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治关系网,我撤了俩校长

2020年1月7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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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草中学校园血案,帮我打开了全面整顿教育的突破口。在江南影剧院,由我主持召开了江南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教育千人大会,将江南教育存在的问题全部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我一连串地向教育界发出质问:“有几个语文老师能够写得出一篇像样的作文?还有多少老师能够令他们的学生永生怀念?”

千人大会的召开,为我在江南教育界树立了绝对威望。但同僚们对于我的这种激进并不看好,大都抱着一种观望态度,看我究竟如何处置春草中学的校长。有人甚至当面开我的玩笑:“你有本事就撤了他的职!”我不以为然,道:“撤个校长有何难?”那人诡异一笑:“那你就撤撤试试看!”我倔强地回答:“我还真要撤了他。”

嘴上虽这么说,我的心里还真没底。据“内线”反馈过来的消息,春草中学的校长可不简单,学校治安管理得不好,养猪却养得好。因为学校伙食差,学生难以下咽的饭菜都养了猪。因为喂猪的料是纯天然的,所以出栏的猪也纯天然,肉呷起来沁甜的。每年市里面不晓得多少领导都呷过他送的猪肉。呷了他的猪肉嘴软,真要撤他的职,那些呷过他猪肉的领导们绝不会袖手旁观。

关于如何处置这位校长,教育局的态度更加暧昧,绝大多数班子成员主张,给他个处分让他继续主持工作算了。市纪委的态度也不明朗,查来查去,迟迟不做结论。只有我的态度最坚决:“只会养猪的校长留他做甚?”校长听到了风声,发动所有的关系,到处托人找我说情。江南政界几乎三分之一的人物都给我打了电话,希望我放他一马。动他,还是不动他?我在心里反复权衡,总是举棋不定。不动吧,民愤太大,老百姓对于子女在春草中学就读伙食差、乱收费、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早已怨声载道;动他吧,他背后那张筋筋绊绊的大网实在让人生畏……

旧烦恼未毕,新的烦恼又至。春草中学校长还没有被撤,塌西湖中学校长撤职的动议又摆上了我的案头。说起塌西湖中学校长的故事,颇有些黑色幽默的味道。他不仅没从上次“干警校园猥亵女学生案”中吸取教训,反而主动上门来找我,想借助政府力量拆了学校围墙边一户居民家的猪圈,没想到因为这个猪圈,把他的自私自利暴露得淋漓尽致,并最终落得个被撤职的命运。

那天他本来是去找柳市长的,市长一听是教育上的事,就让他来找我。他将一份以塌西湖中学名义打的报告交给我,请求政府组织力量对校门口一户居民家的猪圈实行强拆。请求强拆的理由是,该户居民以学校建门头占了他家的地为由要求学校补偿,学校不同意,该户居民就在自家的后院里盖了一个棚子养猪,故意在学校的围墙上凿了一个洞,直接将猪尿猪粪排放到进出校园的道路上,臭气熏天,把整个校园搞得污浊不堪。

我问校长:“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校长回答:“几个月了。”

我追问:“几个月了?你这个校长是怎么当的?这么一点点矛盾都化解不了,还好意思来找政府?”

校长:“……”

我接着问:“教育局派人去协调过没有?”

校长答:“派了,协调了几轮,都协调不好。”

“哦……你先回去吧,待我先把情况搞清楚了再来处理。”我答复他道。

对于校长反映的情况我产生了许多疑点。塌西湖中学的门头建了好些年了,如果单纯是为门头占地产生纠纷,为什么几年以后矛盾才爆发?那户居民胆敢在学校的围墙上凿洞,学校为什么不敢理直气壮地把洞给堵上?

看来问题并非那么简单。

我决定搞清楚其中真正的缘由。

第二天一大早,我让司机把车停在离校园较远的地方,步行到了校门口围墙边那户居民的门前。我和户主老李打了一声招呼,和他拉起了家常。聊了近一个小时,印证了我的种种猜测,他们一家和学校产生矛盾果然另有原因:塌西湖中学校长的老婆承包了校园里的商店,为了垄断学校里的生意,校长要求各班班主任不准学生到校外商店购物,一经发现,不仅罚站,还要罚款。老李有意见,找校长理论过多次,校长置之不理,还派保安到他店子里捉买东西的学生。老李气不过,才出此下策。

为了验证老李所反映情况的准确性,我问了问旁边的几户居民,居民们肯定了老李的说法。

这让我想起了春草中学的校长。春草中学养猪,塌西湖中学开店,教育怎么反倒成了副业?

