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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棋怅然若失地站在宫阶上,似乎完全不知道咏临到了跟前。

怔站了半晌,自言自语道:“都是假的吗?他为什么对我下药?他不会的。”

再也支持不住。

眼前一黑,栽倒在咏临怀中,不省人事。

第二十三章

咏善在前朝花了半天功夫,和大臣们周旋,下午又到体仁宫向父皇请安。

原以为会像前几次那样,被侍卫们挡在廊下chuī西北风,不料只站了一会儿,就有人来宣旨,召太子见驾。

咏善无端地心里一凛。

他自己也明白,自从上次御前对答后,明显失爱于父皇。

这在位多年,如今缠绵病的皇帝,一向对儿女qíng长显得不屑一顾,要为帝皇,必须先有帝皇应有的铁血心肠。

咏善,也许犯了炎帝这方面的忌讳。

他跟着内侍进到宫内。

里头的地龙烧得比前次更热,进门就让身穿厚裘的咏善出了一身大汗。

咏善不由皱眉,想不到父皇已经虚弱到如此地步。

“儿臣给父皇请安。”

炎帝似乎一直不曾下过chuáng,半躺着,腰靠在紫金方枕上,脸几乎和那紫金枕的颜色差不多,只多了一份病人特有的青气。

炎帝把咏善叫起来,神采不足却仍留着几分犀利的视线,缓缓打量着儿子,“好不容易病好点了,才有jīng神召你来见。太子,最近都忙些什么?”

咏善恭谨答道:“遵父皇嘱咐,除了辅看六部的奏章外,也常听太傅讲课。”

“嗯。”炎帝缓缓点头,“王景桥的老庄,讲得不错。”

“是,儿子受益良多。”

两人gān巴巴地说了两句,都沉默下来。

虽然亲如父子,却仿佛彼此间隔着一层捅不穿的硬壳,气氛变得压抑。

良久,炎帝面无表qíng地问:“上次,故事未说完,太子就走了。这一次,太子要听下去吗?”

咏善蓦然一震。

他聪敏机灵,怎可能听不出炎帝的口气。

太子殿的事,父皇早已dòng若观火,现在是给他最后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若想保住自己,唯一的办法就只有立即向炎帝保证和咏棋切断联系,舍弃咏棋。

但这样一来,即使自己能逃过一劫,咏棋却势必背上厚颜无耻诱惑储君的大罪,哪里还有活路?

咏善心中发冷,目光却非常坚定,想了片刻,跪了下来,沉声道:“父皇,这故事的结尾,儿子不想听。”

炎帝脸色微变,缓了缓,哑然失笑, “你这算是要朕闭嘴了?”目光极为严厉。

咏善半分也不犹豫,居然顶了上去,“儿子君前无礼,任凭父皇处罚。”伏在地上,纹丝不动,硬挺得像钢铸般。

头顶上又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朕知道了。” 一会儿,炎帝的声音传进耳膜,“太子。”

“在。”

“你下去吧。”

咏善朝炎帝磕了头,站起来,静静侧着身退出去。

炎帝看着儿子离开,那深邃的黑瞳里藏着谁也看不透的东西,深得无边,冷冷的,让人心里渗着寒气。

眼看着高大挺拔的背影在门外一闪,转到再也望不见的地方去了,他才长长吁了一口气,低声道:“你们都出来吧。”

殿后的垂帘伸出,走出两个人来。

一个是善讲老庄的太傅王景桥,另一个,却是炎帝极信任的老太医陈润同。

炎帝免了两人的礼,要他们坐到chuáng前的两个绣墩上,问:“太子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两人都相当沉默,老脸上的皱纹每一条都显得沉重,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炎帝叹道:“他今天来,竟是向我这个当父亲的摊牌的。为了这件事,朕这个太子,别说太子之位,恐怕是连xing命都不顾了。他难道就不怕朕一狠心,真要了他们这两个逆子的命?”冷哼一声,目中厉色忽现。

王景桥见皇帝动怒,站起来道:“皇上请听老臣一言。”

老态龙钟地朝炎帝作了一揖,才徐徐道:“宫廷内藏污纳垢,向出世人所料。两位殿下的事,确有不妥,但眼下最要紧的,是国家大政,稳定为主。老臣听见外头传言,近日咏升殿下频频和外官联络,还几次暗中到其舅家中,谨妃的兄弟也多次在朝中妄言,这都不是小事。请皇上三思。”

“你是他的太傅,师生之谊,自然护着他。”炎帝把视线投向陈太医, “爱卿怎么不说话?”

陈太医垂头想了想,站起来,磕了一个头,答道:“这是陛下家务事,臣不敢妄言。如何处置,只陛下一人能断。”

“你这是推托之言了。”炎帝说了一句,却不如何恼怒,思索片刻,脸上显出疲倦,轻轻挥手道:“下去吧。唉,这两个孩子,唉,朕的皇子们啊。”

咏善回到太子殿,心qíng沉重。

常得富从里头赶出来迎接,见面就禀报,“殿下要小的送到咏升殿下那的东西,小的都派人送去了,咏升殿下当时不在,说是出宫去了,谨妃娘娘看了东西,笑得合不拢嘴,直夸殿下心细。”

咏善没理会他,把马鞭丢给侍从,径自往殿里走,习惯xing地就绕到了咏棋住的房门处,又忽然剎住步子。

常得富跟在后头,见他站住了,偷瞧他脸色。

这太子也真是的。

不是疼得咏棋殿下如珠如宝吗?怎么一时变了心意,又给信物让咏临殿下把人带走?

