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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王爷吃了一惊,「二哥,你怎么了?」
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人心悸的事,俊脸灰白一片,半日才听见九弟的声音,心不在焉地抬起头,翕动着嘴,「朕没事。你……你先出去,吩咐礼部准备迎接凯旋之师,还有……还有户部,粮糙那边可以松一口气了,但是大军凯旋,将士们的犒赏也要准备妥当。」
「这个臣弟会去办的,皇上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皇帝眉眼处掩不住一丝焦躁,「你出去吧。」
九王爷摸不着头脑,一脑子高兴都憋住了,只好告退。
他一出门,皇帝立即把门紧开了。那份震动朝野的捷报随手一扔,人就挨到了chuáng前,低着腰朝里轻唤,「苍诺?苍诺?」
没有回答。
皇帝心里一紧,连天子的尊严也不顾了,低头钻进chuáng底。
空空如也。
走了?皇帝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呆了一会,又不甘心地点了蜡烛,匆忙来照。
chuáng单的流苏和低垂的帐子遮着阳光,蜡烛一来,大放光明,黑漆漆的chuáng底顿时纤毫毕现。
若隐若现几小滩gān涸的血迹,凝固在地砖上。
皇帝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呼吸也不顺畅,拿着蜡烛的手一个劲颤抖,连蜡泪滴在手上也丝毫不觉。
好一会,他从chuáng底缓缓退出来,发着怔,仿佛想起什么,又猛地扔开蜡烛,在苍诺昨日被他狠狠踢的地方跪下,发疯似的细看。
果然,也有几滴暗黑色的血黏着。
皇帝下死劲瞪着那可怕的颜色,缓缓摇头,磨着牙轻声道,「不可能,他……他一定是去哪里惹祸了,所以才……才……」
如此自言自语,却自己也听出了里面颤栗的没有自信。
他生怕自己丢脸的哭出来,死死捂了自己的嘴,好像快窒息一样大力的喘气。
那个该死的,遭到报应了。
活该!
他只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怎么会像被撕开一样地疼。

第十九章

全朝廷欢声雷动的一天。
朝臣们心里高悬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天下至少目前是安宁的了!
连不相gān的后宫也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激起波澜,妃子们低笑着耳语,猜测皇帝今日高兴,总应该翻翻牌子了吧。
久卧在chuáng的太后也被皇后扶着出来晒晒太阳,后宫妃子们都来奉承伺候,吃喝一番。
被歌颂赞美包围的皇帝,却独自一人向隅。
皇上怎么了?臣子们窃窃私语,转眼就抛之脑后。
帝王的心思,总是不可测的,没有人明白,也是寻常。
「万岁爷大喜!主子您洪福齐天啊!」
耳边来来回回都是喜悦得刺耳的嚷嚷,他闭上眼睛,脑海里蓦然升起的,却是夜里对着苍诺狠踢的画面。
到底踢了多少脚?那些血,是伤口裂开了,还是受了内伤,口里吐出来的?皇帝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折磨自己。
没有人懂他的心思,臣子们兴冲冲地准备盛大的凯旋,鼓乐赏赐,全要体面堂皇,奴才们一个个喜上眉梢,连说话声音都上扬了一个声调。
只有皇帝心qíng不好,匆匆上朝,心不在焉地夸奖两句,又匆匆回去蟠龙殿,关上房门。
难得后宫大放晴天,太后和皇后娘娘都被捷报振奋得忘了前些日子的不快,小福子奉太后旨意过来请皇帝小聚。不料在房中闷不吭声的皇帝走到书桌前,拿起朱笔就是龙飞凤舞一张圣旨,拋在小福子脚下。
朱红的笔墨,主子一向苍劲有力的字迹,清楚写着──征战苗疆,虽胜而耗费巨大,非国家之福。后宫侍奉帝侧,也应体察民苦,从今日起,令诸妃节俭衣食,按制添加新衣,不得无端增加;无节庆不得浓妆艳抹,làng费脂粉颜色,空虚国库。除太后外,各宫用度裁减一半,银两施予京城内阵亡将士遗孤,以慰帝心。
小福子拿起一看,脸都huáng了。
这……这可怎么拿去给正高高兴兴吃喝聊天等着皇帝过去的太后和各位娘娘?
皇帝却懒得理会可怜的小福子。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做惹了谁,也当然知道这样做后患无穷。jīng明如他,不该如此的,却偏偏忍不住。
谁让他的心那么疼呢?被爪子无qíng地不间断地挠着,刺着,戳着,淌的血怎么也止不住,疼得他直想在地上打滚。
从来不知道人会这样心疼的。
他向来,只是默默的,孤独的觉得心酸罢了。
为什么那个野蛮人的几滴血,会让他心疼得发疯?天大的消息也无法让他高兴起来,让他只想狠狠地发泄,破坏,要是眼前有一个马蜂窝,他也会不顾一切地用手去捅。
只要可以稍减心里的痛楚就好……
「朕……不是明君……」他苦笑着,终于忍不住在无人处落了泪。
明君不是这样的。明君知道轻重,懂得大局,永远理智高于qíng感,睿智英明。
他不是。
礼部的官员也兴奋得昏了头,竟然入宫屁颠屁颠地呈报,准备给契丹使者团带上路的各色礼物已经齐全,请皇上过目。
皇帝不动声色地,用yīn鸷的眼神瞪着眼前一盘盘的奇珍异宝。
「少了一样。」
「嗯?还请皇上指示。」
「契丹送了我们弓弩,我们天朝,也该回送一样jīng巧的武器才是。」
听见说的是这个,礼部官员才松了一口气,笑着回答,「皇上说的是。我们也准备了一把最好的宝剑,回送契丹大王,就在这里,皇上请看。」完全不知道奉承错了方向的官员,把宝剑从一堆礼物中挑选出来,恭恭敬敬地献上。
皇帝又抿了唇。
这个动作显得他的轮廓分外倔qiáng,让他的眉目看起来清秀得让人心动。
苍诺,真的要走了?
