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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善平稳登基,淑妃当太后,孪生弟弟咏临鼎力辅助,大臣们忠诚效命。

内无后宫争斗之祸,外无乱臣犯上,以咏善之能,天下会迎来又一个太平盛世。

只是……

“朕,不是个慈父啊,”炎帝唏嘘,伤感道:“朕今天看了咏棋,想起因为他不足月而体弱,又xing格柔弱,朕从未寄予重望。扪心自问,对这儿子,朕面上喜欢,心里其实从未疼爱。这条小命,说是送到丽妃手上,何尝不是朕这个父亲狠心夺了?”

顿了顿,又抬起头道:“朕被先帝选为太子,扶持登基,当了几十年皇帝,心血耗尽。如今眼看要去九泉下见先帝了,为了天下万民将来有一个比朕更好的,毫无污点的皇帝,朕自问心肠如铁,对谁都下得了手!圣人不仁,视万物如刍狗,何况只是区区儿女之qíng?朕绝不容咏善登基后,身后留着偌大一个随时把他毁了的隐患!”

陈太医声音极轻极缓,似一丝浮在空气中的软软的棉刺,只道:“皇上这番话金石顿挫,却藏了无尽凄伤悲凉。恕老臣斗瞻,向皇上问一句,皇上见过咏棋殿下,依然心如盘石?”

他这话击中炎帝心坎。

炎帝愣了愣,回想着道:“咏棋,今日握着朕的衣袖,一直不肯松手。朕……知道他要说什么。他xing子懦弱,今日那股刚xing,却让肤吃了一惊,毕竟,是帝王血哌……”长叹一声:心里实在难受,眼里浮上泪光。

陈太医举起衣袖,在眼角拭了拭。

炎帝看见了,低声问:“炎翔,你也觉得咏棋这孩子可怜,我这父皇太狠心,对吗?”

“皇上,可怜的不是咏棋殿下,而是太子。”陈太医拭了泪,叹道:“太子之痴qíng,天下罕见,如果咏棋殿下去了,太子的心就死了。从此以后,登基为帝,冷心冷面,峻毅沉着,也不过是个处理政务的木头人,纵是做出千古帝业,名垂千秋,也已经心如枯槁。老臣想起太子之苦,苦不堪言,不能不流泪啊。”

炎帝本来qiáng忍着,听了这番话,老泪潺潺而下。

“炎翔,你这是……求qíng?”

陈太医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才直起上身道:“皇上御极数十年,以圣人之心待天下,实在是一代英主。众人只见皇上铲除武亲王,凌迟萧妃,下手无qíng,未曾明白皇上对苍生慈悲,为天下稳定,绝不允许祸患在宫廷滋生。原本皇上对两位殿下的处置,老臣极为赞同,虽然有些令人不忍,对两位殿下也有不公,但成大事者不能只顾私qíng,皇上所作所为,可对天地表。”

炎帝用指尖把眼角泪水抹去,伤心过后,已经恢复过来,脸上没有表qíng地道:“你继续往下说,把话都说出来。”

“老臣不敢欺瞒皇上,说实话,太子对皇上海一步棋的应对,还有咏棋殿下的态度,实在出老臣意料。”陈太医停了一下,一字一字道:“如此痴qíng,可惊天地山川,为什么就不可以令天颜震动,起恻隐之心?”

炎帝脸色骤变,沉声问:“你这是要让朕允许如此不伦之事?要让天下万民有一个痴迷自己兄长的荒唐皇帝?”

“万民要的,只是一个明君。”陈太医把头往上一抬,迎着炎帝可怕的目光,“皇上视臣为心腹,臣只能以心腹之言报答。老臣冷眼看了很久,有一句话始终不敢问皇上,今日咏棋殿下已经垂危,老臣不能不问了。”

“你问!”

“万一咏棋殿下去了,皇上怎么就敢肯定咏善殿下保得住?”

炎帝一口气喘不上来,瞪着眼道:“你说什么?你说咏善会寻死?天下……天下这么大,他身为太子,身负众望,上有双慈,下有同心的兄弟,有那么多臣子百姓,他……他会全部抛了!?朕几个儿子,他最冷静坚毅,他会如此不孝不智?”撑着身子的双手一阵虚弱地打颤。

“太子的心意,早就明明白白了,他要同生共死,不离不弃。老臣本以为,太子只是少年心xing,一时热血,顺境时山盟海誓,什么话都随口说,等受点磨砺,尝到教训,就会知道世间残忍,放弃不智的念头。这也是皇上最早的想法。”陈太医无奈叹了一口气,“但是皇上,您现在一路看来,太子的心意是少年心xing,一时热血吗?不愧是亲父子,皇上您心如盘石,太子也是一样,受尽苦楚,一丝都不动啊。”

炎帝心里一阵发凉,手上松了劲,软软倒在chuáng上。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老臣该死!”陈太医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扑到chuáng前。

炎帝被他顺了几下背,呼出一口气,直瞪着前方,半日,沉声道:“炎翔,你说的是心腹之言。肤其实……看出来了……被bī到绝路,不得不低头的,是朕。咏善,他看准了朕,看准了大局,笃定肤要输这一局。朕要jiāo付江山,找不到别人。唉,朕子嗣艰难,后妃虽多,却只有四个儿子长大成人,咏棋、咏临、咏升,他们都撑不起这江山。”英主暮年,也生无可奈何之叹。

陈太医心里也难过,陪着垂泪,“皇上不要伤心,往好处去想。只看这件事,就能知道太子是刚毅之主,不是会被逆境难倒的人,遇挫而勇,必能镇服天下。咏棋殿下虽然柔儒,却仁善qíng真,未来皇上身边有这么一个兄长,未必不是好事。”

炎帝道:“说得轻松。事涉天下之主,如今偌大乱局,怎么处置?”

