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海上争锋 · 一

2019年9月25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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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天气状况非常好,天空几乎一丝云都没有。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照射在海面上。这一片深蓝色的辽阔海域波光粼粼,宛如海底隐藏着无数的珍宝,可以任君采撷。可惜的是,无论朝什么方向看过去,都是完全一样的风景。初看时令人兴奋、雀跃,可时间一长,会让人产生视觉疲劳,仿佛这个世界永远是这样,再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药不是脸色惨白地扶着船舷边的栏杆,身子随着船身轻轻摇摆。我从他身后走过来,递去一瓶水和一粒晕船药,拍拍他的肩膀。药不是一言不发地把药接过去,和水吞下。昨天晚上这条船摇晃得很厉害,他是吐得最惨的一个。

“实在撑不住就先回舱室吧,躺着能感觉好点。”我说。药不是看了我一眼,有些不甘心:“你怎么不晕船?以前出过海?”

我笑眯眯地拍了拍脑袋,说我这是天赋异禀。这我可是一点没吹牛,从小我就不怕摇摆和旋转,能自己原地转上二三十圈,然后走路还是一条直线。若不是家里出了变故,我的体质够格去当飞行员。

听到这话,药不是“哼”了一声,努力抿住嘴唇,估计胃里又开始翻腾。

“你从前出过海没有?”我问。

“没有。我一直尽量避免坐船,尤其是海船。我总觉得一到海上,就失去了对周围事物的控制,是好是坏,听天由命。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药不是试图解释自己的窘态。

归根到底,还是这家伙的控制欲太强了,难怪高兴受不了他。我反问道:“那你这次干吗勉强跟过来?这不自己找罪受吗?”

“我总有种直觉,福公号不只与你们许家有关系,跟我们药家也有牵连。那条沉船,隐藏的不只是历史,我必须得在场。”

“是啊,现在老朝奉的势力风雨飘摇,福公号恐怕是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拿到那十件柴瓷,老朝奉还有机会号令群雄,若再失手,他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搞定福公号,回去之后就可以直接把老朝奉揪出来!”

我信心十足地说道。话音刚落,一阵带着腥味的海风轻吹,把海面吹起一片片白色褶皱,有如野马在原野上奔驰时飘起的鬃毛。只有在这个时候,大海才会变得生动起来。我把胳膊搭在栏杆上,身体朝前弯去,和他并肩而立。我们俩就这么眯着眼睛,望着远方的海平线。碧蓝的天空和深蓝海面在那里交汇,我们的目的地,应该就在那条线上的某一个点。

我们的船是两天前出海的。这是一条船龄超过二十五年的老船,隶属于交通运输部上海打捞局。本来刘局与黄克武想调配一艘五千吨级的拖轮,但有关部门认为现阶段资料太少,水文不明,派遣大船有点浪费,最后只批了这么一条又老又小的船。

这条船的编号是打捞08号,吨位只有一千吨,巡航航速二十节,最高航速二十五节。它的分类属于海事打捞船,但并不具备打捞功能,因为没有大型起吊设备,只在舰尾设置了一个抓斗。潜水配套设备在船上有那么几套,但不能进行水下电焊和水下切割作业。船上最值钱的一台设备,是瑞典产的海底主动声呐探测仪,用来搜寻沉船残骸。

换句话说,这次出海,我们只能进行沉船的定位和船内打捞工作,想把福公号整体捞起来,是绝无可能的。对此我挺无奈,不过这已是在仓促时间内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了。因为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日本人的考察船也已出海,再拖延下去就会被他们捷足先登。

打捞08号从上海出发,船上除了船员之外,还有我、药不是、方震、沈云琛和戴海燕,再就是一位水下考古专业的教授,叫林川,以及一名专业的潜水员。

方震能同行,让我安心不少。不知道这家伙的具体职务是什么,但他总是能充当各种协调员的角色,下到绍兴公安局,上到交通部和海军,没有他不能协调的部门。这次出海他能跟来,代表了有关部门的某种意志,至于是和什么有关的部门、哪种意志,我就真不知道了。

