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020年1月7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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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进平房,只见里面有大约二十来位老人,围坐在五六张木桌旁,或下象棋,或打扑克,或搓麻将,屋子里吵吵嚷嚷,十分热闹。一个庄严的纪念之地竟成了百姓打牌消闲的场所,田晓堂觉得十分不妥,却也无可奈何。两人进屋后,也没有人搭理他们。在屋内转了一下,发现陈迹不多,唯一能看到的是一副镌刻在木柱上的楹联。那楹联是这样写的: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田晓堂在楹联前驻足良久,沉思再三。姜珊也凝神静气,细细品味。

田晓堂说:“这副楹联写得真好,把郑良的思想和境界揭示得相当到位。这种可贵的荣辱观和群众观,到今天都不过时啊!”

姜珊感慨道:“这位先贤真是太了不起了!今天跟你到这里来,还真是没有白跑,可谓受益匪浅!”

两人走到屋外,田晓堂说:“今日得以瞻仰郑良祠,也了却了我的一桩夙愿。尽管看到这里变成棋牌室有些痛心,但我还是很高兴,觉得收获不小。特别是悟读一百年前刻在这里的楹联,我像是受到了一次深刻的洗礼!其实,我早就想来看看郑良祠,只是心里有种莫名的畏怯感,怕见这位先贤,才没敢来。最近我又改变了想法,觉得还是应该早点来。到了这里,睹物思人,见贤思齐,三省吾身,还是大有益处的。我这么说,你该不会骂我矫情吧?”

姜珊说:“哪能呢,我知道,你说的是肺腑之言。其实,我也深有同感啊。我到这里来倒也方便,今后只怕会经常过来的。”两人重返车上,在回宾馆途中,都没有再说话。田晓堂似乎又陷入了沉思,姜珊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重点工程成了“豆腐渣”

晚饭后,田晓堂回到房间,正歪在床上看《新闻联播》,姜珊按门铃进来了。田晓堂招呼她坐下,见她脸色不大好,又不开口说话,不免有些疑惑,开玩笑道:“瞧你愁眉苦脸的,这是怎么啦?有什么烦心事,跟师兄说说,师兄来帮你合计合计。嗳,你该不是和男朋友吵嘴了吧?他欺负你啦?他若敢欺负你,看师兄怎么收拾他。”

姜珊苦笑了一下,说:“我还没有男朋友呢,跟谁吵嘴呀。”停了片刻,又道:“我找男朋友,就想找像你这样的。只是,你是绝版,我上哪儿去找呀!”

姜珊居然拿田晓堂当择偶标准,这是田晓堂没有想到的。他不由想起了那个夜晚,姜珊坐在床头,久久地凝视着他,目光是那么地特别。他心头原有的那个问号就越发膨大了。他说:“你千万别找像我这样的。我这人浑身是毛病,只不过在你面前掩盖得严严实实罢了。咦,奇怪呀,你怎么会没谈男朋友呢?凭你的条件,追你的小伙子应该排长队呀。是不是你太清高,让小伙子们望而却步了?”

姜珊摇了摇头,脸上似笑非笑,却仍不说话。看样子,她是不想将这个话题深入下去,田晓堂也就不好再多问了。

良久,姜珊抬起头看着田晓堂,打破沉闷说:“我这会儿来找你,是有个重要的情况要对你说。”

田晓堂感觉脑子里嗡地一响,他预感到姜珊要说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情。他努力使自己保持镇静,等她往下说。

