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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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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溪溪一路之上尽力蜷在座椅之中练缩骨神功,把棉服反过来盖在身上,仿毛帽子糊在脑袋上,在不闷死的前提下尽量寻求最小的噪音侵犯。

同伴们都四散坐得比较远。程溪溪偶尔想起前后左右搜寻大家的位置,在背后几乎三十米开外拎出了彭宇的目光。

彭宇看她的眼光是标准的幸灾乐祸并自求多福,嘴巴没动但是分明在说,姑娘,我知道你不容易~~~

这其实是二十二岁的程土包子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坐飞机就越了太平洋。

终于降落了,舱门打开,大家顺序有秩地走出机舱。十三个小时没睡着觉的程溪溪眼圈儿发青,拖拽着自己的一坨行李进了候机大厅。同伴们慢慢聚拢到一起,大家互相看着,耳畔回dàng的是各种口音的英文,眼前浮现的是各种颜色字体的英文,熟悉的脸,陌生的世界,那一瞬间觉得恍如隔世。

英语女孩在抱怨飞机上的饭真***难吃啊!咖喱jī做的叫什么咖喱jī,jī不是jī味儿也就罢了,咖喱竟然都没有化开,她生生吃进了一坨咖喱,差点儿苦死!

彭宇狂乐地说他身边坐了一个肥胖如猪的美国大妈,那胖得呦,一个身子顶两个座位那么宽,硬塞进座位,一坨坨肥ròu挤出来竟自摊开到彭宇的座位上。幸亏四川男孩身材小巧玲珑,彭小宇同学硬是摒气缩骨贴着窗户根儿,温顺地做相片状忍了十几个小时。

程溪溪深深为彭宇和自己感到不忿:没事儿限制咱行李重量,老娘不就多带了一口铁锅几把菜刀么,他们怎么不限制这些体积吨位超了海量的乘客呢?!

她眼睛的余光瞟到同行的那对qíng侣中的女孩儿,几乎是将自己挂在男友身上走过来的,所有的行李也都挂在男生身上。程溪溪心下觉得特别羡慕,有个拎包儿的随行伺候着看起来真有优越感呐~~~

其实,只要有同行的人,只要不孤单就已经很好了。眼前的这些同伴,看似熟悉其实陌生。他们这伙人第一次见面,也就是在半年以前刚刚拿到美国加州大学某分校录取通知书不久,带着共同的奋斗目标、共同的忐忑不安和共同的期待渴望凑到了一起,感觉彼此间那就是未来若gān年的亲人。

当时他们这拨人有十几个,刷到最后竟只剩下七枚同行者。有人拿到了更好的机会,放弃留洋决定留在国内工作;也有人非常郁闷地没有拿到学生签证,签了三次都被万恶的签证官拒之于美利坚国门之外,只能就此改变整个人生的计划。

挥别旧朋友,跟着新朋友,这伙来自中国大陆的二十多岁年轻人此刻站在候机大厅外的街道旁,等待下一趟开往某小镇的机场大巴。

大巴司机是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白人中年妇女,她轻松自若地一手拎过程溪溪的一号大箱子,甩进大巴肚子中间的行李舱,又一手拎过二号大箱子,再甩进去。全车人的几十个大箱子,瞬间塞满行李舱。

大巴在加州明媚的阳光下欢快地开了两个小时,程溪溪下车时觉得真是困了,头都有点儿发昏。女司机再次发威,一尊又一尊大行李箱被她潇洒地单手甩出行李舱。

程溪溪眼明手快找到自己的箱子。她的箱子手柄上都有老妈给绑的小红布条儿,在一群箱子中烨烨放she着红光。

大巴车站四周空dàngdàng的是个旷野,四下里死海一般的沉寂。程溪溪站在正午的阳光下,抬眼看看,天空很蓝,几丝白云缓缓浮动,小风儿徐徐chuī面而过。九月的加州仍然是盛夏时节,艳阳高照,空气炎热gān燥,地面白晃晃的一片十分耀眼。

