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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1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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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侠步子迈得很大,毫不停留,冬灼在后面匆匆跟着。

直接进了后院,转了三两个弯,娉婷居住的房间出现在眼前,何侠骤然止步,站在房门外,一时竟似怔住了。

冬灼见他静静盯着娉婷的房门,彷佛木雕一般。此qíng此景,只让人觉得一阵苍凉。

他当初觉得何侠无qíng,于是趁耀天发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娉婷。可如今见了何侠的模样,又觉得何侠当真可怜。

冬灼又是心虚,又是难过,忍不住走了过去,轻轻唤道:“少爷。”

何侠被他唤回心神,心不在焉地转头看他一眼,缓缓走到门前,举手将房门轻轻一推。

吱……

门轴转动着,发出轻微的声音,房里的摆设,一点一点印入眼帘。

窗台上的盆景已经枯了,chuáng上收拾得gāngān净净,两边垂着流苏。chuáng底下,摆放着一双绣花鞋。

梳妆台上立着铜镜,旁边静静放着他为娉婷订做的镏金首饰盒。

琴还在,就无声地摆在桌上,只是已铺了薄尘。

何侠跨入房中,他的脚步很轻,犹如怕惊碎了什么。他坐在冰凉的椅上,将腰间的宝剑解下,置于桌上。

这柄宝剑,他用过它舞剑。

就在这,就在这驸马府中。

剑温柔出鞘,如蛟龙入水,畅酣自在,如古藤老须悠悠垂地,错落有致。

娉婷也在这,她倚亭而坐,默默相看。

她的目光如烟似水,指下弹出的一曲“九天”,琴声激越间,差点让他以为,一切都没有改变。

差点让他以为,傲气年华,风花雪月,不曾稍逝。

他错了。

何侠的眼眸深处,凝起冷冷的jīng光。他错了,傲气年华已逝,风花雪月,不复存在。

智谋武功抵不过赫赫权势。

要戳破他费尽心血,努力保留的从前的一幅美丽幻象,只需耀天公主一道轻描淡写的王令。

耀天,他的妻,云常的主人。

面对着失去娉婷的空房,失去温度的驸马府,河侠深深地被事实刺醒。

只要耀天存在一天,他便只能是驸马。

一个连自己的侍女,都无法保住的驸马。

“少爷,这古琴……要收起来吗?”

“不用。”何侠凝视着铺尘的古琴,扯动嘴角:“留着,它会等娉婷回来。”

娉婷会回来的,回到我的身边。

我不会再允许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不会再允许任何人玷污敬安王府这四个字。

我不会让云常王族和贵常青那个老滑头束缚我的手脚。

我不会让雄心壮志,屈服于耀天的柔qíng与王威之下。

没有人,能那样对待我。

 

一路尾随传信兵的踪迹,楚北捷在松森山脉脚下勒马仰视。雄伟的山峦在白雪印衬下增添了一分神秘的美丽。

阳凤就在此山。

娉婷,应该也在此山。

她也许在弹琴,也许在看书,也许在轻声低唱英雄佳人,兵不厌诈。仰望着肃穆的山峦,楚北捷的心脏压抑不住地怦怦乱跳。

他竟是这般渴望看见娉婷。

思念,对着黑夜狂吼道出的思念,梦中的思念,远远不够,远远不足以按捺这分焦灼。

传信兵受若韩嘱托,小心翼翼地赶路,不断查看是否有人跟踪,但任他如何jīnggān,又怎会是楚北捷这个追踪大行家的对手。

楚北捷远远跟着他,直达则尹隐居所在的山峰,策马上了山道,终于瞧见十几座木屋,藏匿在林中。楚北捷昂扬前行,未到屋前,路边蓦然跳出几名大汉拦在路中间,喝道:“站住!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乱闯?”手中利剑一横,寒光闪闪,身手都很不错。

这些威吓,对楚北捷来说不啻儿戏,哪里放在眼里。楚北捷不避不闪,坐在马上,环视一圈,沉声道:“告诉则尹,楚北捷来了。”

“楚北捷?”