姜珊说:“其实,这个情况告不告诉你,我一直挺犹豫的。直到下午随你去了郑良祠,听你介绍了郑老先人,算是在他的精神感召之下吧,我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姜珊继续说:“‘洁净工程’的施工,陈局长本来是安排我具体抓的,但实际上,我只是挂了个空头衔,在工程招标等关键环节,陈局长都找由头把我支开了。对此我心里自然不大舒服,但陈局长是一把手,他要大权独揽我也没办法,只要他能把工程搞好,也就不想计较。不想上周就发现了质量问题,几辆装着生猪的农用车从刚开始使用,但还没来得及验收的水泥道场上走,竟然把道场压坏了,几处地方出现了轻微的塌陷和裂缝。你想,农用车又有多大的载重量,居然都能压出问题,可见工程质量有多糟糕。不过,这些你们是发现不了的,陈局长早已安排人把损坏的地方修补好了,对知情人连‘封口费’都发了。我一直也蒙在鼓里,后来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才无意中得知的。”

田晓堂这才明白今天姜珊为什么不冷不热,心事重重。这个陈春方,胆子也太大了,做这个涉及千家万户的工程都敢敷衍糊弄。他清楚得很,工程质量问题的背后大多涉及腐败,陈春方大概是得了施工队那个姓涂的老板不小的好处,才对工程质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是,纸包不住火,这样的问题瞒得了一时,哪瞒得长久啊。

如今一般人是不敢拿工程质量开半点玩笑的。陈春方到底是利令智昏呢,还是有恃无恐,居然敢把包云河那么看重的“洁净工程”弄成个“豆腐渣”?田晓堂一脸严肃地说:“你做得很对,就应该及时告诉我嘛。你让我知道了,我们共同来想办法应对,总比你一个人独自受着煎熬要好些吧?”

听了这话,姜珊有些感动,眼圈就红了,哽咽着说:“你不知道,这几天来,我吃不下,睡不好,那些压坏了的水泥地面老是在脑海里晃来晃去,晃得我精神都快崩溃了。毕竟这个工程名义上是我负责的,搞成了这个样子,我心里特别难过。我也有点害怕,这个问题一旦暴露,我这个名义上的负责人是脱不了干系的。我怕人家到时候把责任一股脑儿全推给我,他倒弄得清清白白,我却要背黑锅,当替罪羊。”

田晓堂被姜珊的不安和难过打动了。想姜珊到底年轻,嫩竹扁担挑重担,遇上这么个棘手的麻烦,不吓得六神无主才怪呢,就宽慰道:“有人若想嫁祸于你,也没那么容易。你放心,还有师兄呢,师兄不会袖手旁观的。”

姜珊听了这热心暖肺的话,哭得更响了。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滴滴答答地响起来。这猝不及防的响声,让他俩都不由得悚然一惊。

待姜珊擦干眼泪,又补了一点妆,脸上看不出什么痕迹了,田晓堂才去打开门。不想来人却是陈春方。

陈春方满身酒气,进门就打着哈哈说:“田局长啊,对不起。今天县里召集我们开了一整天会,弄得我实在抽不出时间来陪你,真是不好意思。”

田晓堂说:“你的事儿多,我有姜局长陪着就够了。姜局长遵照你的指示,陪我可是够尽心尽力了,不仅白天相依相随,晚上也不离不弃。这不,她前脚刚进来,你后脚就按响门铃了。”

陈春方笑道:“怪不得我按了半天门铃也不见开门呢,原来你是金屋藏娇了呀!”

坐下后,姜珊对陈春方报告说:“今天上午田局长去工程现场看了,感到还算满意,已同意按原计划给我们拨一部分项目资金。”

田晓堂暗想姜珊还挺会随机应变的,就接过她的话说:“我回去后,就让钟科长给你们办拨款手续。”

陈春方十分高兴,连声表示感谢,说:“田局长,你是财神爷,又是市局联系这个工程的,除了项目资金要请你关照外,还望你今后多到戊兆来,对工程建设加强指导,我们一定会虚心接受你的意见。”

田晓堂就像突然在菜盘里看见了一只苍蝇,感到一阵恶心。自己被陈春方当猴耍着,此时却又不能把愤怒流露出来,只得含蓄道:“我会经常来的。工作主要靠你们做,我不会插手太多。有一点你们一定要注意,那就是工程质量问题……”