现在恐怕是反悔了。

猜到太子殿下心里一定不怎么痛快,常得富小心起来,轻声道:“今天咏临殿下来了,小的本来想拦住的,可他拿着殿下给的信物,说殿下答应了让他把咏棋殿下带走。”

咏善闷了一会儿,才问:“已经走了?”

“是,咏临殿下来后,和咏棋殿下说了两句,两人立即就走了。”

咏善轻轻“哦”了一声,轻轻道:“走了好。”对常得富吩咐道:“你忙自己的事去吧,别让人打扰我。”

“那咏棋殿下……”

咏善不耐烦了,沉下脸,“咏棋的事,以后不许你啰嗦。”

他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云淡风轻,现在脸一黑,把常得富唬得噤若寒蝉,赶紧告退识趣地gān他的活去了。

咏善打发了常得富,缓缓迈入房中。

咏棋当然不在。

他左右看看,只觉得不舍,想到不久前咏棋还住在这屋子里,物物处处都有他的痕迹。

打开柜子瞅了瞅,里面都是满满的。

咏棋去得那样迫不及待,自己寻来送他的,哄他高兴的东西,一样也没带走。

未免也太无qíng了。

咏善虽然感叹,却生不出一丝怨恨,在房中东抚一下,西摸一下,深觉得这里头什么都可亲可爱,却又孤单得可怜。

如今,只有自己陪着这些东西了。

他独自在房中走了一圈,最后在chuáng边坐下,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

可咏棋已经跟着咏临走了,那些曾经围绕过咏棋的空气,也剩得不多了,终会散去的。

留下住。

咏善心底一阵一阵发凉。

他也不觉得太难受,这样的感觉,他很早就体会过了,只是没今日这样qiáng烈。天下虽大,可有谁会喜欢自己这样冰冷无qíng的人?

咏棋?

咏棋确实是他亲口承诺放走的,但即使走了,怎么连封信笺都不留,连样念记的东西都不带上?

咏善感觉着胸膛里缓缓翻腾着冰做的泥浆,那东西似乎把一切都捣烂了,冷冷地堵在那讥讽着。

他曾经以为那哥哥对他有一点什么的。

其实,什么也没有。

走得痛快。

咏善独坐在房中,忽然发出一声苦笑。

走得好,免得也被拖累了。

他今日斗胆妄为,虽没有立即招致惩罚,却不可能没有后果。

父皇是何等厉害角色,他太明白了。

若是废黜,会用什么借口呢?

咏善冷静地思索。

处理奏章,他向来都秉承旨意,不在职权范围内,绝不轻易cha手,应该不会有足以加罪的差错。

结jiāo大臣,更是无比小心,不该说的话,从不敢多说一句,太子不该结jiāo的外臣,也谨慎地拒绝接触。

唯一让父皇无法接受的,就是和咏棋的事。

但家丑不能外扬,就算父皇震怒,兄弟乱伦这个罪名,也是绝上不了台面的。

否则,皇帝如何面对天下臣民?

咏善想了想,无法得到答案,索xing不再烦恼。

反正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站起来,走到墙那头的大檀木柜子里,取出一幅字卷,在书桌上平铺开来。

上面笔迹端庄中正,正是咏棋写的“圣人不仁”四字。

咏善沉沉凝视那字,一会儿,唇角逸出一丝温柔到极点的微笑,低声道:“哥哥,你到底还是留了此一东西给我。”

抚着那字卷,小心翼翼的,仿佛抚着咏棋细嫩的肌肤一般。

痴看了那四个字,任凭时间从身旁无声无息的滑过。

咏棋从冷宫出来,一头栽入咏临怀里,晕死过去,顿时把咏临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当时大雪覆地,冷宫门前连个避寒的地方都没有,也顾不上叫人召太医,抱着咏棋就直奔太医院。

到了太医院,急得连门都一脚踹了,进院就嚷:“来人!快来人!”

正当班轮值的太医们全在厢房里烤火闲聊,当即全丢下瓜果杂物出来,一看咏棋纸样的脸色,都不敢怠慢。

毕竟是一位皇子,死在这里,保不定众人都要被牵连。

当即命小侍们抬的抬,搬的搬,把咏棋安置到房里,提药箱,断脉案,乱忙了一阵,才由一个老资格的huáng太医过来,对咏临禀报,“咏棋殿下脉沉无力,邪郁于里,气血阻滞阳气不畅,阳虚气陷,又有脏腑yīn盛阳虚之征……”

咏临急得跺脚,指着太医鼻子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和我背药经,痛快点说,我哥哥到底怎么了?”

“嗯,咏棋殿下身子骨向来赢弱,该是受了风寒,另又有思虑过度郁结于心,所以一时气血不畅……”

“得了!那就是风寒了?药方呢?开了没有?”

太医把写好的药方递过来,咏临对这些也不jīng通,大概扫了一眼,递给专门司职太医院煎药的小侍,“去煎,快,快!”

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对了,我还有一个补身子的方子,写出来给你,也帮我熬好。”拿起太医写了药方后剩下的笔纸,潦潦糙糙把从淑妃那听来的药方抄了一下,拿着问huáng太医,“你是内行,帮我瞧瞧,这是不是个补身子的良方?”

他是太子胞弟,又被炎帝宠爱,这种小事太医院当然配合。

huáng太医捧着药方,瞇起老花眼逐行看了,上面朱砂、羌活、紫贝糙都是寻常药材,确实对人有补益之效,只是也不算什么高明秘方。

huáng太医在宫里混久了,当然不会当面说这方子效用寻常,得罪咏临,皱着老脸轻笑道:“是个温和补益的上方,常用能使人体质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