“东林的楚北捷?”

“镇北王?”

“是我。”楚北捷唇角逸出志在必得的笑意:“我来接我的王妃——白娉婷。”

统领东林大军征战四方,杀得所有人胆颤心寒的魔王,竟然出现在眼前?

有人一个手颤不稳,手中剑差点掉下来。

“还愣什么?快去通报。”楚北捷胯下骏马打了个响鼻,向前挪了一步。

众人赫然猛退数步,一脸警惕。这位当世名将,曾将他们则尹上将军在堪布打得一筹莫展,几乎毁灭整个北漠。

机敏者呼啸一声,转身便去报信。剩下的人qiáng压胆寒,持刀围着楚北捷,人人的眼睛都盯在他腰间的宝剑上。

传说中镇北王的宝剑只要出鞘,就会血流成河。

楚北捷端坐马上,宛如从天而降的神将,被他们狠狠盯着,神态却悠然自如,隐隐透出一丝喜悦期盼。

娉婷,我已经到了。

你在做什么?

和阳凤下棋么?

你曾说,阳凤棋艺甚jīng。可允许楚北捷在旁观棋?让我坐在你身边,看你纤纤指儿,捏起黑白色,轻置于棋盘上。那qíng景必定赏心悦目,让人看一辈子也看不倦。

跑去通报的人很快回来,脸色古怪,不敢站得离楚北捷太近,拱手道:“镇北王,我们上将军有请。”

楚北捷欣然点头,跟着引路的侍从一路到了大门前面。门前寂静无人,不见阳凤娉婷,也不见则尹,他艺高胆大,在东林王宫单身与宫廷侍卫血战尚自不怕,更不会畏惧这么一片小木屋。

下马后,手按腰间剑柄,昂首直入。

跨入屋中,却愕了一愕。入目处满眼素白,白色的垂帘横幅,偌大客厅,并无座椅摆设,唯有孤零零一具棺木摆在中间。

楚北捷跨进的,竟是一间灵堂。

屋中只站着一名脸色沉肃的男子,眉目浓黑,眸中jīng光慑人:“镇北王?”

楚北捷从容迎上他犀利的目光:“北漠上将军?”

忽然听见一把尖锐的女声:“楚北捷!楚北捷在哪里?”

楚北捷心悬娉婷,听见女声,猜想该是上将军夫人阳凤,朗声应道:“本王楚北捷在此。”

话音未落,侧屋垂帘被人霍然掀开,一道娇小身影骤冲过来。阳凤脸色苍白,状若疯狂,对着楚北捷当胸就刺。

她来势虽快,但又怎能伤得了楚北捷。剑未及胸,楚北捷伸手一按,已经按住阳凤手腕。

则尹没料到阳凤会这般提剑从侧屋冲来,发觉时已经太晚,变色道:“你敢伤我妻?”纵身扑上。

楚北捷一招制住阳凤,想着她是娉婷好友,倒不敢怎样,指尖在她细白的腕上用力一弹,再顺势轻轻一推,阳凤立足不稳,向后跌去。

则尹正好扑上来,一把接住,他素知楚北捷厉害,唯恐阳凤受伤,忙问:“有没有受伤?”

阳凤摇摇头。她发髻俱乱,双目通红,哪里还有半点平日悠闲镇定的模样,转头瞪了楚北捷一眼,忽然痛哭起来,抓着则尹的袖子央求道:“你帮我杀了他!快杀了他!”

楚北捷从娉婷口中认识的阳凤,向来温婉有礼,怎料到第一眼看见的竟是个疯女人。他心里生疑,眼角余光扫了中间那具棺木一眼,暗觉不妙。一颗心竟隐隐害怕起来,沉声道:“娉婷在哪?”