打捞08号上有现代导航设备,比牵星板要精确得多。不过毕竟坐标以古法写就,若能以古板作为验证,会更加准确。这可真是一份大礼。

我向沈云琛道谢,她笑道:“佛头案、《清明上河图》,两件大事我都没帮上你什么忙,这次若再没什么表示,以后真没脸去见刘老爷子了。”说到这里她眼珠一转,兴致更加高涨,“再说这沉船藏宝,是多好的话题啊。聂卫平在中日围棋擂台赛连胜七场,全国人民都开始学下围棋。倘若这次咱们满载而归,说不定全国人民都开始玩古董了呢。到时候咱们也拍部惊险电影,学《少林寺》,给中华鉴古学会宣传宣传,对发展将会是极大促进。”

我一阵苦笑,三言两语,这老太太又转到商业运作上去了,怪不得她非要跟来,原来真正的用意在这儿呢。

这套板子我还没焐热乎,立刻被戴海燕给收走了,她说难得有实物,可以借机研究一下用法。这姑娘上船以后,一直没怎么和人来往,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舱室内,要么就是独自站在船头,高举着板子不知在鼓捣什么。大家开始觉得奇怪,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如果我是一男的,你们就见怪不怪了对吧?”戴海燕有一次问我。我连忙说:“怎么会?”戴海燕耸耸肩:“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你。好像科研工作必须是男性干才正常似的。”

她指的是林川教授。林川教授是专门研究水下考古的,按照规定,这次出海考察只有他才有资格带队。虽然这船上五脉的人不少,但说起水下考古,人家才是专家。

林川教授跟黄克武很熟,这次也是受其所托,当然他自己也十分感兴趣。要知道,沉船里藏的可是柴窑瓷器,而且有十件!“柴窑”这两个字,玩古董无论谁听了,都会为之疯狂。

林川教授是苏州人,长得有点像老太太,慈眉善目,说话也是轻言细语,不凑近不大容易能听到。但他的资历可不浅,六十年代开始就研究水下考古,是国内少数几个懂行的,先后对十几条古沉船进行探索打捞,经验丰富。

“小许,你知道吗?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统计,在全世界的范围内,还没被发现的古沉船,至少有三百万条。这是个什么概念?人类有明确历史记载才五千年,等于每年要沉没六百艘,平均一天两艘,跟下饺子差不多了。光咱们的沿海和东南亚地区,中国沉船少说就有三千多条。这是何其丰富的一个宝藏库。如果不好好搞,可就全让外国人把便宜占去了。”

林川教授一见面,就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连串数字,特别认真。我国的水下考古长期不受重视,想必他也是寂寞太久,这回难得有人愿意出资出海考察,老头可高兴了。我挺喜欢他这个人,感觉是那种单纯的学人,没什么心机。

同船的还有一名潜水员,是林教授的老搭档,负责对沉船进行海底勘察。他叫钟山,沉默寡言,跟我没啥话题可聊,但据林教授说,他的技术没的挑,经验丰富,考察沉船是个极其危险的活儿,非他莫属。

这是我们这次考察的全部班底,说实话,薄弱了点。不过这已经是在有限时间内能争取到的最多资源了。

我们这条船从上海出发,一直向着东南方向前进。我们的目标,在两百多海里之外的广袤东海之中。为了防止老旧轮机出问题,打捞08号的航速并不快。船长告诉我们,抵达预定海域大约要花两天的时间。

五件万历人物青花罐提供的坐标是这样的:“鸡笼开洋用甲卯针六更,北辰星十一指半平水,华盖星一指平水,西边看狮子星一指半。”戴海燕给我解释过,鸡笼是基隆,甲卯指东北方,六更是十二个小时。当北辰、华盖、狮子三星与海平面的夹角分别是十一指、一指和一指半时,所在之处就是沉船之地。剩下的,就是三角函数和现代经纬度的换算了。

