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2020年1月7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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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晓堂没想到包云河的疑心会这么重,简直是草木皆兵了。他觉得大可不必,就说:“我想您只怕是太多虑了。李局长是多年的领导干部了,这点大局意识还是有的吧?钟林不过是个老实人,只会直来直去,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他有什么意见,当面就会直言不讳地倒出来,讲过也就完了,绝不会背着人再去捣什么鬼。您说他不正常,我看他是为个人的进步问题憋了一肚子怨气。”

见田晓堂不以为然,包云河有些不高兴,说:“人心隔肚皮,还是要多个心眼。你说说看,这两人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田晓堂有些发蒙,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包云河是问该怎么防范李东达和钟林两人。原来,包云河并非只是发发牢骚就算了呀。田晓堂十分震惊,顿觉后背冷飕飕的,暗想包云河这人真是有些可怕。

龙泽光带着尤思蜀,如期来到云赭。包云河和田晓堂守候在高速公路出口,把他俩接到宏瑞大酒店。省厅的奔驰小车在酒店门前停稳后,龙泽光、尤思蜀先后从车里慢慢钻了出来,包云河、田晓堂忙迎过去握手问候。包云河紧紧抓住龙泽光的手,一边晃动一边用夸张的语调说:“哎呀,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给盼来了!”

跟尤思蜀握手时,田晓堂隐约有种感觉,他跟过去好像有点不大一样了。至于是什么地方不一样,他却说不上来。

到房间坐下后,尤思蜀突然瞟了包云河一眼,目光有些特别。包云河会意,忙对龙泽光解释道:“唐书记本来是要来陪您吃晚饭的,不想就在半小时前,突然接到省里的会议通知,他只得匆匆赶过去报到。唐书记要我一定把他的歉意转告给您,并一再叮嘱我,要我替他给您敬上几杯酒,感谢您这几年来对云赭的无私关怀和大力支持。”

龙泽光笑笑,大度地说:“让唐书记去忙他的吧。地市的头头总是最忙的。我过去也在地市干过,是有切身体会的。”

田晓堂看出龙泽光还是隐隐有些不快。像龙泽光这样的重要厅局一把手,到地市来书记都是陪得很殷勤的,更何况龙泽光对云赭的支持力度确实不小,唐生虎更应该热情接待,可他却借口开会,躲得远远的。他那个会应该是明天上午才开,完全可以陪同龙泽光吃过晚饭后,再从从容容赶过去。唐生虎这么做,既不给包云河面子,更没给龙泽光面子。田晓堂想起唐生虎曾在包云河正式就任局长的第二天,就跑到局里来给他撑腰打气,现在他的上级主管部门头头来了,唐生虎竟然躲开不愿露面,这反差也太大了。看来,为那个主楼工程,唐生虎对包云河,甚至对龙泽光,仍然耿耿于怀呀。

包云河又说:“不过,韩市长马上就过来陪龙厅长。”话音未落,韩副市长就出现在房间门口。

包云河忙站起来,先介绍龙泽光,韩副市长跟龙泽光热情地握了手,只道欢迎欢迎。

包云河又指着尤思蜀说:“尤主任您是认识的,就不用介绍了。”

韩副市长跟尤思蜀握手,笑道:“尤主任是老熟人了,欢迎你!”

龙泽光却笑吟吟地说:“小尤现已是副厅长了,今天上午省委常委会才定的。”

韩副市长说:“是吗!尤厅长,祝贺你呀!”

包云河也说:“尤厅长,今天晚上我们得好好地跟你干几杯,庆祝一下!”

