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幕后主使人老朝奉浮出水面 · 一

2019年9月25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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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他们的话,我有点懵。我被捕了?什么我就被捕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们把我一把推开,直愣愣闯进屋子,开始到处翻动。木户加奈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冲她使了一个眼色,她连忙把桌子上的稿纸抓在手里。

好在警察对那叠稿纸毫不关心,他们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很快在我的床边发现了龙纹爵——其实我根本没打算藏——为首的警察拿起来递给秦二爷看,秦二爷捣蒜一样地点头:“对,对,我看到的就是这个!”

为首警察冲我微微一笑:“许愿,这是你的东西吗?”

他这句话,问得相当毒辣。龙纹爵是国家一级文物,我如果说是我的,马上就会被质疑来源;如果我说是从黄家拿的,那就更有盗窃文物的嫌疑,怎么回答都讨不到好去。警察看我保持着沉默,喀嚓一下用手铐子把我铐起来:“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们凭什么抓人?!”我大声质问道。

秦二爷过来,趾高气扬地喝道:“你这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那龙纹爵不是贼赃就是明器,北京来的同志大老远跑过来,还能冤枉了你?”

“你们不是岐山警方?”我皱起眉头。

“不,我们是从北京来的。”警察面无表情地说。

我心中暗叫不好。我本以为是秦二爷故意使坏,去当地公安局举报,这多半是托关系公报私仇,好解决。但如果是北京警方派来的人,事情就复杂了。

警察从北京直奔岐山抓人,说明那边已经正式立案。这背后的推动者,肯定是黄家。他们是龙纹爵真正的主人,他们一报案,立刻让我变成了一个携带国家一级文物潜逃的罪犯。

我说:“其实也没那么麻烦。我只要你给一个人捎句话就行。”然后对他耳语几句,大脑袋听完以后一愣:“这人到底是你什么人?”

“整个北京城里我唯一能信任的人。”我长长吐出一口气。

大脑袋很快离开,继续去缅怀他被欺骗的爱情。我则继续闭目养神,脑子里不住地转动着。

从满是情欲味道的宾馆转换到这冰冷的机舱里,我终于可以静下来心,慢慢消化木户笔记带给我的冲击了。

从整篇文章来看,玉佛的传承,似乎到了明末就断掉了。一直到了许一城这一代,才搜集资料,将其补完。该文是在1930年写成的,说不定木户有三就是看到这篇考据,才动了来中国的心思。

但是,这篇考证文章还存在着一个大矛盾。根据许衡的《自叙》所言,玉佛在唐代一分为二,河内得佛头带回日本,许衡得佛身,藏在岐山。既然如此,佛头应该是在日本才对,为什么木户有三还要来中国寻找呢?

这说明,在这两件事之间,还缺失了重要的一环。那枚玉佛头,在唐代到民国之间的时间里,很有可能曾经返回过中国,一直到抗战前才再一次被运到日本。姬云浮说这篇文章当与《景德传灯录》参照阅读,可《景德传灯录》是宋朝一本记录历代高僧事迹的书,不知和这个有什么联系。我手头没这本书,只好先搁置一边。

我忽然想到,在前往海螺山的半路上,我们曾经看到过一个大墓。按照笔记的说法,那应该是明代许信的坟墓。方震从那墓里找出来过一枚花钱,正面是“汝南世德”,背面也是四个字,只看得清两个字:人,心。

我心里一哆嗦。那花钱是方孔的,方孔为回,“回”通悔。四面四字,两个字是人、心,难道另外两个字是事、过?难道它指的是悔人悔心悔事悔过?

那是我祖父的遗言,也是父亲的遗言,以及四悔斋店名的来历。

我一直认为,父亲的遗言,代表了他对一些事情和人的悔意。可是现在发现,明朝我家先祖的墓里,就已经有了这四句话,如此说来,这句话应该是许家的祖训,由此看来,父亲的遗言,似乎又有了另外一层含义。

我想着想着,整个人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从外头打完篮球回来,发现家门口聚着好多人。那些邻居看到我回来了,都纷纷让开一条路,眼神里有同情,有伤心,甚至还有几道幸灾乐祸,但没人开口说话。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拨开人群,掏出钥匙进了家门。平时回家,妈妈总会递来一搪瓷缸子的凉白开,然后把我的脏背心脱下来去洗;而父亲永远是在书房看书。可这次回来,家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我在书房的桌子上,看到了父亲写的一张信纸,上面有八个字:悔人悔心悔事悔过,还有一串数字。我不明白什么意思,随手折了起来。这时候传来敲门声,我打开门一看,是学校革委会的头头。他趾高气扬地向我宣布,右派、反革命分子许和平和他的夫人,在革命小将的震慑之下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被揭露其罪行,在太平湖投水自尽,结束了自己罪恶的一生。他奉命前来收缴反革命分子的遗留罪证。

很奇怪的是,就像是有预感似的,我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悲伤,反而异常平静。我扑向那个头头,跟他扭打起来。那头头是大学篮球队的主力,身材壮得不得了,可那一天却被我打断了两条肋骨。然后我被七八个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动弹不得。我看到一群人冲进我的家里,肆无忌惮地毁灭我所熟悉的一切。父亲和母亲结婚的合影被践踏在地上,妈妈的花盆被砸烂,墙上的奖状和柜橱上的玩具枪全都丢出窗外……

接下来的三天,我都是在派出所的羁押室里度过的。等到我被放出来,他们告诉我,父母的尸体已经火化。我没看到他们最后一面,拿到手里的只有一坛骨灰——他们甚至没有分开存放,不过这样也挺好的。自始至终,我没有流一滴泪。

我回到家里,发现家里乱了套,没有一个地方没被蹂躏过,没有一件东西没被翻动过。我怀抱着骨灰坛在废墟里蜷缩着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时,我又掏出父亲的遗言来看,猛然发现那一串数字,是大学图书馆的索引号。那时候学校都在闹,没人上课,图书馆更没人去了。我就找机会溜进去,按图索骥,找到一本笔记。这本笔记里,记录的是《素鼎录》,而它的密码,正是“悔人悔心悔事悔过”这八个字——不过另外一本藏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说不定已经随着老房子的拆迁,带着秘密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这可真是奇妙,木户有三带走了两本笔记,却不知道密钥;我父亲许和平知道密钥,却没有笔记。一直到木户有三去世前夕,其中两本才送回到我父亲手里。早在那个时候,我父亲就已经知道了真相,但他选择了沉默,把一部分资料交给姬云浮之后,继续隐姓埋名,直到大时代的洪流将我的家庭撞碎……

我靠着舱壁,静静地回忆着这些事情,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这些事情,从千年之前明堂起火的一瞬间就已经注定。“爸爸,妈妈,爷爷……”我望着机舱外看不到的夜空,喃喃自语。那一天未曾留出的泪水,在此时悄然滑落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