程溪溪此时觉得从头顶上开始冒出蒸汽,但是她没有空出来的手拿自己的棉服,只能láng狈地穿着。

一行人排着小队拥在公用电话亭旁边。听到电话那头儿老妈熟悉而亲切的声音,程溪溪心里热烘烘的,当然,脖子***更热。

那边儿正是半夜,众位爸爸妈妈在十几个小时之后终于等到了孩子的电话,大约可以安心地睡去了。

赴美小分队队员依次打完平安电话,又依次打联系人电话,接新生的车子就一辆一辆陆续来了。

程溪溪记得接彭宇的那部车子是挺早到的。车子主人下来朝小分队打了个招呼,介绍自己的名字是胤旭初,这里中国学生会的副主席,专门负责接待国内来的新学生。

这名字已是如雷贯耳。一伙人来这儿之前的几个月,一直是跟这位胤主席联系,确定了来美的日期和行程。大部分人的落脚地点也是他帮忙联系的。

胤旭初手里拎着几页名单,扫视了一圈儿,按照手中的名单连蒙带猜竟然叫对了所有小分队队员的名字。

他的目光最后落到程溪溪身上,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问道:“你是程溪溪,对吧?看着像。”

胤旭初比彭宇高不少,大约接近一米八,寸头,眼睛不大,下巴很有棱角。穿着短袖的运动t恤,运动短裤,球鞋,略扫一下身材架子就看得出来这人经常运动,整个人显得阳光而帅气。

程溪溪一边儿尽量微笑打着招呼,一边儿在心里想,谢谢您认得出我,可是咱这个穿着棉服拖着巨型箱子黑着眼圈儿满头热气蒸腾的láng狈模样,很像我吗?我真的冤呐~~~

同伴们一个一个被接走,各自投奔临时安置点儿。终于有部小车子飞快驶来,车上的人跑下来问:“我来接人的,胤旭初啊,哪个是程溪溪?”

接程溪溪的是她在p大社会学系的师姐姚月蒙,网上联系到的。事实上,她以前在p大也没注意过有这么个师姐,着实闭塞~~~俩人初次相见,师姐笑盈盈地走过来,说你好啊,我迟了一会儿,我来帮你拿东西。师姐个子娇小可人儿,半截短裙,细跟凉鞋,普普通通的长相,笑得很是大方灿烂。

这次程溪溪的手都没有沾到箱子,胤旭初走过来一个人帮俩姑娘把箱子都顺进了车子。姚月蒙的车子挺小,后盖儿打开使劲塞也只能塞进一号大箱和随身小箱,二号大箱只能斜着扔在后座上。

俩女孩坐进车子,胤旭初头探过来说:“哎,程溪溪,别忘了星期六的新生烧烤聚餐!姚月蒙你也来,我这儿需要人帮我烤ròu呢!你早点儿来帮我gān活儿啊!”程溪溪赶紧说谢谢你。师姐笑着说好,我一定来帮你gān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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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师姐说说笑笑,没几分钟就把车开进一个居民区。路边是一栋一栋形状色彩各异的独立两层小楼,车子停在一栋漆成枣红色的小房子门前。

“到了,就这儿。”

门没锁,一推就开,程溪溪拎着书包和外套跟着师姐进去了,一股霉味儿和灰尘味儿扑面而来呛得她一愣。

这房子看起来可是有年头儿了。木头地板踩上去咯吱咯吱顽qiáng地发出扭动反抗般的响声。屋子里有些昏暗,客厅狭小,摆着一只长沙发和几把椅子。四周墙壁上贴着五颜六色的海报,涂着大块儿的油彩、油漆和粉笔字,程溪溪一时半会儿都辨认不出是什么。