田晓堂一下子明白了,他刚才感觉尤思蜀跟过去不一样,原来是尤思蜀举手投足间,早已带有厅领导的气度和做派了。

当晚田晓堂从省厅领导的房间下来,已是11点多钟了,却见局里两个年轻人还躺在酒店一楼大厅一角的沙发上打瞌睡。他有点奇怪,便走过去,叫醒他俩,问他们在这里干什么。那两个年轻人揉着睡眼回答:“包局长安排我俩在这里值夜班。”田晓堂哦了一声,暗想酒店还用值什么班,心头不免有些疑惑。

翌日上午,龙泽光先在酒店会议厅听取了包云河的工作汇报,接着就去开发区看了便民服务中心建设现场。那主楼工程正在抓紧施工,现场一派繁忙的景象。田晓堂在工地上向省厅领导介绍了主楼工程规划设计情况,王季发则介绍了建设进展。龙泽光听了只是频频点头,什么话也不说。田晓堂注意到,龙、尤两人和王季发没有任何亲近的表示,就连交流的眼神几乎都没有一个。不了解内情的人,一定以为他们相互并不认识。这真是有意思。

对捆绑建设的问题,龙泽光竟没表任何态,大概是默许了吧。田晓堂很是意外,觉得他多少也应该批评几句啊,可他却没有,这就有点奇怪了。

下午,到戊兆看“洁净工程”,也还算顺利。参观的地点和交谈的农民都是精心挑选了的,龙泽光看了很高兴,却仍然不多言,最多只是点头。

在参观过程中,田晓堂突然想到了钟林。按照原来的安排,眼下他应该在这里陪同参观,可现场并没有看见他的人影。田晓堂觉得有些奇怪,却没有多想。

参观完了,包云河暗暗舒了一口长气。大概是对姜珊所做的工作相当满意,就叫住她说:“小姜你跟我们去市里吧,也去陪陪龙厅长。”

回到宏瑞大酒店,田晓堂却发现姜珊并没有跟着过来。他走出房间,站在走廊尽头,给姜珊打电话。

电话挂通了,却半天无人接听。田晓堂不甘心,又一连拨了三次号,姜珊总算接了电话。她一开口就说:“真是对不起,这里太嘈杂了,加之手机又放在包里,刚才一直没听见铃声。你找我,该不是问我怎么没去市里吧?”

田晓堂说:“是啊是啊。你答应了包局长,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姜珊说:“我想了想,还是不去的好,因为我害怕面对龙厅长。”她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了:“今天没出差错,我却感觉不到半点喜悦,相反,还有些难过。”田晓堂当然明白她为何会这样,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只有沉默了。

姜珊又说:“你知道我这会儿在哪里吗?”

“在哪里?”田晓堂问。

“在郑良祠呢。”姜珊说,“我正站在那副楹联面前,默诵着那句‘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想到这几天我参演的这场闹剧,就有种想哭的感觉。”

田晓堂听了,顿觉心里不是个滋味。姜珊的这份较真和自责,让他很受感动,又不免为自己感到惭愧了。可他一开口,说出的话却变了:“姜珊,这事不能怪你,你不过是个执行者。想开些吧,现实就是这个样子,我们也不能太理想化。太理想化了,难免就会跟生活过不去,也跟自己过不去。”

姜珊说:“我承认,你讲的也有道理。我曾这么劝过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在别人看来,只怕非常可笑,可我就是说服不了自己。”田晓堂说:“慢慢来吧。经历的事多了,自然就会变得现实起来。”姜珊说:“这就是所谓的成熟吗?成熟原来是这么可怕呀!”田晓堂正要作答,一抬头却看见包云河正在不远处向他招手,只得改口道:“包局长在叫我,我得挂电话了。”匆匆收了线,向包云河走了过去。

“你跑那里去干什么,害得我四处找你,”包云河说,“你赶快叫人给唐书记准备一个姓名牌,放到餐桌的主陪席位上。唐书记刚才来了电话,说他已从省里赶回来了,马上就到。”

田晓堂吃了一惊,问道:“唐书记今天不是有一整天的会吗?他怎么会没开完,就提前回来了呢?”包云河说:“他说思来想去,总觉得不陪一陪龙厅长有些过意不去,所以特意请假回来,陪龙厅长吃这顿饭。”

田晓堂看出来了,包云河其实也是满腹狐疑,不明白唐生虎的态度怎么突然来了个戏剧性的大转折。这事确实蹊跷,不知其中到底有什么奥妙。

田晓堂忙赶到餐厅,找到正在那里张罗酒席的王贤荣。王贤荣笑道:“唐书记真有意思啊,他原本不乐意陪龙厅长,怎么突然又回心转意了呢?”