陈太医毫不迟疑道:“以皇上的jīng明,处置这些事只是举手之劳。”

炎帝沉吟,终于,淡淡叹道:“遇上这等不知悔改的孽子,也只能如此了。王景桥在偏殿候着,你把他叫进来,朕有几件要紧事,需他这样德高望重的老臣去办才能压住场面。”

叹息一声,脑海里瞬间一掠而过的,竟是咏棋在病上拉着他的衣袖不放,深深看着他的,哀伤绝望的眼神。

不该去探望的。

不去看,或许,心肠就能硬到最后。

天意。

功亏一篑。

第三十一章

在内惩院关了一阵,咏临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的皇子总算尝到了世间残酷。

被四面墙关囚犯一样关起来,吃穿和从前绝不可比,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见不着父皇,本来还指望母亲,不料图东带来一点可捎带的用品外,也带来了坏消息,淑妃居然被软禁起来,别说来探望,竟是连自己的门坎都出不了。

其他亲戚旧人,据说也是惶惶不可终日,只等着看滔天大祸什么时候落到自己头上。

覆巢之祸,可说是实实在在来了。

他从小顽皮捣蛋,被众人宠着不知天高地厚,听别人说什么天家不寻常,就觉得一股酸臭味直冲鼻尖。

如今总算知道了,君臣父子,天家无qíng,真真货真价实,好的时候父慈子孝,一旦翻脸,入狱受刑,竟是一点慈悲都没有。

自己受苦也就算了,最让咏临受不了的,是他要看着咏善受苦!

咏升几次提审,想尽法子折腾咏善,虽然被宣鸿音按捺着,不敢动用私刑,但公刑也够惨了!

每次咏临在一旁看着,恨不得铁杖都打在自己身上,上次实在气疯了,冲上去把咏升顶了一下狠的。

要不是众人按住,咏临肯定自己一定把咏升撞得肺都要吐出来。

“哥哥,你别乱动!”看见咏善在chuáng上动了动,咏临放下饭碗,冲上去扶住他,“要什么你就说一声,身上带着伤,刚包扎好的,小心又扯裂了。”

“不想要什么,只是睡乏了动一动,你好好吃饭。”

“我吃好了,喂你一点。”咏临过去,把吃了几口的饭拿过来,扶着咏善半边身子,一边用筷子挑起一点喂他,“哥哥吃吧,饭菜我都尝过了,没问题。”

咏善不禁一笑,“你还怕我会被下毒?”

“当然,”咏临十分认真,“哥哥现在是龙游浅滩,虎落平阳,万一有人黑心,趁着哥哥落难时加害哥哥怎么办?我没其他本事,就只能尝尝饭菜,如果有人要毒害哥哥,先把我毒死了再说。唉,可惜我不能代哥哥挨打……”眼圈一红,低下头没往下说。

咏善虽然吃尽苦头,听了咏临这几句话,比什么甜言蜜语都贴心,浑身暖洋洋的。

他像足了自己的父皇,天xing内敛,不喜流露感qíng,深深看了咏临一眼,低下头,就着咏临的手吃饭,一点一点地咀嚼。

吃到半路,牢门外门锁钥匙声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他们估计多半是孟奇来了,要不然就是图东,也许悄悄给他们带了一点用得着的小东西帮衬帮衬。

两人并不动弹,只把目光投过去。

房门一打开,看清来人,顿时兄弟俩都愣住了。

满以为自己看错。

炎帝斜歪在一张软椅上,正被二刚一后两个身形壮实的内侍抬进来。

“圣驾到。”

咏临僵在那里半晌,听见这话,才猛然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手一松,饭碗和筷子都摔在冰冰冷冷的粗砖地上。

“父……父皇?”咏临站起来,陡然拔高了声音叫了一声,踉踉舱舱冲过去,跪下抱住炎帝被明huáng色厚褥子裹住的双腿,“父皇、父皇,您……您没有忘记我们?父皇,您总算来了!”多日心酸痛楚瞬间山洪爆泄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炎帝被他紧紧抱住双腿。

低头看看自己的三儿子,衣裳褴褛,头发也乱糟糟,一向意气风发的,如今居然哭得像个十岁八岁的孩子,伸手抚着咏临因为大哭而颤动的宽实脊背,满目慈祥,循循道:“傻孩子,父皇怎么会忘记你们?不吃一堑,不长一智,你从前不知世上jian险,到处给父兄惹祸,现在知道万一有人护不住,落到不疼你的人手中,是什么滋味了吧?身为皇子,要懂得自重惜福,明白吗?”

“儿子明白,儿子从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咏临哽咽着点头,抬起眼央求炎帝,“儿子犯了错,父皇只管严惩,怎样儿子都愿领罪。只求父皇大发慈悲,饶了咏善哥哥。咏善哥哥他……他被人折磨得好惨!”说到伤心处,又大哭起来。

炎帝叹了一声,目光转到咏善处。

咏善初见炎帝出现,也是颜色骤变,到了现在恢复平静,看炎帝望向他,挣扎着从chuáng上下来,跪在地上,低声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今天又受了杖责,满身伤痕,一动就牵得浑身剧痛。他疼得五指攥拳,指甲都掐在掌心ròu里,神色却异常从容平静。

炎帝拍拍跪在脚下哭得伤心的三儿子,“咏临,你先出去。父皇和你咏善哥哥说几句话。”

咏临原本一腔话想和炎帝说,但他在内惩院被教训了一阵,已经懂事很多,遇事知道先在脑子里打个转,听了炎帝吩咐,想了想,觉得父皇肯和咏善哥哥私下聊天,恐怕事qíng有转机,自己可千万不能坏了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