我强压怒火,不露声色地走进了塌西湖中学校长办公室。校长诚惶诚恐地起身,看见我的身后还跟着老李,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堪。我也不用拐弯抹角,单刀直入地发指示:“情况我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你老婆承包学校里的店子有没有经过招投标、是不是以权谋私我暂不追究,做生意嘛,要允许公平竞争;钱是赚不完的,要和气生财。从今天开始,学校不得干预学生在哪里购物。老李必须马上把围墙上的洞堵起来,不得把污水排进校园。如果再因为此事发生矛盾,你这个校长就不要当了!”

指示做完了,老李感激涕零,当即保证,下午就将洞口堵上。校长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会为老李说话,觉得很丢面子,很不情愿地向我保证,再也不把矛盾上交。

当天下午,老李果真把围墙的排粪孔给堵了起来。一个多星期过去了,老李和塌西湖中学相安无事。我在心里很得意地想,教育局协调了几个月都摆不平的事,我几个小时就把它搞定了,这就叫魄力!得意劲还没过去,矛盾再次爆发了。老李的妻子扶着她七十多岁的老娘跪在政府门口大声喊冤。我赶紧过去了解情况。老李的妻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我陈述“冤情”:“星期天晚上,学校组织学生看电影,校长为了帮老婆垄断商店的生意,将学生关在校园里不准出门。老李气不过,又把围墙上的洞子扒开了。校长怕领导处分他,就找了一帮‘黑社会’来恐吓我们,恐吓不成,就将我们的店子砸了个稀巴烂。宁市长,您可要帮我们做主呀……”

听完老李妻子的陈述,我把她和她的老母亲扶上我的车,一起驱车来到她们家看现场。现场一片狼藉,地上满是柜台被砸四处飞溅的玻璃渣滓。我当即打电话让教育局长赶到塌西湖中学来,对校长宣布了三点处理意见:“一、停职反省,暂时由局里派人主持工作;二、由学校收回商店的经营权;三、对老李一家受到的损失给予赔偿。”

老李与塌西湖中学的矛盾就此终结。

但矛盾终结并不意味着事情的处理就此终结。我觉得春草中学和塌西湖中学的校长已经严重地背离了我所崇尚的教育道德和教育理想,下决心要撤了他们的校长职务。阻力是显而易见的。每天只要我眼睛一睁,就会深陷说情电话和宴请的围堵之中。对于我的固执,我最要好的一位朋友善意地提醒我:“能过得场就过场算了,给人留后路就是给自己留后路。校长可不是那么好得罪的,他们要是操起蛋来能耐可不小呢,除非你不到江南参加换届选举……”我“执迷不悟”地回答:“都像你们这样,江南的教育就完了!”末了,我又补上一句:“如果你再要说情,今后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朋友说情还好对付,最怕既是领导又是朋友的人出面纠缠。江南一位与我情同手足的副书记打电话给我,让我网开一面,放过春草中学的校长。我懂得领导出面打招呼的分量。什么是领导?领导就是用有限的权力、通过利益的交换将权力无限放大、并利用无限放大的权力、主宰别人政治生命的权奴。这位领导分管党群,只要我人在江南,他就可以左右我的命运。面对他的“招呼”,我必须掂量掂量。

为此,我动了一下脑筋,使了一个小小的计谋回答他:“老兄,很多人在外面风传你就是春草中学校长的保护伞。现在正是你班子调整的关键时刻,我建议你最好回避。春草中学的案子上面非常关注,如果轻描淡写地处理,怕交不得差。春草中学的校长肯定是保不住了。我看撤了也好,如果真撤了,社会上关于你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那位领导一听觉得蛮有道理,马上就汤下面表了个态:“那就按你的意思办……不过,撤了人家的职还是要把人家安置好,没有功劳有苦劳嘛,人家一辈子混个校长也不容易!”

那年夏天,两个校长被我同时撤职。

江南哗然。

当天晚上,我收到了那位找我说情我却没给他面子的朋友发来的短信:“你飞上了枝头,从此成为了猎人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