田晓堂不接他的话茬,只催促道:“你快去打印个姓名牌吧,不然就来不及了。”王贤荣却不慌不忙地说:“唐书记的姓名牌,我这里早就有一个备用的。”田晓堂这才放了心。他在餐厅里坐下,忽然又想起钟林,见周围没有别人,就问王贤荣:“你今天看见钟林了吗?”王贤荣笑了笑,笑得有几分神秘,却笑而不答。田晓堂越发疑惑,说:“你笑什么,说话呀!”

王贤荣这才凑近田晓堂,压低声音说:“钟林出差了,你不知道吗?他被包局长安排到外地参加一个培训活动去了。”

田晓堂大吃一惊。他意识到,包云河根本没理会他的反对,还是悄然对钟林采取措施了。

王贤荣又说:“你没发觉付全有这两天也不见了吗?”

田晓堂问:“付全有也出差啦?”

王贤荣冷笑了一声,说:“跟钟林一道去的。不过,他俩的角色完全不同。钟林是被支走,付全有却是派去监管钟林的。”

王贤荣把话都说穿了,田晓堂有点怪他多嘴多舌,其实只要点到为止就行了。田晓堂觉得心头很堵,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忽然又想起昨晚在酒店大厅“值班”的那两个年轻人,对包云河这样安排的用意一下子也明白了几分。王贤荣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没等他问,就说:“包局长考虑得真是周到,晚上还派两个人守在大厅里。他大概是怕有人单独跑去面见省厅领导,告他的刁状吧。”

田晓堂沉下脸道:“你瞎说什么呀。”王贤荣口无遮拦的毛病还是一点也没改。田晓堂暗想:李东达毕竟还是名义上的常务副局长,包云河不敢直接把他支使出去,不过在包云河的严密防范之下,李东达就是想搞点什么小动作,也根本没有可乘之机。

转眼就快到年底了。今年年底和往年不太一样,市里又要换届了,小道消息突然就多了起来,不是说这个要提拔,就是说那个要调整,传得有鼻子有眼。很快就有风声传来,说包云河盯上副市长的位子了。悄悄观察包云河,发现他跑市委大院还真是比以往频繁多了,上省城的密度也骤然高了起来。田晓堂暗想:包云河只怕早就有此打算了。难怪他对解决“洁净工程”的问题迟迟下不了决心,难怪他会说“先把年关前这几个月捱过去”,难怪他生怕龙泽光到云赭来出个什么大麻烦。也不知包云河跟唐生虎的关系究竟恢复到了什么程度,如果唐生虎心里仍然有疙瘩,那包云河想成为副市长候选人只怕不会那么顺利。不过,前不久龙泽光来云赭时,唐生虎突然转变态度,连省里的会都没开完就风尘仆仆地赶回来陪客,这会不会是唐生虎和包云河的关系大为好转的一种迹象呢?果真如此的话,包云河想高升一步,把握可就大多了。

但没过两天,田晓堂就意识到,那天唐生虎匆匆赶回来陪龙泽光,其实并不是看在包云河的分儿上。原来,田晓堂听到从省厅传来的消息,说龙泽光有可能当副省长,甚至还有望兼任省委常委。田晓堂这才醒悟过来,唐生虎那天在省里一定是得知了这个消息,感觉后悔不迭,才当机立断,决定赶回来亡羊补牢的。未来的副省长,甚至是省委常委,唐生虎岂敢得罪呀!田晓堂一下子也明白了,龙泽光下来走走,大概是来向大家告个别的。所以他只是多看多听,却很少说话。官当得越大,说话就会越谨慎。龙泽光还没做上省领导,已经像省领导一样谨小慎微了。对那个捆绑建设的问题,龙泽光自然不愿管了,他不表任何态,实在是太老到了。他如果说上一句话,哪怕是批评的话,就表明他已经过问此事了。过问了却没有严肃处理,将来如果有什么事,就会有人说他的闲话。而他什么也不说,什么把柄也没留,人家就是想揪他的小辫子,也揪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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