阳凤似乎听不见他的问话,只是捶打着则尹的胸膛,哭求道:“夫君,你帮我杀了他!是他害死了娉婷,是他害死了娉婷!”

楚北捷犹如被一记响雷击在头顶,猛然向前两步,喝道:“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这一喝声宛如虎啸,反倒让阳凤清醒过来,停止了捶打一直安抚她的则尹,呆呆转头瞪着楚北捷,通红的眸中彷佛要滴出血来,一字一顿道:“你害死了娉婷,你恨她,你把她送给了何侠,你让她孤零零地死在雪地里。”字字从洁白齿间挤出,yīn冷的声音,彷佛从鬼域深处传来。

楚北捷骤然倒退一步,回头看了看厅中的棺木,qiáng扯出一抹笑容:“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是骗我的,你为娉婷不甘,要使计诈我。”他虽如此说,却止不住浑身冷汗潺潺,彷佛堕入冰窟中一般。

阳凤是娉婷至jiāo好友,和娉婷一同长大。楚北捷识人无数,自然明白阳凤此刻的哀伤,绝非作假。

一生之中,从未尝过的寒意侵袭而至,破入肌肤,直割筋骨。

“你们骗我,娉婷就在这里,藏在这里。”楚北捷哈哈大笑,扭曲着面容,目光一转,停在拥抱着阳凤的则尹脸上。

他的手按在剑上,彷佛只要则尹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就要拔剑将他碎尸万断。

则尹什么也没说。他静静拥着自己痛哭的爱妻,直迎楚北捷的目光。

楚北捷的目光,除了坚毅,刚正,执着,霸气,还带着一丝怯意,一丝央求似的期盼。

迥黑的眼眸深处,激dàng着狂涛,渐渐沾染上不敢置信的绝望。

他竟然,从则尹这个昔日敌人的脸上,看到了一分同qíng。

“不可能,这不可能……”楚北捷恍若被利刀刺中心窝,狂叫一声,踉跄连退几步,仰头大叫:“娉婷,娉婷!你快出来!我来了,楚北捷来了!”

“我来向你赔罪!任你责罚!娉婷,你出来呀!”

受伤野shòu似的吼叫震动山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抖落。整座松森山脉,在楚北捷悲伧的吼声中沉默。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那灵巧的指,那绝世的笑,那醉人的香,那轻舞的身影,怎么可能逝去?

他明明听见,她在弹琴歌唱,唱英雄佳人,奈何纷乱,唱成则为王败则寇,兵不厌诈,唱多qíng相思,一望成欢。

她明明就在这里,在风里,雾里,云里,雪里,笑得清雅娴静,乌黑的眼珠,静静瞅着他,彷佛无尽的心思,全要倾注在他一人的身上。

在哪里?娉婷在哪里?

 

楚北捷麻木地转过脸,看向那具孤零零的棺木。

“她已经到了山脚,却遇上láng群,只差一点,”则尹沉声道:“就只差最后一段路……”

阳凤渐渐冷静下来,用满布血丝的眼睛盯着楚北捷,凄声道:“她是来找我的,我知道她会来找我。她戴着我送给她的夜光玉钗,攀过了松森山脉,千里迢迢的来找我。我为什么不早点派人下山?为什么?为什么……”伏在则尹肩头,双肩止不住剧烈的颤动。

楚北捷直愣愣瞪着那棺木,完全失了魂魄。

他朝那棺木走过去,每一步都彷佛踩在云朵上面,软绵绵的,没一点实在的感觉。

一切宛如在梦中,棺木一会近在眼前,一会又似乎到了很远的地方。短短几步路,他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qiáng走完。

他终于摸到棺木,森冷的寒气从那散发出来,延着指尖蔓延到心脏,让这天下闻名的镇北王生生打个冷颤。

“娉婷,你在这里……”他用最温柔的声音,轻轻对着深黑的棺木道。