虽然少掉了一个坐标,戴海燕还是推算出了一个大概范围。福公号沉船地点的大概位置,是在北纬25度44分,东经123度28分,没法更详细了。戴海燕告诉我,可能沉船的海域非常宽广,粗略估计得有七万平方公里。这么一条小船开过去,只能一点一点搜。

更麻烦的是,这片海域紧邻敏感地区,因此当初主管部门批准时也很犹豫,对我们的行动限制很多。比如这次出海,名义上是由中华鉴古学会出钱,雇佣打捞船进行考察作业,是私人商业活动,不是官方行为。而且不允许我们靠近邻近海域的任何岛屿,以免引发不必要的冲突。

这个季节,东海相对风平浪静,一路上没什么风险,就是太阳有点晒。白天我们大部分人都躲在舱室里,只有太阳快落山才上去拍几张照片。晚上的星空很漂亮,可惜船长禁止乱跑,这条船吨位小,风浪稍微大一点就摇晃得很厉害,一下子晃进海里可不得了。只有戴海燕这种胆大的家伙,才会偷偷跑出来,因为她说想用牵星板测量,必须得是星空之夜。结果她一不留神,被缆绳绊倒差点跌下船去,幸亏被路过的药不是给救了。

当时药不是还在晕船,在狭窄的舱室里实在喘不过来气,就跑来甲板透气。正看到戴海燕跌倒,赶紧伸手拽了一把,这才避免了我军先折一员大将的悲剧。然后俩人拿着牵星板,研究了大半夜,一直到天空露出鱼肚白才各自回去休息。

药不是对戴海燕挺欣赏,跟我说这是个讲道理的姑娘。言外之意,他之前碰到的,都是不讲道理的。我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打趣说:“你看上人家了?”药不是沉思片刻,一歪头:“确实很合适。”然后,就没下文了。

打捞08号在东海顺顺当当走了一天半,即将抵达预定海域时,戴海燕和林教授召集了所有人,开了一个会,拟定搜寻方案。

林教授主持会议,一开始他就猛打预防针:“锁定沉船位置,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海底坡度、洋流、气候、地质变动,都有可能让沉船位置发生变化。有的时候,沉船移动十几海里都有可能。那个牵星术坐标,只是标明福公号在当时的沉没位置,从明代到现在有几百年了,这条船目前跑去什么地方,可就不好说了,戴小姐划定的那个七万平方米的海域,只能说存在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听他这么一说,我们面面相觑,才知道把整件事想简单了。我原本以为跟陆地上似的,拿着宝藏图总能找到。林教授正色道:“甚至在一些极端情况下,整条船的保存条件不好,木制零件被海水腐蚀、糟朽,然后漂散,最终整条船彻底消失。你们得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那您估计这次的成功几率高吗?”我问了一个有点傻的问题。

林教授看了我一眼:“这一带的海底水文资料,我国非常缺乏,只知道属于大陆架的延伸部分,水深不超过100米,海底相对比较平缓,找到沉船概率不低。不过附近是冲绳海槽,如果沉船移动去了那边,甚至跌入槽底,那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他看了一眼我们,注意到我们对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不太满意,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诸位都是五脉的人才,不过水下考古你们可不熟。我捞起过十几条船,可一大半是江河和浅海码头沉船,真正捞起来的远洋沉船凤毛麟角。我必须讲清楚,这是一个非常容易有挫折感的行业,成功率非常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失望和失落中度过。你们如果抱的期待太大,恐怕结局会不尽如人意。”

沈云琛看看我们这些年轻人,清了清嗓子:“林教授,您说得对。咱们把事儿做到最好,至于成不成的,就交给老天爷吧。”她到底老辣,两句话就把沉闷的场面给接住了:“您说说接下来具体要做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