姚月蒙领着程溪溪上楼。楼梯窄窄的,楼上四间卧室,她的房间是右手边第一间。屋里一chuáng,一柜,一桌,一灯,所有家具都十分陈旧,伴着某种摇摇yù坠的苍凉感觉。地板上放着一只摊开的小箱子和一堆东西。姚月蒙笑着说:“简陋吧!我以前的房子租约暑假到期了,下学期就搬进学校家庭公寓了。暑假在这里先凑合三个月,便宜。”

“你已经找到房子住了对吧?”姚月蒙继续问。

“嗯,学校的爱多公寓。好像是四个人两间屋的那种。”

“那就好。什么时候入住?。。。。。。这儿房子难找着呢。你要是没分到房子,我还得带你找房子去。明天我带你和殷晴去办社会安全号,带你们去学校逛逛!。。。。。。殷晴就是另外那姑娘,地上东西都是她的。得了我看你困得都不行了,你先睡觉吧!哎等会儿,你箱子还在车里。。。。。。”姚月蒙说话声音很明亮很利索,没等程溪溪反应就把所有该说的都说了。

俩姑娘后来顾念着摇摇晃晃呻吟抖动着的木楼梯,终于还是没有胆量把那两尊巨型箱子搬上二楼,而是塞进楼梯后的某个角落。师姐很善解人意地让程溪溪上chuáng睡觉:“晚上人多咱还不知道怎么睡呢,趁现在没人,你先睡着。我出门办点儿事,晚饭时候回来。”

程溪溪里边的衣服没脱,直接栽倒chuáng上。

睡吧姑娘,别撑着了,都困得不行了!

暖暖的阳光隔着窗子she进来,照在女孩儿的脸上。空气中弥漫着陌生的晦暗气味。

昏昏沉沉之间,她梦见飞机上那奋力大哭的男娃忽然不哭了。她一回头,那男娃的脸瞬间扭曲幻化成了她的小表弟,笑嘻嘻地说,溪溪姐,我也来美国了,跟你一起啊!她打了一个激灵,又感觉自己原来坐在宿舍的chuáng铺上,她的本科班班主任,拿着一打儿文件气哼哼地跑到宿舍问她,程溪溪,你的论文呢,你的论文还没过呢,你怎么明天就要出国了呢?她又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一个人在笔直笔直的高速公路旁拖着巨大的行李箱,láng狈不堪地走着。路两旁是漫无边际的野糙,gān枯成毫无水分的金huáng色的野糙没过了她的膝盖。。。。。。

她筋疲力尽的时候,一辆车冲过来,车窗上映出一张脸。好眼熟,好像是,好像是。。。。。。胤旭初?

许久,程溪溪缓缓地醒过来,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表还是中国时间,她将手表往后拨了十五个小时,原来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窗外依旧阳光灿烂,空气中都翻滚着层层热làng。

梦做太多了,头有点儿昏昏沉沉。她脱掉夹克衫,只穿了短t恤,打开门走出房间。除却自己脚下发出的负隅顽抗一般的噪音,房子里貌似非常安静。程溪溪来到楼下,在狭小的客厅里站定。

这栋房子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孤魂游dàng,野鬼飘零的老旧木屋。程姑娘之前以为这样的房子只可能被好莱坞用作电影道具,却不曾想到艺术果然都是取材于人民群众的日常生活。

客厅墙壁给漆成làng漫的海蓝色,摆了一只长条布艺沙发,布艺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右手边儿的角落有一只单人沙发,后边是个壁炉。壁炉早已弃用,只看见上面贴满了招贴画、照片、明信片和便签纸。

事实上整个儿四周墙壁都贴满了东西,还有粉笔写得密密麻麻的英文句子,有些是她认识的词,有些gān脆不认识。左手边儿小柜子上有一台布满灰尘的旧音响,音箱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枚。音箱上边儿挂了一面国旗,看不出来是哪个国家,但是国旗上印的那个著名的人头她认识,切•格瓦拉,古巴革命家,相当标致的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