多日不见,他真的是去了苗疆?真的一人敌百,取了叛敌的首级,救了我天朝一个大难?。
如果是真的,他为什么……见了我却一个字也不提?
「摆驾。」
等待着皇帝回答的官员们,都突兀地抬起头。
皇帝平静地吩咐,「朕要亲自去一趟契丹行馆。」
天子出门,惊动了不少人。这次可不是微服,而是正大光明的出宫,亲视契丹使者,难得的天恩啊。
前面快马传报契丹行馆,招呼他们立即更衣摆香案准备,皇帝在侍从太监们前呼后拥下,威仪万方的大驾光临。
「恭迎天朝皇帝!」契丹大汉们还是雄赳赳,气昂昂,开口说话,嗓门一个顶天朝十个。
皇帝急切地扫一眼,眼睛黯淡下来。
「怎么不见……契丹王子?」
「回禀天朝皇帝,我们王子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出去了?」
「对。出去很多天了,一直都没有回来。」
本以为来了会心里舒服一点的,结果却更糟。
苍诺竟然一直没有回来契丹行馆,路上伤重倒地了吗?
疼心,变成了担心。
移驾回宫后的皇帝,更加闷闷不乐。
他一定疯了,堂堂天子,为个男人纡尊降贵。什么江山社稷都不管了,皇帝的脸面都丢尽了。
可他,只有想着他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心就算疼着,至少还在跳。
想见苍诺,很想。
失望而回,迈着沉甸甸的步子跨入蟠龙殿,一个声音忽然钻进耳膜。
「给我倒杯水。」
皇帝猛然止步,片刻后,心就扑腾扑腾飞上了天堂。
苍诺!
这该死的回来了!还睡在他的龙chuáng上。
根本就没想他怎么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这里,皇帝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忽然出现。快步走到chuáng边,忽然想起他刚刚开口要水喝,又匆匆去倒了水来。
努力喂他喝下,才知道自己又做了皇帝不该做的事。
「铮儿,我回来了。」一口气把杯里的水喝光,苍诺喘了一口长长的气,轻轻地说。
皇帝觉得心脏的血都被他一句话给抽gān了。
「你受伤了?」皇帝不敢掀开他的衣服。那里面,一定有很多他踢出的瘀痕。「最近你一直没来,到哪里去了?」
苍诺坏坏地贼笑,「我一直没来,你很想我,对吗?」
「你有没有去苗疆?」皇帝正色。
「我好想你,亲我一口吧。」苍诺哀求似的瞅着他。
这个混蛋,倒很会扮可怜。
「苗疆王的首级,是你取了挂在天朝大军旗下的?」
苍诺叹气,「唉,我就知道,你从来不肯主动亲我一口。」
皇帝气结,还是追问,「苗疆王真的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两个问题似乎又犯了苍诺的忌讳。
他一直满脸幸福地挨在皇帝肩上占便宜,夹三带四地纠缠着要皇帝亲他,连着被皇帝追问了几遍,笑容渐渐散了,悻悻地说,「是我杀的又怎样?你不用担心,我没打算挟恩求报,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yīn谋。」
竟然推开皇帝的肩膀,迳自躺在了枕上。
皇帝生平头一次心甘qíng愿地把肩膀让出来让男人靠着,满怀柔qíng蜜意,居然被不留qíng面地推开,顿时呆住,半晌无法作声。
他瞪着那个该死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苍诺。
得寸进尺,可恶的小人!
想狠狠打他一顿,又担心重蹈昨夜的覆辙。杀人苗疆腹地取敌帅首级,哪是演戏那样轻松的事,苍诺身上,不知正有多少处在流血。
他盯着苍诺,一口气吞不下去,故意挑个要命的话题,「契丹使者团,也该走了。」
苍诺闭着眼睛装睡。
皇帝心里冷哼,只管自说自话,「礼部都把事qíng安排好了,公文过两天也可以发放。你们走的时候,可以带上天朝的礼物。其实,契丹使者团早就该启程了……」停了一停。
混蛋,每次都开口亲亲热热死皮赖脸地要缠着。
现在怎么没声了?
「咳,回去见了你父王,代朕转达天朝友好之意,要是……」
「你想我走吗?」
「什么?」
「你,想我走吗?」
蟠龙殿出奇地寂静。
皇帝装作漫不经心,垂眼看着chuáng单边缘明huáng色的流苏,又徐徐道:「契丹和天朝,希望永远都是友好之邦……」
「开口要我留下。」苍诺缓缓坐起来,看着他,「铮儿,你开口,就说一次。」
皇帝愕然,半天蹙眉,「你这是要朕求你?」
「我要你说一句,一句就好。」
「皇帝是不求人的。」皇帝不假思索答了。
凭什么?
是你千里迢迢来撩拨我,是你霸王硬上弓,把我bī上贼船。
凭什么,到头来毫无尊严地求你留下的人,是我?
绝对不行!
「铮儿呢?」苍诺脸上温柔的笑容僵了一下,不一会,又暖暖地笑着低声问。
被人小心翼翼奉承惯的皇帝骄傲地冷笑,「铮儿也不求人。」
苍诺的眼睛暗沉下来,幽黑的瞳光闪烁着,仿佛温和的火焰熄灭了,再升起的,是另一把愠怒的无声的烈火。
「铮儿?」
苍诺的心,有点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