田晓堂以为讲到工程质量,陈春方多少有些不自然,甚至会脸色大变,偏偏陈春方脸上风平浪静,还频频点头,说:“你提醒得很对,质量是工程的生命线啊,当然不能有丝毫的放松。”

姜珊大概是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实在不堪忍受了,才找了个借口,逃也似的走了。陈春方却根本没有离去的意思,他今晚显然喝多了,所以谈兴格外浓,跟田晓堂天上地下一通神侃狂聊。田晓堂厌烦透了,却又不好赶他走,只得耐着性子听他高谈阔论,偶尔附和两句。

田晓堂忽然想起了梁启超。梁启超当年投身政治,无奈与袁世凯、段祺瑞等为伍。他深知袁、段都不是好东西,每天却又不得不与他们同桌围坐开会,还得挤出笑容来,斟词酌句地想办法说服这些衣冠禽兽。田晓堂觉得,自己眼下的处境与梁启超当年倒有些相似。只不过,把自己比作梁启超,只怕抬高了自己,把陈春方比作袁、段,也抬举了他。想到这里,田晓堂不由暗自哂笑起来。

陈春方却自作多情,以为是自己侃得有趣,逗得田晓堂开心了,竟然大受鼓舞,说得就更加起劲了……

过足了嘴巴瘾,陈春方仍不放过田晓堂,又提出请他去“放松放松”。陈春方说:“咱们这小县城的条件当然没法跟市里比,但也有几处有特色的地方。”田晓堂慌忙婉言谢绝,好说歹说,总算把这尊菩萨打发走了。

陈春方刚走,姜珊的手机短信就来了,问:“他走没?”

田晓堂回道:“刚走。你真不够意思,撇下我一个人在这里水深火热的。”

姜珊说:“呵呵,对不起,我实在受不了。”

田晓堂调侃道:“看来,你还是修炼不够啊。”

姜珊说:“我承认,自己是缺乏忍耐心。你说现在怎么办?”

是啊,现在该怎么办呢?这是个不容回避的问题。田晓堂沉思良久,也没理出个头绪来,就感到头疼得厉害。

按说,这个事情不算复杂,是不值得犯愁的。陈春方管理不到位,工作失职,导致出现质量问题,田晓堂只需向包云河报告一声,市局立即展开调查,追查陈春方等人的责任,并对不合格的工程返工整改,问题大抵就可解决。要是放在以前,田晓堂不用多想,就会这么去干了。可现在,田晓堂有过教训,已变得谨慎起来,再也不会草率行事了。他得先把其中的内情和利害关系摸清理顺了,再来确定采取什么对策。他现在最大的疑虑,就是不知道包云河对这质量问题会是什么态度。不过,就算包云河与“洁净工程”没有任何瓜葛,他对工程质量又相当在意,但面对自己的老部下陈春方,他只怕也会护短的。要是施工队涂老板就是包云河介绍去的,或者包云河从工程中捞到了好处,那他对质量问题更会网开一面。说不定,包云河早已知晓这事了,只是佯装糊涂而已。因此,他田晓堂和姜珊断然不可冒冒失失地豁出去,公然站出来揭露这个黑幕。那样就直接得罪了包云河,得罪了陈春方,甚至得罪了躲在背后的更高领导,姜珊被人栽赃、陷害的可能性和危险性就会大大增加,而要他永远保持沉默,把这事烂在肚里,他又无法做到。

田晓堂只得对姜珊回短信:“先按兵不动,容我三思。”

前任局长的报道气坏了现任局长

田晓堂早上刚到局里,包云河就打来电话,叫他过去一下。

进了包云河的办公室,见他一脸乌云,田晓堂心里不由一沉。包云河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自己拿着一张报纸走过来,也在沙发上坐了,才说:“这篇新闻你读过没有?”说着,就把那张报纸狠狠地拍在他面前的玻璃茶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