

咏临虽然大剌剌的,天xing却有一股罕王的诚心,看见淑妃病了,顿时比平日听话了十倍不止,乖乖坐下来,忍耐了一会儿,又笨手笨脚地要帮淑妃掖被子。

“你就坐着吧。这么莽莽撞撞的,日后也不知哪家姑姑栽你手上,被你气死。”淑妃半喜半忧地瞥咏临一眼,脸上带了一丝微笑。

咏临乐呵呵道:“还没轮到我呢,这婚姻大事,怎么也先是咏善哥哥在我前面。”

“昨天送过来的画像,你都看了?”

“嗯。”

“你也该帮你哥哥挑一挑,告诉母亲,觉得哪家闺秀最好?”

咏临仰着脖子想了想,耸肩道:“无所谓,我看啊,女人在哥哥眼里都是一样的,从小就没见过他喜欢过什么美人。父皇给他的美貌宫女,收了也就收了。挑哪个恐怕都一样。”

淑妃横他一眼,“什么一样?不动脑筋。”把手挪出热被窝,指头轻轻戳了儿子额头一下,笑骂道:“你呀。这人选分量可重呢,挑出来,将来就是你嫂子,太子妃,日后就是国母……”

正说着,一个内侍进来禀报,“娘娘,太医院的张大医到了。”

淑妃停了和儿子的说笑,稍往上坐直了,“是那个叫张云风的太医?”

“是,太医院的张云风。全照娘娘吩咐,特意召过来的。”

淑妃缓缓点了点头,看向咏临道:“你嚷嚷着玩雪,嚷了大半天了,去吧。崇英,你跟着咏临殿下一起出去,和侍卫们说,我点头了,让咏临出外走动一下,疏松疏松筋骨。”

咏临本来急着出门,发现淑妃病了,此时反而不肯去了,摇头道:“我陪着母亲,看看太医说什么。如果要抓药,我还可以帮忙。”

“嗯?我竟这么矜贵,抓药这种小事,把皇子都使唤上了?”淑妃笑起来,“算了吧你,粗枝大叶的,抓药我也不敢吃。有你在这,太医也静不下心给我把脉。还是出去的好,快去吧,难得这么好的雪,只是千万小心别冻着了。外面伺候的听着了,别让咏临殿下在雪地里乱跑,好好用轿子送过去咏善殿下那边。”

外面的内侍们连忙应是,赶去准备。

淑妃轻轻推了咏临一把,又吩咐那叫崇英的心腹内侍,“你把咏临殿下带出去,再把张大医请进来。”

咏临对于自己惹祸的本事,还是有所认同的。

听母亲说了,当即做了个鬼脸。

想想知道留着也没用,说不定真会碍着太医请脉。幸亏淑妃只是稍受了寒,病得不重,他还不太忧心,被淑妃推了两下,依依不舍地站起来,只好道:“那我出去逛逛就回,母亲,要太医记得开点上好的药啊。”跟着崇英出去,有淑妃的吩咐,顺利通过了宫门侍卫那关。

离开没多远,就跺脚让人把轿子停下,跑了出来,对内侍们道:“这么好的雪,坐轿子闷死人了。轿子是女人坐的,踏雪而歌,才是男儿快事。对了,今天的事回去可不许向淑妃娘娘告密,谁乱说我揍死谁。”丢下暖轿和四个抬轿的内侍,踩着厚厚的大雪,jīng神奕奕向太子殿去了。

咏临一走,外面等候的张太医就被传了进去。

他知道头上这位是太子亲母,虽暂未被册封为皇后,将来一个太后的名分是铁板钉钉,跑不掉的,因此越发小心谨慎,按照规矩磕头请了安,眼也不敢随便瞄,垂着头试探着问:“不知娘娘哪不舒服?微臣先给娘娘请个脉吧。”

“脉嘛,就不用请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子。倒是你,张太医,听说你最近和太子殿下,jiāoqíng不错啊。”

“回娘娘,微臣和太子殿下,并没有什么jiāoqíng啊。”那太医愣了一愣,微微抬头,看了坐直在chuáng上眉眼威严的娘娘一眼,恍然大悟道:“哦,娘娘大概是弄混了。咏善殿下脉案,向来由陈太医主管。咏棋殿下暂居太子殿,他身子不适,向来是由张映辉太医照看的。娘娘要找的,大概是张映辉。微臣也姓张,嗯,叫张云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